金聖歎的《黃鶴樓》
在台北書攤買到金聖歎批註的《唐詩一千首》,金對崔顥《黃鶴樓》的評議大開眼界。
批註開頭即稱《黃鶴樓》“千年喧傳...令太白公擱筆,此真筆墨林中大丈夫”。金認為此詩大成的原因,是崔顥不在寫詩,而是“直上直下,放眼姿看”昔人所望所想,忽然悟出道理,立即提筆寫在牆上。寫畢也不顧好壞與否等事,自覺不須修,不須補,不可添,不可減,便大暢所欲,於是投筆而去。
李白至牆前讀後,感到有景道不得,不是無景物可寫,而是懂得寫詩的甘苦:寫律詩是“先命意,後審格,再發筆”,。景之為景,不過是命意審格發筆之後的待選擇之物,靜聽使用而已。聖嘆認為,崔顥此詩命意審格發筆”空前空後,不顧他人“,雖然黃鶴樓前好景無數,李白感到再無處命意下筆,所以才擱筆而去。
崔顥詩八句僅僅提到樓字一次,他專意在昔人,樓只是個道具。詩人“一言一行,一句一字,獨步一時,占據千載,莫不從讀書養氣而來“。”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兩句,是翻用莊子《天道篇》中所言:古人高深的思想死去便不傳,今人讀到的只是古人的糟粕而已。”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是融用《易水歌》的意境。由於書卷精神已經養成崔顥的浩然之氣,他寫黃鶴樓並不自知借用書本精神,卻有妙手偶得之效,即成絕響,詩仙李太白也被他封筆。
崔顥後四句寫今人所見和自家懷抱,不提昔人,留空間任讀者自由解讀。聖嘆認為日暮鄉關句的”日暮“兩字,使“前四句二十八字一起搖動入來,為絕奇之筆”。 讀聖嘆批註,這一解釋收穫最大。以前認為《黃鶴樓》前四句確實境界高遠,但後四句卻歸於個人鄉愁,覺得境界前重後輕,便不理解《黃鶴樓》何以成為千古一律(嚴滄浪:”唐人七律詩,當以此為第一“)。 經聖嘆點出“日暮”兩字的妙處,頓悟境界全出,理解此處鄉關並非一己的家鄉,而是感嘆古聖之大道不知何處可尋,煙波江面的愁情含蘊着恆古悲意。
往事千年,金聖歎的解讀當然是他自己的”讀者反應”,但他的理解高人一籌,讀後感到是再創造了一首金人瑞的《黃鶴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