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談《異端的權利》

一個運動，一定要在一本書、一個綱領中產生它的精神結晶。1895年，西奧多·赫茨爾寫了《猶太國》這本小冊子，進一步提出了猶太復國主義的理論和綱領。其時，在很多人看來，猶太人復國是一件天方夜譚的事情。人類社會，一些邊緣思想，逐漸的變成主流思維，跟歷史機運、跟無數人的努力和犧牲是分不開的。

我看過幾本寫以色列的書，書中提到，一些猶太富翁，在以色列立國前後，舍家棄業，回到以色列的土地上，全身心地投入到建設以色列的活動當中，其中很多人過着清教徒般的生活。這裡，“清教徒般的生活”令人喟嘆。我們知道，人從低處走向高處，享受的是春風得意的快感，但從高處走下來，要放棄許許多多已成的東西，沒有信仰的支撐，是不可想像的。很多富翁本可以在所在國過着優渥的生活，卻甘願回到貧瘠的巴勒斯坦土地，集結在這裡開始重建家園，這裡面令人感動的就是新教倫理孕育出的清教徒精神。也就是路德開啟，加爾文承繼的新教改革以後誕生的自由主義思想的成果。沒有對信仰的虔誠，人就會淪為自我的奴隸。就像李嘉誠，在對財富的索取上越走越遠，但在對真理、道德、價值觀的社會重塑方面毫無建樹，和黎智英形成一個鮮明的對照。

讀過馬克思·韋伯的《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的都知道，可以說，沒有新教改革帶來的自由主義觀念，就不可能誕生美國和以色列。《獨立宣言》就是清教徒精神的體現，民主自由才會深入人心。所以加爾文的《基督教原理》對破除中世紀以來對教皇的盲信，否定封建主階級的出身和特權，完成宗教改革產生了積極意義和深遠影響。這本在一版再版過程中不斷被修正的包含福音派教義的經典著作，也理所當然成為了像《拿破崙法典》一樣的圭臬。但《異端的權利》恰恰是批評加爾文在完成宗教改革以後，對思想自由和言論的打壓的不遺餘力。一個異端，在完成了它從邊緣到主流的華麗轉身之後，露出了它猙獰的面孔。加爾文對卡斯特利奧的迫害，燒死塞文特斯，對異端思想的排擠，其手段、其態度、其行為令人髮指。

寫到這而，大家是不是覺得有些熟悉。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物。是的，這跟1921年6月在上海石庫門房子裡聚集的那一群人很有些相似。有那麼一群人，開始於異端邪說，當異端邪說成為主流聲音後，就再也容不下不同聲音了。這和加爾文在日內瓦對卡斯特利奧和塞文特斯的迫害何其相像。可以說，從古至今，“異端的權利”是用生命和熱血抗爭得來的。加爾文雖然是個清教徒，但他對“異端思想”卻從不仁慈。加爾文成為了新的宗教獨裁者。

自由的觀念來自於自由的思想，有千種人，就有千般思想，所謂的“統一思想”，無一不是受制於強權，最後形成萬馬齊喑的死局。茨威格說，“獨裁者一旦動用了強權，就會將強權運用到登峰造極”。推翻獨裁者，解開死局，人們不得不面臨又一次大革命的痛苦。思想的自由隨着政治形態的輪迴必然也跟着發生輪迴。人類最好的形態就是對思想自由的寬容。這需要一個民主解構作保障。蔡英文說，“台灣不能沒有反對的聲音，台灣不能沒有制衡的力量”。在自由社會中，只有在不同聲音中尋找平衡的落腳點，才有可能在反對聲浪中產生制衡的力量。

2020年8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