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裁者的強心針：文化制度自信

蔣聞銘

近代中國，從孫中山開始，大講特講民族主義。孫中山說中國近代落後，在經濟不在政治文化，現代西方的政治哲學，在中國的古聖先賢那裡，都能找到，沒有新鮮值得學的東西。中華民族，有五千年的文明史，歷史悠久，政治文化，一直比全世界都高明都先進。中國人文化自信制度自信，是必須的。

不過說先進說自信，大而化之好說，一到具體就不容易。一種文明，從根本上，有幾個要素。第一是政治制度，組織管理；第二是道德倫理，意識形態；第三是國力軍力；第四是文化藝術。在一種文明里找自信，只能從這四條里找。第四條，我們這裡跳過不講。要怎樣對格律打油分不清的一群人，講從唐詩宋詞裡找自信，我沒想明白，不知道怎麼講。所以這裡我們只說前三條。

我們從第三條，國力軍力開始。中華民族，就是漢民族，過去這一千年間，也是悲催的，不停地被外族欺負征服，亡國不是一回兩回，倒真不是鴉片戰爭洋鬼子起的禍。蔡東藩說宋朝是宋鼻涕，就是看了讓人眼淚鼻涕一起下來的意思。靖康之恥，北宋被金人滅了，天下第一書法家畫家的皇帝，一家子給人當奴隸抓走了，所以岳飛氣瘋了要吃人肉喝人血；金被蒙古滅了，緊接着輪到了南宋，中國又亡了一回，有了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好不容易把蒙古人趕走了，土木堡之變，國家沒被滅了，皇帝卻又被人抓了，於是出了民族英雄于謙。兩百多年後，明朝又被後金，就是滅了北宋的金人的後代，捲土重來。這一回更邪乎，留髮不留頭，把漢民族的髮式服裝，都改了。上世紀的中國，差一點又被東洋鬼子滅掉一回，一大幫子愛國人士，穿着長袍馬褂，到西湖去祭拜岳飛。 岳飛要是真地下有靈，看着這些穿着金人服飾的不肖子孫，非得又被氣瘋了不可。中國歷史，漢民族起碼要退回去一千年，才能找到國力軍力強盛的例子。

不過就是往前找，數起來也沒幾個，無非是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不幸就這四位，也只有漢武帝和唐太宗能算。頭一個秦始皇不能算，秦始皇的時候，匈奴很厲害，他那個時候如果有想打別人就打別人的能耐，用不着修長城。漢高祖劉邦，全盛的時候，還差點做了匈奴人的俘虜。宋太祖也不能算，北宋從太祖太宗開始，對契丹就只有挨打無力還手。所以才有了楊家將，流血犧牲保家衛國，男人死光了女人上的故事。中國人說到中華民族的輝煌歷史，只能說強漢盛唐，不是漢武帝，就是唐太宗。

第二條是道德倫理意識形態。中華文明根本的道德倫理意識形態，是孔孟之道。兩千多年，儒家忠孝節義，禮義廉恥的教化理念，蔚為大觀，深入人心。不過要從這一條上找自信，必須到四書五經里去找。李鴻章張之洞，大清朝的洋務運動，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就是在這裡邊找到的自信。後來的孫中山蔣介石也是。孫中山說中華民族要自強自立，首先必須恢復禮義廉恥的舊道德。不過這個事，在近代中國，反對的人多贊成的人少。五四青年，說儒教腐朽落後，要砸爛孔家店；魯迅從四書五經里看到的，通篇都是吃人這兩個字；毛澤東文化革命，挺法批儒破四舊，有系統地毀滅中華民族的文化傳承。一百多年下來，現在的中國，真懂真講儒家文化，忠孝節義禮義廉恥，系統地讀過四書五經的人，不敢說沒有，但說有也不多，應該不算過分。想從大多數人既不懂又不講的社會理念里找自信，聽起來就不對頭。中國古代可不這樣，天天講的仁義禮智信，是所有人，特別是勞心者的群體，做人做事的規範標準。

剩下的一條，是社會管理社會制度。 中國過去兩千年的社會管理制度，一個是集權大統一的皇權制度，一個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科舉制度。對科舉制度，近代的中國人，批判詬病不遺餘力。中學課本里，一篇是《范進中舉》，另一篇是《孔乙己》，說科舉制度害死人，八股文從整體上毀壞了中國人的聰明才智創造力。我還真想不出，現在的中國，有誰會在這個裡面找自信。

剩下的，就是大統一的皇權制度了。國民黨孫中山蔣介石，共產黨毛澤東，都一本正經地在這裡邊找自信。不過時代不同了，過去叫皇帝，現在不能稱帝了，就換個名稱，叫總理總裁主席，孫總理蔣總裁毛主席。講文化自信制度自信，說白了，就是想要說服全體中國人，過去強漢盛唐，有皇帝的中國，了不得。所以到了現在，皇帝也還是少不得。沒了皇帝，中國就是一盤散沙，分分鐘會被美國滅了。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其實就是自大仇外，為專制集權找根據藉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