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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朴: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連載6)
送交者: 張朴 2015年05月15日04:09:56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張朴: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連載6




16



我跟阿爸阿媽相處融洽。因為我刻意表現得隨和、善解人意,又有阿爸阿媽的厚道、實在,日子輕鬆而過。就個性而言,阿爸做什麼都慢:走路慢慢的,吃飯慢慢的,喝茶慢慢的,說話慢慢的。阿媽正好相反,走路吃飯喝茶說話,全都快快的,好似有一頭狼追着一樣。阿爸雖然不識字,但記憶力超群,講起流傳一千多年的藏人史詩《格薩爾王傳》,不僅情節豐富,還能背誦其中不少詩句。阿媽喜歡絮絮叨叨,一件家裡或家外的瑣碎小事,她能對你說上半天也不累。



我跟阿媽聊天的時間遠多於跟阿爸,他整天都在外幹活。有次阿爸開拖拉機去二十多公里外的縣城拉貨,我想趁此機會跟阿爸套近乎,就慫恿阿塔跟着去了。三個人一字形排開擠在駕駛座位上。誰料還沒說上幾句,就連說話的氣力也沒了:沿途爬坡下坎,路面崎嶇不平,身體被猛烈拋起又重重跌下,忽忽悠悠,左晃右盪,感覺就像被塞進鐵桶里,再一腳踹下山去。



我喜歡在廚房裡與阿媽交談,氛圍好,她邊做事,我能幫上忙,阿塔也不閒着。第一次進廚房,大感意外:牆上、地下、灶具、鍋碗瓢盆,樣樣收拾得乾乾淨淨,擦得亮晃晃。這跟我在成都農村見到的大不一樣,那裡的農家廚房大都黑乎乎的,既髒,又亂。阿媽說,如果不弄整潔,會得罪家神,遭到懲罰。阿塔要我看牆壁上用糌粑、白面合着酥油做出的魚、海螺等圖案,說這些都是用來祭祀家神的,而家神的職責是保佑家庭發財致富。



還記得坐拖拉機時,阿爸聽說我和阿塔要去神人山,一再叮囑,要我們千萬別吹口哨,大叫大嚷,一旦招惹山神發怒,降下狂風冰雹,山崩石裂,可就悔之不及了。他提到多年前鄰村一對姐妹騎馬過山,被山洪衝下懸崖摔死的原因:唱歌的聲音太大。山洪是山神懲罰姐妹的武器。



後來跟阿塔討論各種神時,她提醒我不要摸阿爸阿媽的肩膀,藏人認為保護神就在肩上。猶如一盞閃亮的酥油燈,如果燈被弄滅了,人就會得病。這盞燈越亮,鬼越不敢接近。我好一陣後怕,見面擁抱阿爸阿媽時,幸而沒有觸摸他們的肩頭,差點就闖下大禍。我為難地說:以後我可是不敢碰你了。阿塔調皮地把頭往我身上一靠說:你就是我的保護神呀。



像阿爸阿媽這樣的藏人,一輩子生活在西藏高原的閉塞環境中,地域廣闊,土地貧瘠,氣候惡劣,生活艱苦,總是處於被威脅和不安全的包圍中,自然會產生一種到處有神靈有鬼怪的意識。難怪藏人幾乎個個都是佛教徒,隨時帶着護身符甚至神龕,家家掛經幡,村村有佛塔。為的不都是驅邪避災,祈求平安麼。



所以當我突然病倒時,阿媽斷定是我體內的“氣”,被遊蕩在屋裡的鬼怪偷走了,也就不足為奇了。我害得是高原反應,二十年前那次進藏就曾遭遇過,但這一次更猛烈。開始時噁心,吃不下飯。隨後渾身發冷,頭疼,胸悶,氣短,不得不躺在床上。為了趕走屋裡的鬼怪,阿媽拿着一根長長的孔雀毛,身旁放一碗清水,邊蘸水邊往空中灑去,口念度母密咒經。阿爸則盤腿坐下,佛珠套在手指間,一顆接一顆地捋着,嘴裡反覆吟誦六字真言。惶惶不安的阿塔立在床邊,不停地問我:想喝點什麼?吃點什麼?感覺好點沒?



到了傍晚,頭疼加劇,腦袋像要裂開似的,真恨不能找根繩子把頭緊緊勒住。心臟也鬧彆扭,一陣陣痙攣,我忍不住呻吟起來。阿媽着急了,要立刻去甲格寺請僧人來家做法事,說本村洛桑家的漢族客人也曾患類似的病,就是這樣治好的。阿爸沒發表意見,繼續垂眉凝目,念念有詞。阿塔眉頭一揚說:不能再等了,我找醫生去。我強打起精神說:我能扛過去。阿塔叫我閉嘴:要是發展成肺水腫、腦水腫,可就晚啦!



這裡地處偏遠,手機沒信號,家裡又沒座機。阿塔跑去村政府想借用那裡的電話,給縣醫院打電話。她有個中學同學在那裡當醫生。很快,她耷拉着臉回來說,村政府早下班了,門緊鎖,連個值班的也沒有。阿爸這時開腔了:我來開拖拉機送他去縣醫院。阿塔立刻否決了:路太難走,張哥已經不起折騰了。這樣好了,阿爸,阿塔的口氣像命令,你帶我去接醫生。我掙扎着探起身要阻攔阿塔,兩人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外的黑夜裡。



阿媽也不見了。後來才知道她端着點燃的酥油燈去了經堂,在佛像前進行了供燈祈禱,為我,為阿塔、阿爸,求神佛保佑。做醫生的同學終於在半夜被順利接來,他老練地向我胳膊的靜脈血管里注射了十幾種藥物,然後信心十足地對我說: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我直睡到中午才醒,但覺呼吸順暢,精神大爽。一夜未眠守護着我的阿塔,端來一杯熱騰騰的酥油茶。窗外,鼓聲、號聲、僧眾念經聲,像喧囂的海浪傳來。我和阿塔相視而笑。阿媽不僅花錢請來僧人為我驅邪,還動手做了一個病人替身像,在法事結束時,移到戶外,放進草堆用火燒掉。



17



另一些值得記下的經歷。



有天外出歸來,遇見一個看上去比阿塔年齡大得多的女人,肩扛一把鋤頭,身邊跟着兩個衣衫破舊渾身灰土的孩子。她的容貌在藏族女人中很常見:圓臉,兩腮發紅,鼻子不大,眼圈烏黑。脖子和前胸皮膚白細,從側面可以窺見乳房之間的凹處。她正把一些紙張貼在朝南的牆上、樹上。



她對阿塔說了幾句藏語,阿塔回頭要我跟着去這女人家坐坐。路上阿塔介紹說,她是小學同班同學,後來輟學回家務農,她丈夫外出打工,成年累月不回家。我問:剛才她在張貼什麼?阿塔說:複印的土地神畫像,她家的羊病了,占卜師說這是因為她沒有定期舉行敬神儀式,得罪了土地神。她正在努力討好土地神呢。接着又提醒我:她很窮。



還沒進家門,我就發現她家的土牆垮得不成樣子,進門到處一片昏暗。北側的牆邊,擺着水缸,幾個塑料瓢盆、飲具。西面是直接鋪在地上的床,床上的被子是羊皮拼做的,黑得發亮。靠牆還有一張破舊的沙發,前面擺着一個同樣破舊的茶几。我注意尋找她家的佛台,靠東面的一排老式木柜上,點着酥油燈,放着供品,一尊銅佛坐落在最上端。她把一小袋核桃塞給阿塔。又拿來她烤的饃饃要我吃。據說是用麥草和牛糞燒出來的,外面的殼焦黃髮脆,裡面軟軟的。



離開後我問:你們都聊些什麼?阿塔說:她問你是不是很有錢,她家存了些松茸、蘑菇,問你想買不。還說了許多感謝的話。我問:感謝什麼?阿塔說:你沒發現我新買的旅行鞋,穿在她腳上。



這雙旅行鞋是在康定買的,以換下阿塔當時穿的半高跟皮鞋。阿塔同情地說:我看她的膠鞋破了個大洞,也沒錢換新的,就送給了她。阿塔又說:這裡的女人很辛苦很勞累,要種莊稼、餵牛羊,要撿牛糞、背水背草背糧食,在刺骨的雪水裡洗衣服,還要照顧孩子。一年下來,到手的現金不到兩千塊。我哥當初在縣政府工作時,每月的工資能拿到四千塊,要是他不辭職,現在會更高。我說:嘎登膽子真夠大,換上別人,沒幾個敢辭職的。做政府官員旱澇保收,公費醫療,還有外快撈。阿塔說:不是什麼膽大,實際上呀,我哥是忍不下去了,不得不走。我問:是不是跟領導鬧翻了?阿塔閃爍其辭地說:大概是吧。迅速轉了個話題,問我:你想不想見識占卜師?阿爸阿媽只要有麻煩,必去問他。阿塔說了許多占卜師法力無邊的事,其中最有趣的,他甚至預見到了我的出現。



那是六年前,阿塔決定跟吐丹次仁分手。兩人同村、同歲,自小在一起玩耍,十六歲時就相愛了。吐丹次仁被拋棄後,喝下一瓶烈性酒,昏迷不醒送醫院搶救。當天晚上阿媽做了個夢,夢見阿塔跟一個與阿媽年齡相仿的男人在一起。醒來後迅即請占卜師圓夢。占卜師的結論是:你女兒會愛上一個比她年齡大得多的男人。阿塔講到此時,眼裡閃現出一道神秘的光芒。不管你相不相信,她笑微微地說:我遇見你,是神諭。



來興致了那就請他幫我倆選一個結婚的吉日。



占卜師是個中年漢子,面相和善,舉止不卑不亢。他問了我和阿塔的生辰屬相,坐到占卜桌前,將五股擰緊的無色粗毛線一圈一圈放鬆,拋到桌上,仔細觀察毛線與桌面撞擊時形成的彎曲狀態。隨後開始翻書查閱,口裡念念有詞,提筆在紙上寫着。良久,他抬起了頭,滿臉是困惑、迷茫。我想問,又不敢問,忽然他開口說:怪了,怎麼就算不出來。我和阿塔面面相覷。此時要能買到後悔藥,出多少錢我都願意。占卜師又說:像這樣的事從來沒遇到過。我祈求說:你能不能重新再算一次。占卜師一口回絕。不得已我要占卜師保密,千萬別把這個結果告訴任何人。他答應了。



往回走的路上,開始都沉悶不語,不久我開起玩笑說:世上找不到不故弄玄虛的占卜師。阿塔停住步說:我們再回去找他。我一愣:為什麼?阿塔一本正經地說:我想請他再算算我倆的姻緣。我皺起眉頭:還算?阿塔擺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說:姻緣是前世所定,不算怎能知道你我有沒有緣。我差點沒跳起來,連聲反對:萬一占卜師算出個不合適怎麼辦!我不去,你也不能去!看着我急赤白臉,阿塔啞然失笑:不去就不去嘛。



從此誰也不再提起。直到有一天我跪倒在地,哭求做國安的老朋友高抬貴手,放過阿塔。也就在這時,我的眼前突然浮現出了占卜師,以及他那滿臉的困惑、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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