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寫過一篇文章說平常人一旦有了一點權利，不發揮的淋漓盡致，花樣百出，決不罷休。就像一隻蒼蠅，給了它接近大糞堆的權利，它絕對不滿足於只是吃，它還要圍繞糞堆一圈一圈地飛，一邊展翅一邊嗡嗡叫，看我多牛逼，看我多牛逼。

五十多年前最牛逼的人就是戴上了紅袖章的人，紅袖章賦予他們失去人性的權利，他們揭發父母，毆打師長，為所欲為，罪惡滔天。記得讀季羨林先生的《牛棚雜憶》，季老作為東方語言系主任，被戴上紅袖章的學生們一次次毒打，直打到陰囊血腫，他拖着兩個皮球大的陰囊，爬到學校外面的醫務所，醫生說他是右派，拒絕為他治療，他只得拖着血腫的陰囊再爬回去，來回好幾里。還有那位著名的歷史學家剪伯贊，被紅袖章們裝進糞筐從房頂扔到地上。當然還有很多被紅袖章們活活迫害致殘致死的普通大眾，只是他們沒有機會發出聲來，為他們悲慘的過去討個公道。

我們這個民族記吃不記打，面對那麼黑暗的十年，連個像樣的博物館都沒有建成，當然並不是沒有人呼籲，巴金老先生晚年一直寫文章想推動這件事情，至死都沒完成心願。至於無法建成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說出來這篇文章就等於被槍斃，只能永遠躺在筆記本里。博物館不但沒建成，就是那些行兇作惡的紅袖章們，也沒有得到任何懲罰，社會恢復正常之後，他們夾起尾巴裝好人，幾十年後他們倚老賣老，總是按捺不住內心的卑鄙，時時敗壞着社會風氣，那些摔倒在地將把他扶起來的人恩將仇報的老東西們年輕時一定戴過紅袖章。

隨後將近半個世紀，人們只為生計着想，眼前的苦難尚且不能解決，哪有時間去追問反思過去？學者們教授們也少見有對那段歷史的記載、反思、反省和總結，也許有只是發不出來。更鮮見紅袖章們良心發現，出來懺悔，就這樣大家渾渾噩噩又過了半個多世紀。

人們都以為（當然也包括我），那個時代永遠不會再來了，生活會越來越健康，越來越法制，越來越道德，越來越人性。事實證明這只是人民的一廂情願而已，不曾想到那些紅袖章們不聲不哈生了眾多的二代三代，後代們完全繼承了他們的思想，他們混跡於人民群眾之中，比例不在少數，只是沒機會戴紅袖章而已。他們的暴戾、殘酷、無人性隨着他們的血液時時在流動，只差時代的一個突破口。

如今隨着瘟疫四處肆虐，他們的突破口終於到來了，繼承者們戴上了紅袖章，出現在村口，小區大門口，高速路口，醫院，酒店，賓館等等，他們的身影無處不在，寒冬既盡，春日將臨，這個春天註定是屬於紅袖章們的，在特別時期，他們不把內心的齷齪惡毒揮灑殆盡，絕不會善罷甘休，於是就有了被紅袖章大聲斥責為滿身病毒不允許進入小區的連續工作了十幾個小時的年輕護士，於是就有了在高速上度過七八天而出不了高速口的吃泡麵吃得滿嘴起泡的私家車司機，於是就有了因忘戴口罩或者買不到口罩而被打被罵被捆綁在樓柱上的老人和本分老實的農民，於是就有了因急事出村卻沒有介紹信而被棍棒和鐵杴打得頭破血流的無助的人。甚至紅袖章們私闖民宅，破門而入，把安分在家因為無聊而打麻將的人的牌桌掀翻……

做這些事情的紅袖章們，做得理直氣壯坦坦蕩蕩，毫無愧疚，毫不手軟。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糞堆，上面圍滿了蒼蠅，蒼蠅嗡嗡叫的聲音就要淹沒整個宇宙。但是糞堆終有被雨水衝散的一天，有被泥土吸收的一天，而蒼蠅也終有銷聲匿跡的一天，世界一定會因此而乾淨許多。

所以在紅袖章們的春天裡，我們或悶居在家，或臨窗遠眺，或因急事外出，但請你打開手機攝像頭，請拿起久未接觸的紙和筆，去拍攝去記錄下這特殊時期的善與惡，對於善我們要弘揚，對於惡，我們一定要秋後算賬，等到疫情過後，也就是作惡者面對法庭審判的時刻。我們絕不能再像幾十年前的人民那樣，忍欺受辱，甚至丟掉性命，而不敢發出一聲反抗的聲音，否則這個民族只能噩夢般地重複着悲慘的命運。

一定會有道德婊站出來指責我說，你看不到紅袖章們的辛苦敬業，你看不到紅袖章們面臨的危險，你看不到他們在為社會做貢獻，你他娘的淨瞎說。拜託了，我腦子沒瞎，眼睛還亮，是非分得清，我這裡專說的是作惡多端的紅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