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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的年味|《粽子、炮仗以及壓歲錢》
送交者: 鲁盾 2023年02月02日20:09:37 于 [天下论坛] 发送悄悄话

兒時的年味|《粽子、炮仗以及壓歲錢》


從我記事的那年,不,應該說,從我記得粽子味飄香的那個冬夜,我就記住了什麽是過年。

 

我家鄉在廣西,如果還要更具體衛星定位,我的思緒會壹下子從加拿大天空上開始折射,回到那個千裏、萬裏之外的南方邊陲小縣城——崇左。

 

讓時空再詳盡些,回到純真和蒼白的七十年代中期。我的家,位於這小縣城郊外,父親的單位——科委宿舍。房子在壹個突然拔高的山坡上,第壹棟是辦公室,房前有個大水泥建的深水池子,夏天灌滿水,養魚及荷花,邊上栽幾棵樹,具體是何樹已然記不清,但肯定的是有壹兩株柳樹。南方的夏,炎熱悠長,然有垂柳和壹池清水,有魚、荷可賞,風景已極佳;冬天不免蕭瑟,池子幹了,露出底部的淤泥與雜草,旁的樹略顯頹廢,但尚余些葉子,柳樹只剩禿枝,在寒風裏孤清地搖蕩。

 

後面四棟平房,是職工宿舍,前後左右各兩棟。我家是左後那棟,位於左側那間,右側那間是陶叔的。父親與他是單位負責人,又有家庭,所以分的房比較大,其他多是單身。房是最簡單造型,人字形灰瓦頂,木門左右壹個雙開木窗,進門即廳,左間大點是主人房,父母住;右間小些是偏房,我和妹住。出後門是壹個大露天院子,兩側墻,壹側外面即是野地,壹側是鄰居陶叔,後面壹小門,門右側是廚房,左是壹間小洗澡房。

 

露天院子優點多:壹可白天可嗮衣服、被子、白菜、蘿蔔、欖角(壹種南方黑欖屬果實,腌漬後食用),晚可納涼吹風,坐壹張藤椅或板凳,可賞月數星,拉家常,愜意之極;二可與鄰居隔墻而呼,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記得爸跟陶叔常壹問壹答:餵,老陶!今晚做啥好菜啊?對面飄來壹句:哎,老唐!是不是聞到了香味才故意問的?有紅燒肉,也炒了花生米,過來喝兩盅?再拋回壹句:哈哈,知我者莫如妳陶大人也!我帶上壹瓶三花酒過來!興隨致起,壹轉出門,再壹轉進門,兩革命幹部便推杯交盞,海闊天空起來。喝酒談天那是大人的事,我們小孩自有花樣,陶叔也有兒女各壹,年紀相仿,胡亂吃完,便壹起門前院後瞎逛,那些嫩草,小樹,有無窮的樂趣。但外面再有趣,玩著玩著,也會跑回院子裏來,那才是我們的根據地。院子壹頭堆著些柴火,另壹頭有個大水缸,蓄水備用,有水龍頭,但經常會停水,夏天熱的時候,偷偷從缸裏拿水瓢給自己沖澡,那是最爽快的,自然是大人都不在的時候。

 

父親與陶叔雖是負責人,但生活壹樣很清苦。家除了兩床,兩三個自制簡易櫃子(房子壹側搭壹個棚,裏面是木工房,有鋸、刨等工具,男人們壹起湊著自制家具),還有壹臺縫紉機,壹輛鳳凰牌單車,最貴重是壹臺唱片機,便是全部家當。吃以飽為主,油水多寡不論,也無從考慮,肉票和糧票就那麽多,勻著用唄。穿的也寒磣,白球鞋常洗,穿到無論如何臟、黑,拿增白粉擦過,曬幹立即白得亮眼,像新的壹樣;衣服褲子就那幾套,有洞了縫補壹下,繼續穿。周遭都壹樣,無所謂好壞,況且自己不在乎吃穿,可以瘋玩就夠了。可是,清楚知道有那麽壹天會來,讓平常的壹切有些改變,可以有好吃的,還有新衣服,據說,那壹天,叫年。

 

其實,院子的好處我並沒有講完,對兒時的我而言,就是冬夜裏的那壹個特別的日子,院子才最溫馨、最美好。

 

那壹天終於要來臨,爸媽說要準備包粽子了。南方的冬天,說冷不是很冷,說不冷又冷得不得了,是種又陰又濕刺骨的冷。穿上小棉遥挥浀檬遣皇浅A鞅翘榱耍浀梦沂帜_常生凍瘡,爸媽煮了蘿蔔葉水給我泡,想來就覺溫暖。瘋玩還是瘋玩,但發覺年味壹天天臨近,在街道上,菜市場,商店裏......漸漸熱鬧起來,貨物品種、數量不覺多了,到處張貼春聯,掛燈唬藗儾荒趋衢_心的臉上也喜慶起來,壹切是因過年"這兩字。

 

天越冷,年味越濃。凍瘡已經是次要問題了,現在主要問題是過年。傳說“年”是壹頭怪獸,要跑來村子(古時都叫村)搗亂,所以爸媽也給準備了炮仗,要用來趕走這頭獸,哈哈!竟有那麽多品種:電光炮,煙花,甩炮,各式各樣,壹卷卷,壹包包,看著興奮!

 

可是,怪獸是炮仗趕跑的?我心存疑惑。也許,粽子才是,怪獸心滿意足吃完後才跑的罷?不然,怎麽叫做開年粽?反正,爸媽買了好多五花肉(肉票都平時留著的?),切成壹條條的,用醬腌制了,糯米、綠豆用水淘好,綠豆泡開了把裹衣去掉,剩下黃燦燦的肉豆,跟白燦燦的糯米壹搭,真金白銀壹般,甚是好看!還買了粽葉,壹大張壹大張,綠色或棕色,帶壹股淡淡的香氣。至今我還納悶,它們從何而來?因平日我幾乎不見這種葉子的竹子或樹,粽葉煮過後柔軟很多,所以都是煮過再包。繩子也講究,壹種蔓藤似的植物,可作粽繩,包出的粽子又好看又結實,跟粽葉混合壹體,味特香。

 

包是壹門祖傳技術活。爸媽在那時還會包,外婆教的。把粽葉擺好攤開,先舀適量糯米鋪壹層,上鋪層綠豆,放壹兩條腌好的肉,最好肥瘦均勻,才油滑爽口,還可加板栗、蝦米等,再鋪層綠豆蓋住,最後鋪層糯米包圍住,就可以咂鹎墒郑讶~子包結實,綁上繩子,這壹環節很重要,四處要捆牢,不然就會露餡,說是"五花大綁也不為過,但又要美觀大方,不然像個狼狽的犯人,也大煞風景;形狀有三角,四角,圓,橢圓的,盡可發揮包者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地域風俗習慣也是壹大考量。我後來見過橫縣大粽子,不單圓形巨大如鬥,且餡料豐富異常,具體就細數不來了,只記得吃起來味香可口,印象深刻。

 

下鍋了,煮粽子非壹般煮飯菜,而是個大工程。首先,得找口大鍋,當時不知爸媽從哪借來的,那口大圓黑色鐵鍋足有壹米多高,直徑五十公分,可放十幾二十個粽,盛水淹過,蓋上個大蓋子;竈臺不用廚房的,那已無用武之地了,而是在院子臨時用磚頭搭起,這就是露天院子的壹百零壹好處了!柴火也要備足,起碼煮七八個小時。因趕在年三十晚煮,所以要壹兩天前就包好,做完壹桌豐盛的年夜飯,就起火煮了。大人壹邊喝酒吃飯聊天,壹邊不時去添柴,保證火維持夠大。孩子呢,吃完就擦擦嘴,跑去門前後院壹通,然後再跑到院子,看黑乎乎的大鍋,火正熊熊燒著,我們也想幫忙添柴,爸媽就讓拿壹兩根,往裏丟,那火映紅了我們的小臉,裏面木頭燒得通紅,劈裏啪啦作響,下面壹層厚灰,黑白色的灰隨煙飛起,飛向天邊冷星,寒冷冬天在那壹刻變得無限溫暖起來。

 

轉眼午夜將近,遠近已傳來炮竹聲,趕緊把自家的抱出來,到門前的空地上,拿壹兩根點著的香,歡天喜地地點炮仗了!壹兩百頭的電光炮根本不過癮,刺激的還是五百或壹千頭以上的,圓圓的圍成壹卷,紅身子,整齊排列的像壹隊隊士兵,在最後還有幾個大胖子,應該是司令和軍長,可大聲可神氣了!壹點燃,足足響個幾分鐘,大家在旁邊笑著、跳著、膽小的捂住耳朵,膽大的還拿著轉圈;或者還有壹種玩法,就是壹個個拆散了來放,壹手拿香,壹個炮仗點燃,馬上揚手丟得遠遠的,的壹聲,刺激得很,點大炮仗,更是考驗壹個人的勇氣和膽量了。還要各種煙花,有的可以直串雲霄,有的就在原地打轉,“刺刺刺……的冒著絢麗的火花,瞬間,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新年鐘聲響起,我們很快犯困,穿著新衣笑著入睡了。可是,仿佛剛進入甜蜜夢鄉,卻又被爸媽輕輕搖醒,睜開迷蒙惺忪的眼睛,聽見爸媽笑著說:“起來嘍!吃開年粽嘍!我和妹妹壹骨碌爬起來,搓著眼睛,來到臺邊,看見壹兩個冒著騰騰熱氣的,攤開好了的粽子,那白的糯米,黃的綠豆,半肥半瘦的五花肉,粉的板栗,好香啊!用筷子夾起來,壹口壹口,別提多美味可口啦!吃完,才又心滿意足地回床上睡去。

 

醒來,枕頭下多了壹個紅包,壹張嶄新的兩毛錢,那是壓歲錢。怪獸被趕跑了,壓歲錢保佑我們平安順利。自此,從初壹到十五,街上舞龍舞獅,鑼鼓鞭炮震天響,小孩子家凡見到熟識的大人們就甜甜地喊:拜年了!拜年了!然後說些吉利話,就會有紅包收。

 

至於我小腦袋殼裏的那個疑惑:“年”既然已經被趕跑了,還拜個什麽拜?就少有人理會了,我不久也丟棄了這個無聊的問題,隨波逐流。

 

我們,就這麽壹年壹年地長大。


轉載自蒙特利爾《華僑新報》第166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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