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衰老之軀成就人生最後的超越

文/伊娜

生命季刊專稿

 本文音頻由冬梅姊妹朗讀：

幾個月來，我被眩暈症和脊椎問題困擾，許多時候，需要臥床，於是，常會產生焦慮之感。這種焦慮主要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對身體退化的些許恐懼和不安。對許多人來說，年齡只是個數字，但對耄耋之年的我，年齡在當下顯得格外真實。有時候，衰老的衝擊力甚至比死亡更恐怖。

對於衰老，人們一直以為會隨着年齡增長而加劇。但是，人老了，不應該成為被“灌輸”的俘虜，要以積極的心態活出新的自我。

葉嘉瑩先生是加拿大籍華人女漢學家，一生飽受痛苦磨難。早在上世紀50年代受洗歸主，後來回到中國任教至今。96歲高齡捐資助學4000餘萬元，在接受採訪時被問道：“您害怕衰老和死亡嗎？”先生回答：“不，我不怕老和死，我每天要工作到夜裡兩點，因為不想浪費生命。我是形如其所當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如果不能把我理解的美好詩句留下來、傳下去，上對不起古人，下對不起學生和讀者。”就是這樣一位年近期頤的詞曲大家，不為歲月驚擾，仍以衰弱之軀默默耕耘。在她看來，能“在勞碌中享福，這也是神的恩賜。”（參傳3:13）

年齡不應該成為內在生命流動的羈絆。只要視生命為恩典，讓使命成為靈性生命的必要面向，趁頭腦尚且靈光，仍可找到精神價值之所在。每天清晨醒來，感恩自己還活着，就要跟自己說：明天是用來活的，而不是等待死亡。相反，對生存的厭倦和冷漠，才是真的衰老。

誠然，每個人都會面臨衰老和死亡，隨之而來的情緒焦慮在所難免。我以為，由衰老引發的疾患之苦，也是上帝賜予的財富，讓我們去經歷它們，清醒地追求心靈成長，尋找有永恆意義的活法。花謝了，葉落了，只要樹根還有活水的滋養，仍可保持它的骨感。當回首一生時，年齡即使沒有成為你生命的勳章，也不該是感傷的理由。

聖經說：“你的日子如何，你的力量也必如何。”（申33:25）“你在患難之日膽怯，你的力量就微小。”（箴24:10）

人生如夢亦如煙，兩鬢生華彈指間。人生也如白雲蒼狗，變幻無常。分別為聖的我們，一旦向衰老邁進，對活在當下，更格外看重。半年前，當我在教會分享老年議題時，討論最多的是，基督徒是否也會懼怕衰老和死亡？在這裡，我樂意將我先生臨終前的生命狀態及我對衰老的一些體驗和認識與各位分享。

退休前，我和先生還沒有歸主。當時，知道瑞士是唯一接受外籍人安樂死的國家，我們便有個荒唐的想法，即在臨終來到之前，當尊嚴與死亡對抗時，我們將選擇在那裡與世界告別，絕不要過那種衰而不死的沒有品質的生活。現在看來，雖然只是個不靠譜的口頭“約定”，卻真實地表明，一個不懂敬畏的人，靈魂是多麼自私和卑微！而當年卻得意地認為，安樂死是解脫年老所有纏累的智慧。但是，我們精心籌算的計劃被神阻擋了。2012年，先生因癌症離世。此時，他作為神的兒子，先我與天父同在樂園了。原想以己意安排人生，最終靠神的智慧找到了回家的路。

“凡活物的生命和人類的氣息，都在祂手中。”（伯12:10） 神給每個人一個生命和一個死亡時間。這是神奇妙可畏的作為。人的生命從來不依照自我設計的模式。我相信，很多被疾病纏身的老人，因為害怕死蔭幽谷的旅程太辛苦，都有過祈求速死，希望能安詳、有尊嚴地離去的念頭。豈知，“在耶和華眼中看聖民之死，極為寶貴。”（詩116:15） 既然衰老和死亡是人生必有的經歷，它們並非只有挑戰。基督徒只要有主同行，等待的將是有盼望的榮耀的目的地。安息在主里，將會喜樂無比。

還記得先生離世前的一個清晨，他說，昨晚做了個夢，有兩個潔白的小天使分別用手摸他肚子的兩側。一個說，很好，便飛走了；另一個也說，很好，也飛走了。先生問我，這夢是什麼意思？我毫不猶豫地告訴他，這是天父派來看護你的天使，你太有福氣了！他笑了。在臨終關懷的四個月裡，他活得安靜、祥和。用女兒的玩笑話說：“爸爸始終是位紳士。”

每到夜晚，當孤獨一人時，他常常向神禱告。他向主禱告，想靠着祂的恩典和能力，找到得勝的確據。他相信神的應許：“我必堅固你。”（賽41:10）

禱告是每個信徒面對無能為力的困境時唯一的出路。舊約里希西家王也曾在病得要死時，“轉臉朝牆禱告耶和華”，痛哭着傾訴恐懼與痛苦。詩人歌德也曾道出切身的體會：當一個人痛苦得難以言喻時，上帝讓我傾訴我的苦惱。這就是信徒與非信徒面對痛苦時的根本區別：在信徒心裡，死亡已被耶穌的復活所征服，迎來的將是新的永恒生命。而一個心中沒有基督的人，因為沒有盼望，沒有永生，當然就會成為恐懼的奴僕，他的前面將是悲慘的歸宿。

神從未應許人生沒有苦難。二千年前，古羅馬思想家塞涅卡說過，“我們何必為人生的片段而哭泣呢？其實，我們整個生命都催人淚下。”催人淚下的不僅是生命的艱難、坎坷，更是人的生命狀態。但是擁有基督新生命的人，即使肉身已不健全，但內心還是豐盈和完整的。

是的，神能夠撫平我們痛苦時的抽搐，讓我們在祂裡面得安息——“因為我們神憐憫的心腸，叫清晨的陽光從高天臨到我們，要照亮坐在黑暗中死蔭里的人，把我們的腳引到平安的路上。”（路1:78-79）神永遠是我們心靈的力量。

不可否認，衰老以及隨之而來的病痛，都是需要我們面對的艱辛而孤獨的旅程。死的毒鈎可能漫長而殘酷，此時，最好的治療就是對神的信心，對溫暖和愛的滿足。若忘了生命中上帝的無所不在，就會感到無比孤單。所以，對歸宿喜樂的盼望，是對垂死之人最好的禮物。同時，親人的陪伴也是不可或缺的溫暖和力量。

一位美國心理學家認為，人生的悲劇不是死亡，而是停止了愛和被愛。

以我先生為例，他的確是個被神祝福的人。病重期間，神的膀臂的扶持是他增強靈性的力量，幫助他度過痛楚與孤獨。家裡晚輩無微不至的順從和照顧，也給了他極大的安慰和享受。去世當天，他已處於昏迷狀態。早晨，孫女上學前大聲跟爺爺說“再見”時，他瞬間醒來，並送出最後一縷愛的笑意。在追思禮拜時，孫女又以一首優美的鋼琴曲送別爺爺，也算滿足了他一生對音樂的喜愛。當然，教會弟兄姊妹的慰問與陪伴，也讓他感到來自屬天的慰藉和滿滿的愛。

聖經說：“報答親恩，是神所悅納的。”（弗6:3） 但是，讓我頗為喟嘆的是，有些親情實在樸素得讓人忽略，愛在他們那裡，顯得格外膚淺和粗糙。曾經目睹一些老人身體孱弱，行動受限，特別是失去自理能力時，他們的一大苦楚就是缺少必要的照料和陪伴。他們有的只是對疼痛的忍耐和吃喝層次生理需求的滿足，但卻缺乏愛和溫暖。其實，老人最後的生命需求很簡單，即靈命上的親密關係和有溫度、有愛的生活。他們只希望身邊人能陪伴自己平靜地走完最後的人生路，而不是被當作隨手拂過的塵埃。在上帝眼中，每個人都是尊貴的，有用的，任何時候都不要罔顧生命的本質，每個人都可以成為別人的祝福。

令人感動和欣慰的是，在神的家裡，在教會肢體的連接中，弟兄姐妹的生命是相通的，每個人的苦，都能被感同身受，永不匱乏的是溫暖和愛。作天父的兒女是幸福的。

其實，活得通透了就不會覺得衰老是可怕的。每當病痛把我困在床上時，雖然身心都很不爽，甚至會有煩躁。但我常常感恩上帝給了我這麼多超乎想象的歲月，常常思想在恩典之下，我該怎樣突破身體限制，讓生命有新的可能，把尚存的心智用在對神的敬拜上？我該怎樣不任憑肉體的軟弱，蹂躪內心的平靜，而能安然地度過這段時間，以衰弱之軀成就我最後的超越？

我警告自己，要誠實地面對當下。衰老並非用來強化無能。只要心中有依靠由神而來的堅強，仍會有萬般喜樂的理由。

今年，是先生回到天家十周年。在給他的祭文中我寫過這樣一段話：“現在，我把每一天都當作主所賜的禮物，感恩和珍惜。我雖渺小如塵，卻願竭盡最後力氣事奉報恩，以便那日在天上拜見祂時，心中少些虧欠……縱然未能生如夏花之絢爛，但願死如秋葉之靜美。對於與你在天家團聚，我充滿期待……”

我在等待神的日子，願我在等候中重新得力。同時，也盼望年老的弟兄姊妹，在我們回家以前的這段寶貴時間，都能好好地為主而活，“以優雅穿戴我們的年齡”，完成人生最後的超越。不懼歲月，喜樂餘生。

伊娜，來自中國大陸，退休教授。2011年信主，現定居美國紐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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