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條海峽鎖巨龍——毛澤東的國際戰略遺產

                     ——靜夜讀史之五

        在崛起為海洋大國後，特別是在面臨與美國發生從冷戰到（可能的）熱戰的全面對抗之際，中國大陸赫然發現，和平時期看似四通八達的海洋通道，一旦與美國為首的西方盟國進入戰爭狀態，竟然會被對手很輕易地鎖死。因為中國大陸的對外貿易和能源、礦產的進口，全要依靠三條海峽的才能暢通。

        這三條海峽從北到南分別是：宮古海峽，巴氏海峽，馬六甲海峽。

        這就是美國前國務卿約翰.福斯特.杜勒斯於1951年提出的海上“島鏈”戰略概念，這三條海峽，就構成了封鎖中國大陸的第一島鏈。

        可惜，當美國這個海洋大國的國務卿提出“島鏈”概念的時候，當時的中國大陸政權中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聽得懂。其實，即使聽得懂也已經晚了。

        本來，中國大陸是有機會統一台灣的。美國時任總統杜魯門非常討厭蔣介石，曾在1950年1月發表公開講話稱：“美國無意在目前的台灣尋求建立軍事基地的任何特權，也不打算使用武裝部隊干預那裡的局勢。”可惜，杜魯門的這個講話毛澤東也沒聽懂，或者根本就沒聽到。因為那時中國大陸的新政權已經完全“一邊倒”（毛澤東語）地加入了蘇聯陣營，成為冷戰中站在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立面的蘇東陣營的新成員。

        至此，毛澤東領導的中國大陸新政權前後兩次失去了與美國勾兌進而統一台灣的機會。第一次是在1949年4月至6月。1949年4月23日，解放軍第二野戰軍占領南京，之前包括蘇聯大使在內的多國大使都跟隨國民黨政府撤到了廣州，唯獨美國大使司徒雷登留在南京等着與新政權接觸。新政權內為數不多的具有全球視野的周恩來特地派司徒雷登在燕京大學的學生黃華赴南京與司徒雷登接洽，兩人數次見面，師生相談甚歡。也是在這年6月，司徒雷登請即將赴京參加政協會議的羅隆基轉告新政權領導人，美國願意與中國大陸新政權建立友好關係並一次性為中國大陸新政權提供50億美元的借款。這有點像針對亞洲大陸的“馬歇爾計劃“，50億美元在當時絕對是個天文數字，相當於美國對印度15年的貸款總額。司徒雷登還請求赴北京與新政權的高層領導見面。6月27日，周恩來批准了他的請求。就在雙方就搭乘什麼交通工具赴京進行商談的時候，6月30日，毛澤東發表了被稱之為“一邊倒”的講話《論人民民主專政》，明確宣稱：“‘你們一邊倒。’正是這樣。一邊倒，是孫中山的四十年經驗和共產黨的二十八年經驗教給我們的，深知欲達到勝利和鞏固勝利，必須一邊倒。積四十年和二十八年的經驗，中國人不是倒向帝國主義一邊，就是倒向社會主義一邊，絕無例外。騎牆是不行的，第三條道路是沒有的。我們反對倒向帝國主義一邊的蔣介石反動派，我們也反對第三條道路的幻想。”

        就在毛澤東講話後的第三天，7月2日，司徒雷登的秘書傅涇波通知黃華：美國國務卿艾奇遜來電指示司徒雷登“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訪問北平”，並命令司徒雷登於7月25日之前趕回華盛頓，中途不要停留。至此，中國與美國的官方關係被正式切斷。

        第二次機會出現在1950年1月杜魯門的講話之後，直到1950年6月朝鮮戰爭爆發。

        1950年6月25日，北韓金日成政權軍隊越過“三八線”，朝鮮戰爭正式打響1950年6月27日，杜魯門命令第七艦隊開入台灣海峽，阻止對台灣的任何攻擊。

       1950年10月9日，中國大陸軍隊正式赴朝參戰，台灣至此也正式成為麥克阿瑟將軍口中的美國在西太平洋上的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艦”。

        中國大陸政權與台灣就這樣錯過了。

        作為在湖南大山里長大、從來沒有跨越過太平洋的毛澤東，與中國歷代皇帝一樣，目光專注在亞洲大陸這塊廣袤的土地，更加遼闊的浩瀚大洋則基本上不在他的視線之內。1958年，毛澤東決策炮擊金門，造成了一個中國內戰還在持續的假象，從而把台灣拴在中國的版圖之內，但其戰略目的還是放在國家領土的完整性方面，並沒有越過台灣島，看到宮古海峽和巴氏海峽的巨大戰略意義。那個年代，宮古海峽和巴士海峽這個名詞只是與天氣預報中的海洋風暴連在一起。

        鄧小平的經濟改革開放政策實質上啟動了中國大陸的海洋戰略，宮古海峽、巴士海峽和南海以及馬六甲海峽才真正與中國的能源通道和貿易通道這些國家生命線的概念聯繫在一起。

        在1985年，中國大陸與台灣之間曾經互派密使接洽，鄧小平與他的老同學蔣經國之間得以透過密使間接互通款曲。據知情人透露的內情，鄧小平當時的口徑是：“什麼都可以談”，包括國號、國歌、國旗，甚至國體。中國大陸的國家主席這個名義上的國家元首職位自從毛把它讓給劉少奇之後，直到鄧小平時代，基本上就是個虛職。據說為了統一台灣，鄧小平已經準備接受聯邦制這種國體，國家主席之位也可以讓台灣人來坐。但1986年之後，蔣經國的身體健康迅速惡化，很快就於1988年初去世，國共兩位領袖人物密謀攜手統一的進程就此中斷。

        江胡時期，雖然台灣政局主要由獨立色彩濃厚的李登輝和陳水扁主持，期間也發生過1996年的台海危機，但縱觀江胡兩屆領導人的對台路線，主要還是以懷柔為主，並且隨着中國大陸的經濟越加開放，吸引很多台商到大陸投資建廠，帶來了台灣的資金、技術和管理模式，極大地促進了大陸外向型工業體系的建立。現在回頭去看，當時台海兩岸已經越走越近，似乎將來以某種特殊的形式建立聯邦國家或邦聯國家越來越有可能。

        台海關係急轉直下的惡化點出現在2019年初，中國大陸官方的對台表述從“和平統一、九二共識”轉為“和平統一、一國兩制”。當時已經發生了“銅鑼灣書店”事件和“肖建華”事件，台灣民眾對香港的“一國兩制”現狀已經產生深深的戒懼，接踵而來的香港“返送中”事件又極大地加重了這種戒懼。在這種條件下，台灣民眾對大陸“一國兩制”的理解可想而知。再加上台商在大陸營商環境的變化、中美貿易戰等因素導致的台商撤離大陸，以及與大陸關係良好的台灣參選領導人韓國瑜的慘敗，台海之間的互動關係已經走到了戰爭邊緣，台灣民調顯示不認同中國的人數比例已經達到三分之二。就連大陸對台研究專家都已經承認：台海之間和平統一的大門已經關閉。

        台海統一，只剩下了戰爭一途。在美國國防部長已經明確宣稱美國要像二戰時那樣對亞洲盟友承擔責任，在亞太地區的戰略利益“寸土不讓”的前提下，台海如有戰事，美軍參戰已經不是懸念，而是必然。

        台灣，已經距離大陸越來越遠了。

        台灣的存在，決定了台灣南北兩個海峽——宮古海峽和巴氏海峽的控制權。再加上美日澳軍事同盟在南海的存在以及美澳印潛在軍事同盟在馬六甲海峽的存在，中國大陸通往中東、歐洲、澳洲、美洲的三大動脈都掌控在以美國為首的聯盟手裡。一旦中國大陸與周邊國家或地區發生戰事，三大動脈隨時會被掐斷，中國大陸的經濟局面和政治局面都將處於巨大危機之中。

        1944年，毛澤東在延安接待美國代表團的講話中，明確提出：“美國人民是中國人民的好朋友，我黨的奮鬥目標，就是推翻獨裁的國民黨反動派，建立美國式的民主制度，使全國人民能享受民主帶來的幸福。”

        試想，如果毛澤東能夠在1949年兌現他在5年前的承諾，“建立美國式的民主制度”，還會與蘇聯和朝鮮之間勾兌、為朝鮮金日成的“朝鮮統一大業”背書、支持金日成去打那場造成總計數百萬人死亡卻沒有取得任何成果（始於“三八線”，終於“三八線”）戰爭嗎？沒有朝鮮戰爭，還會失去台灣嗎？沒有失去台灣，還會在國際危機中面臨對手封鎖巴氏海峽和宮古海峽的威脅嗎？

        三條海峽鎖巨龍。時也？運也？命也？

        上世紀八十年代美國學者來中國大陸交流的時候，提出過一個概念：“美國在1949年之後如何失去了中國？“這個概念聽上去是美國人後悔了，中國人聽了這個概念覺得很新鮮，心裡美滋滋的，意識到中國在美國人心中原來占據這麼重要的地位。美國學者是站在美國自己的立場上來反思的。但為什麼沒有中國學者反思“1949年之後我們為什麼失去了美國？“

        實際上，美國失去中國受到的損害遠沒有中國失去美國受到的損害大，兩者差距之懸殊甚至不成比例。事實是，美國失去中國的30年（1949-1979）照樣發展得很好，繼續在經濟、科技、金融、軍事等諸多領域全面引領世界；而中國失去美國的30年卻造成了國民經濟瀕臨崩潰的後果，這是有官方結論的。

        如今，我們再一次面臨失去台灣、失去美國的嚴峻局面，而且失去的後果比之1949年的那一次失去可能更加慘烈和永久。

        沒人否認中國大陸是一頭巨龍。巨龍本來是巨大的神秘力量的象徵，但一頭被三條海峽鎖住脖頸的巨龍象徵着什麼呢？

        難道還不應該痛加反思、迷途知返嗎？

                    方位，2020年9月9日於北約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