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窩裡鬥“休戰期”與何種良知底線

文：格致夫

1）我們是誰？

我們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這三個很哲學范兒的人類“終極之問”，源自於法國畫家保羅·高更那幅同名油畫（見題圖）。顯然，對於這裡要討論的這檔子事兒，此三問過於宏大了些。

想起成龍有部電影叫《我是誰》，問題不算大，但那只是失憶者的糾結，亦非海外打拼者發出的疑問：我們是華人？還是法定國籍之人？已入籍的海外華人及海二代、海三代們面臨身份認同困擾，至少在某個階段，具有相當高的普遍性！

法定身份與現實境遇不是一回事，這點不言而喻。在海外其他族裔眼裡，沒人在意你是大陸華人，還是港台華人，更沒人在意你是左派或右派，甚至不在乎你是否入籍。除非你演技堪比成龍，臉蛋兒不輸章子怡，或海拔足以“要命”（姚明），人們可以記住你那張或老、或嫩、或奇高無比的臉！如果你還沒能爬到那個份兒上，不是要不要族裔認同，要不要抱團兒的問題，大家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條船上的漂流者！

黃皮膚、黑眼睛、黑頭髮，與生俱來。無論肉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整容”，都幫不了什麼忙。想置身度外？還是歇菜吧！即使你本人心比天高，能成，能保證你的另一半、子女也成？

視角甚至可以更廣。在海外，“原住民”們也分不清日本人、韓國人、甚至菲律賓人以及東亞其它族群與華人的區別！格某在北美、歐洲不同國家就曾數度被問及是不是日本人、甚至韓國人，相信很多海華都有類似經歷。反之，東亞其他族裔被當成華人的幾率只會更高！7年前，美國日裔眾議員本田就ABC辱華事件站出來發聲，致信ABC表達關切，亦能說明一點問題。

2）我們的短板

從最早的華工來北美，華人在這片土地上奮鬥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可以不提美國歷史上唯一排斥一個族裔的那糟糕的排華法案，畢竟早已廢除。可除了趙小蘭、駱家輝等極個別鳳毛麟角的例外，為何華人在北美政界、企業界的地位依然如此尷尬——遠不及印度裔呢？

認真分析起來，主客觀原因可以羅列很多。但至少有一條，應該是華語圈任何人都難以否認的，那就是華人在站出來表達自己的聲音方面相當欠缺！也正因為這個一百多年都未能解決好的普遍性“老大難”問題，對華人社會地位甚至生存環境產生了根本性負面影響！

不限於對各級政府選舉投票不理會，也包括不願在一些涉及華人利益的抗議事件（如ABC辱華事件）中站出來或表達呼聲。不僅如此，其中一些人還要擺出理性、寬宏的造型，對積極參與者冷嘲熱諷！

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2016年川普意外擊敗希拉里後，格某曾在博文中向華裔中的川粉們表示一定的肯定和祝賀，儘管彼此政見差異很大。畢竟，他們包括租用飛機在空中拉起支持川普的大幅標語等壯舉，至少讓美國所有族裔都聽到了部分華裔分貝足夠高的“政治宣言”！

還有一件幾年前的事，也令格某印象深刻，在一次華人社團活動上，一位華裔議員近乎哀求般地呼籲：我們華人一定要發出自己的聲音！一定要參與所有各級政府的選舉投票！如果你不了解候選人，沒關係！即使投棄權票，投廢票都比不投票強！只有我們投票率高，人們才會重視華人社區的訴求 ……

3】誰是良民？

令人不解的是，華人一旦有規模大一些的集體維權或表達訴求行動，總有人跳出來，指手畫腳，說三道四。其大意無非是：神經過敏、小題大做、精於算計、得理不饒人、與主流社會離心離德、影響華人形象，…… 諸如此類。歸結為一句話，無非就是華人良民角色做得不到家！只差沒直接說要做順民了！

猶太人和黑人常常被拿來與華人進行比較。在影響國家從大政方針到雞毛蒜皮的具體政策方面，只要看看美國政府和參眾兩院中有多少猶太人和黑人面孔即可明了，華人是三個族裔中墊底的逆來順受者！如果你要比智力，只要看看學術界有多少華人面孔，我們肯定不是三個族裔中最不濟的那個。當然不能說哪個族裔不夠聰明（涉及歧視）。

如果要比吃苦耐勞，華人最有底氣當仁不讓的，無疑也應該也包括這條。以至於曾有白人議員在議會辯論中公開說，華人工作“像狗一樣”勤奮，搶占了其他族裔的機會！可誰讓華人都曾有水深火熱的經歷，又都是打不死的小強呢！我們不蠢，我們吃苦耐勞，我們更遵紀守法，也是逆來順受100多年者！如果華人不是最合格的良民，誰是？

4】政治動物

對於很多來自大陸的華人而言，由於他們在母國曾有特殊的時代經歷或耳濡目染，政治動物這個標籤，應該是貼切的。特別是願意來網上得瑟者，似乎更無否認的理由。面對抗議ABC辱華事件、加州阻擊SCA-5和ACA-5事件、COVID-19世紀疫情，也包括上屆和本屆美國大選等重大事件，政治動物們將自己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

掛一漏萬的問題至少包括：積極參加抗議的華人都是什麼身份、什麼背景？抗議行動能達到什麼目的？抗議背後是否有中國政府的影子？抗議者弄明白自己是債權人、還是債務人了嗎？阻擊SCA-5和ACA-5是不是華人精於算計，甚至自私？會對華人形象帶來什麼？美國主流社會會怎麼看？美國那個誰當總統，對於我們的反共大業的利弊是啥？……

格某一直以為，自己也是個無法否認的政治動物，但看到華語圈政治動物們條分縷析、頭頭是道的闡發與臆測，本人有些不確定了。例如，在格某這個不夠格的政治動物看來，ABC辱華事件非常簡單！不管那6齡小兒、吉米、或ABC誰是誰非，也無興致弄清那段內容為何未剪掉，更不想對一個只配尿泥巴玩兒的孩子的話做什麼技術分析、格某唯一的焦點是：“Kill everyone in China”這四個字令華人感覺太糟，心理受傷。與這幾個字是否玩笑沒關係，相關責任者是否惡意、是否主觀故意更無法證明。重點是：有人理應為華人受到的心理傷害負責！

如果責任者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一個族裔的傷害，更未打算道歉，很遺憾，華人為了淨化生存環境、維護自身權益和人的尊嚴，採取有效行動令其低頭就是必要的。在此類單純的維權行動面前，敏感的政治動物們生發出的那些“高明”的問題都該見鬼去！

阻擊SCA-5和ACA-5事件也有類似之處。加州大學(UC)總校長珍妮特·納波利塔諾(Janet Napolitano)宣布的五年計劃：逐步取消SAT和ACT成績作為加大錄取新生的要求，到2024年後完全取消，讓弱勢學生有更大的入學機會，就是一個典型信號！而美國醫學院非洲裔錄取率竟然是亞裔的9倍等事實就是廢除加州209法案和通過ACA-5後明白無誤的例證！

左派、右派們要糾結你們朝思暮想的理想國，來日方長。沒完沒了、無休無止的窩裡鬥就不該有個休戰期？奧運會不過是一場game，國際社會主流認知也接受休戰理念！在需要華人抱團的重要時刻，難道不該是窩裡鬥的“休戰期”嗎？道理其實很簡單，華人今天的切身利益以及對未來的影響遠比你們牽腸掛肚中國該走那條路現實不只100倍！

5】華人的臉面

有人認為，搞神馬遊行示威，搞神馬阻擊加州議案，就是給華人丟臉！他們恐怕忘了，就像天上不會掉三明治，臉面也是掙來的。良民、順民本來就沒啥臉！何來臉面可丟？！

如果你真相信華人有足夠大的臉面，吉米那豎子敢把兒童戲言不當一回事？假如那小兒說的是殺掉全部黑人，無論吉米，還是ABC老闆，他們還敢不剪掉就播出嗎？！

突然想起黃西那張一點也不幽默，倒有幾分苦大仇深，外加營養不良的臉，竟然也能在饒舌界打下一片天，好樣的！他那張看上去不大的臉，顯然在所謂的“主流社會”比我們很多人的臉都要大！黃西不怕丟他的“大臉”，站出來公開呼籲抗議，相信他明白一個淺顯的道理，他如此這般的“丟臉”來得越多，其掙回來的臉面就越多！不僅為他自己，更為所有華人。

6】糾結的理性

有人詬病華人集體行動的另一個問題，是所謂不夠理性！在某些人的詞典里，理性，實質上無非就是良民、順民的代名詞！理性是一個好東西，但吃多了也會鬧病。侮辱性的言論令人不爽，完全訴諸直覺就可以清楚，哪還需要那麼多理性？

那些從對方角度出發的所謂理性分析，如果不是書呆子氣，不是虛偽的寬宏和作態，就只能是混入了左右之爭的政治動物性泛濫！假如真有什麼另外隱情，又當別論。

在對待川普的立場問題上，一個明的現象是，過往左右之爭的楚河漢界被鐵杆川粉和堅定的反川派“有效”地模糊了！在格某看來，這是一件大好事！雙方為此生發出來的那些無為的糾結、感嘆，甚或憤慨、哀嘆，一律純屬浪費表情。如前所述，在某些特定情勢下，華人特色的窩裡鬥，以左右之爭為甚，理應變成一個“偽命題”而退場！

7】華人共同的良知底線

華人有共同底線嗎？即使不悲觀地看，也真是一個問題！悠悠百多年的北美華人奮鬥史，格某硬是沒找到什麼共同底線，主線倒是有一根——窩-里-斗！不管你是否願意，這是華人“維護”得最成功的集體形象！

自不量力如格某，為一條該死的底線搜腸刮肚，從我們是誰，想到他們是誰；從我們的短板，想到他人的長板；從我們手裡攢了百年的“良民證”，想到私德一塌糊塗，被十幾位女性控告的“非良民”成了白宮主人；從政治動物們今天的糾結，想到下一代至下N代們明天打拼的環境……

今天，所有海外華人，不問來自港台或大陸，除了恪守唯一的“政治正確”——不跨越歧視這條紅線，不涉及任何政治見解與主張，是不是更應該有一條不該跨越的良知底線呢？

在筆者看來，就底線而言，我們不能要求維護母國整體利益與形象，那必然涉及不同來源與背景者的異議；同樣不能要求歸化家園的整體利益與形象，那必然涉及不同政治見解與主張；也無法要求所有同胞都維護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與形象，客觀上，民族大義並不比當下家國情懷更現實；甚至也不能要求所有人維護本地本族裔的整體利益與形象，在某些現實利益衝突面前，個體權益更具說服力！

美國軍人在面臨生命即時威脅時，可以選擇投降保命，就體現了一種合理的個體價值取向。而從遠為廣泛的底線思維出發，無需面臨生命威脅這類極端情況，在個體利害衝突面前，基於人性的私利優先原則理應不受挑戰。過濾掉一切違背當下通行價值觀和諸多不切實際的高要求，一條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良心底線或許可以是這樣的：在不存在客觀利益衝突的前提下，個人言行應不損害多數華人的集體利益訴求。

如果這樣的底線可以被接受的話，具體到上述一系列付諸實施的重大集體行動，無論其具體立場、訴求、觀點、表述、呈現等細節存在多少瑕疵，都是勇敢發出華人聲音的正面行為。這類集體行動本身就體現了足夠多華人對集體行動價值的背書：即維護本族裔權益，改善華人處境，重塑自身形象，提升我們在大小社會環境的地位。

作為個體或少數，即使不能親自參與或聲援，哪怕不認同，也不願給予肯定，鼓勵，或提出任何建設性的建議，最起碼可以選擇沉默，這不也是沒有突破底線的可取態度嗎？

最後，借用刻在新英格蘭猶太人大屠殺紀念碑上的詩作為結束：

THEY CAME FIRST for the Communist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n't a Communist.

THEN THEY CAME for the Jew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n't a Jew.

THEN THEY CAME for the trade unionist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n't a trade unionist.

THEN THEY CAME for the Catholic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 a Protestant.

THEN THEY CAME for me,

and by that time no one was left to speak up.

—— Martin Niemoll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