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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飞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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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档案 (1)(小说)
送交者: 杨恒均 2005年12月09日11:59:13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我是谁?

一旦我脑袋里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就再也无法自拔,无论我怎么挣扎,都仿佛陷入沼泽地里似的,越陷越深。


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我也曾经多次为赋新诗强说愁,然而,“我是谁”这个问题突然蹦进我脑袋却是在我即将迈入不惑之年的前夕。这并不是说,在这之前,我脑袋里就没有出现这么一个小小的问号,不是,完全不是——在这之前,我脑袋里充斥着一些大大的问号——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宇宙有多大?世界上的人又都是怎么样的?有外星人吗?我如何为全人类贡献自己的力量?……


为了这些大大的问号,我披星戴月背井离乡翻山越岭跨海渡洋,从广南省一个小县城出发,让自己疲惫的足迹印遍世界上大大小小的沙漠和平原,让自己瘦弱的身影留在大江南北,像那些少年得志和自以为历经沧桑的中年人一样,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毕竟我认为自己认识了这个世界,是在追求我的梦想……


然而,就在我认为自己认识了世界,也追求到很多自己梦寐以求的物质和精神的东西后,“我是谁”的疑问突然蹦进我脑海,我这才惊恐地发现,当我自认为认识了世界的时候,我并不认识自己;当我自认实现了自己的追求的时候,却迷失了自己。
我是谁?



小黄是广南省委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大学毕业后,小黄带着大学文凭和老师的推荐信满怀信心到处投递求职信,结果可想而知,由于他是学习中文的,只有两个公司回复问他是否会打字,是否会速写。万般无奈,他只好继续深造,第二年又考取了研究生。两年后研究生毕业,他来到广南省报考公务员,结果被组织部录取,分配到档案室工作,准备培养他接替即将退休的老档案管理员岳林军。


省委组织部的档案室里存放全省处级以上干部的档案,作为管理员当然不需要什么级别,但必须是党员,而且要有特别强的责任心和组织纪律性。老岳在这个岗位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前二十年一直是以普通干部的身份,十年前才给了个科级待遇,三年前按照政策给了个处级待遇,这几个月就要退休了。


老岳给小黄的印象就像档案室一样,死板、阴郁,而且积满了灰尘。还有几个月才退休,就是说他还不到六十岁,然而,他脸上的皱纹却像刀子划出的,眼角的那几条更是触目惊心,几乎和他那看上去一点也不明显的眼睛同样深浅。小黄心里一阵悲哀,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后的自己。接下来的交接时间里,他都心不在焉。好在老岳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按部就班介绍情况。小黄倒是留意到,两人一起时,老岳那有些模糊的浑浊的眼睛里经常流露出迷茫和痛苦的表情。他当时还以为这是一个老干部念栈,心中不免有些鄙视。


小黄心中早有计划,和老岳的短短接触论证了他计划的正确性。自己绝对不会也不能在这种档案室的工作岗位上久留,否则眼前的老岳就是自己将来的下场,他不想变成这个档案室里积满灰尘的档案。他之所以接受这个工作,是因为想挤进公务员队伍,等解决了身份,再想办法跳槽。他要去当公务员,当干部,到时等自己达到一定的级别,自己的档案就会送到这里来存放……


档案室里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大多是以前照顾进来的农村家属,也有几个不占公务员编制的工作人员。他们都能够处理档案室的一般性工作。可是,机要重地档案库却不是这些人可以涉足的地方,并不是说那里的工作有多重要,而是一些铁的规定限制了他们。这里是存放十几万份档案的档案库,禁止任何非党员工作人员进入。小黄读研究生的时候,中央正好提出了三个代表,他一激动就入党了。没有想到,这次招收公务员,他的党员身份帮了他大忙。他就是被招进来接替老岳负责这个档案库的工作的。


档案库位于东楼第一层档案室的地下,这里原来是备战备荒时挖掘的防空洞,后来由于地面的档案库积存越来越多的档案袋,就把防空洞开辟成为档案库。档案库里共存放了十二万个档案袋,这些档案袋的主人从省长到处长,有的活着,有的已经死了,这些人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叫干部到现在叫公务员,称呼屡次变化,但职能没有多少变化,他们便是管理领导广南省的人。

那天,跟在老岳身后的小黄听到这位把自己的一生都贡献给党的档案事业的老干部这样介绍。档案库和图书馆的布局相似,只是存放档案的架子一直顶到天花板,如果要取上面几层的档案袋,则必须使用三角梯。存放档案的架子之间空间很小,有些地方只能侧身而过,只有在防空洞拐角的地方空间相对大点,每次走到这里,老岳都停下来喘口气,然后回过头,看一眼垂头丧气跟在后面的小黄。


大概是小黄的心情郁闷,加上档案库里的灯光有了年头,鬼火似的,他看老岳转回过来的脸似笑非笑,有些诡异。他心中升起一股不舒服。他掉开头,扫向那些堆放得满满的架子。在走过一个拐角时,他伸手摸了一下架子上的档案袋,想看看是否有灰尘。这个动作正好被回过头来的老岳看到,老岳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和不安,责怪地小声急促地说:
“你不能动那些档案袋子!”

“哦,我只是摸一下,看……”

“那些档案都是绝密,我们没有权力看!”老岳声音仍然很低,仿佛怕打搅了什么人似的。


小黄又“哦”了声,表示知道了。他这才看到下层一个躺倒在架子上的档案袋,虽然这也是普通的档案袋,但档案袋的口子被封上了,白色的封条上还有鲜红的印章和签名。他又把眼睛移开,看向那些井井有条排列的档案袋,他发现有些档案袋很厚,有的则薄薄的。每个档案袋下面的架子上都有一个字母和数字组合的编号。他转过一个架子时,又看到每个架子上又有详细指示说明。


老岳带着小黄在绝密档案库里转了半个小时,方向感一向很好的小黄竟然有种迷路的感觉,而且,本来应该越来越熟悉的,可是,半个小时结束时,他心中竟然升起一重让人不舒服的陌生的异样的感觉。

要知道,再经过一个星期的保密教育,他就要正式成为少数能够进入这个档案库的工作人员之一,到时不知道是否可以适应……



事情怎么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呢?我是说,我走了那么多路,又读了那么多书,自认为认识了世界,认识了我周围的环境和围绕我的形形色色的人,才突然想起问自己到底是谁?我追求物质和地位,进而去时髦地追求正义和真理,正在我意满自得的时候,却迷失了自己……


有了这个疑问,我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到后来甚至茶饭不思。两个月后,我不得不请了长假,在回国考察了一个多月后,我来到了我的家乡广南省。


我的大学同学夏海鹏到机场接我。我们俩是睡上下铺的同班同学。一开始关系并不融洽,直到大学二年级上半年,出了那件事后,我们才渐渐成为好朋友。

那是大学二年级期中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实在受不了,半夜十二点还无法入睡,于是我悄悄爬起来,手握手电筒,偷偷直起身子,然后猛然掀开睡在我上铺的夏海鹏的帐子,用手电筒直直地射向他……

来不及停下来的夏海鹏微眯着眼睛,嘴巴半开,脸上是一副陶醉、幻想和惊慌的混合表情。手电筒的光线让他睁开了眼睛,脸上的陶醉一扫而光,他羞愧得都无地自容了。
“明天要考试,你这种搞法,我怎么睡觉?” 我气愤地吼道。同寝室的同学以为出了什么事,几乎都同时打开了帐子。在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立即都精神了起来。有两个睡在上铺的同学当即滚下了床,其中一个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房间的电灯。寝室里一片白花花的亮光,暂时的沉默。我衡量了一下形势,相信同寝室的同学大多会站在我这一边。
被我当场捉住在手淫的夏海鹏脸上的羞愧已经被愤怒代替,但他显然并没有从震惊和愤怒中清醒过来,我站开了两步,害怕他突然出手打我的脸。但他没有出手,两人又对峙了几十秒,他才恨恨地叫道:“你想干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敢当着大家的面,说你就从不手淫吗?”


我没有想到他情急之中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我的攻势,等我回过神来,全屋的同学都用幸灾乐祸的眼睛看着我,仿佛被当场抓住的人是我。

本来是胜利者的我突然面临了真话和谎言、诚实和虚伪的选择……

我站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经过了最后一个星期的保密教育,省委组织部档案室的小黄正式上岗了。他住在组织部的集体宿舍,每天搭部里的班车上班。上班后,他就在老岳和其他同事的指导下,集中精力熟悉各种规章制度和业务。半个月后,他基本上都搞清楚了,其实,这里的工作本来就很简单的。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冲泡了一杯咖啡后,他突然想到档案库去走走。按照规章,到档案库必须有两个人一起进入,进入的前提一是整理档案袋和清洁房间,二是组织部其他部门同事持领导批示过来调阅某份档案。小黄抬头扫了眼档案室,这才注意到老岳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来上班了,而另外两位有资格和他一起进入绝密档案库的同事正好都没有来。他犹豫了一下,就埋头看报纸。

快到中午时,他发现三位可以陪同他进入档案库的同事一个都没有来,他有些不耐烦。他向一位同事打听,那位同事说,看起来这两位干部今天不会来了。说罢,同事阴阳怪气地说“群龙无首”。随即,他又好心地说,其实,有些制度不一定那么严格的执行,特别是进入档案库打扫卫生,哪里需要两个人一起的。他建议,如果是为了熟悉工作环境,小黄完全可以一个人进去。

小黄听了他的话,提了一串锁匙朝档案库走去。


走下一截“吱吱”作响的木板楼梯,来到一道厚厚的木门前,他把一把粗大的铜锁匙插进锁匙孔,轻轻转了两下,厚门“咯吱”一声裂开一条缝,从这条缝里,立即涌出一股陈旧档案袋的特有气味。小黄皱了皱眉,发现位于地底下的没有窗的档案库里漆黑一团,他迟疑了一下,想起房间里的开关在木门旁边,便顺手按下三个开关。

进入档案库后,身后的木门缓缓自动关上,木门关上时发出一声轻轻的声音,小黄心中一凛。他决定从左边的通道顺着档案库走一圈。一开始他还能够保持镇静,但走过四五排后,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他感觉到一种怪异气氛,就像小时候通过荒山上一片坟场时的那种感觉,明明知道坟墓里只有死人,却仿佛他们随时会爬出来。


走到第一个拐角处的时候,他开始后悔独自进入档案库。就在这时,他感到一阵阴风迎面扑来,他打了个冷颤,随即听到四面八方传来若隐若现的抽泣声,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安慰自己,那是阴风吹过档案架的声音,不过这个安慰并没有让他好受几秒钟,因为他突然想到,这里是地底下的档案库,刚刚进来时并没有打开抽风机,木门又在身后自动关上了,哪里来的风?


他打了个冷颤,慌忙穿过第二个拐角。由于他步子迈得太大,他的肩膀有好几次碰上架子上的档案袋,这让他心里直发毛,因为他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感到那些档案袋伸出了看不见的手,在拉扯他。


为了逃避这种感觉,他加快了脚步。来到第三个拐角处,他的路被挡住了:一个用来爬上去取档案袋的三角梯倒在走道上。他弯下腰,想扶起三角梯——这时他看到地上有一瓶矿泉水,顺着水看过去,又看到了半截熄灭的蜡烛,然后,他看到了老岳……


老岳身子扭曲倒卧在离梯子不到两米的走道上。小黄惊呼一声,喊了两声“老岳”,来到他身边。


小黄迟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向老岳头上探去,随即他的心一阵发冷,他感到自己的心冷得像老岳的身体。他把手移向老岳的脖子动脉处,触手冰凉处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他只能看到老岳的侧面,他把老岳的脸翻了过来,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突然看到了一张怪异的脸,脸上是凝固了的阴森森的笑容。小黄浑身颤抖起来,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脖子上一凉,他本能地伸手抓了一把,当他把手举到眼前时,他的心跳好像也停止了:血!
他勉强支撑住自己,定睛看向老岳,这血并不是从那里沾上的,这血是从自己脖子上擦下来的——刚刚从房子顶滴在他后脖子上的液体是血,是冰冷冷的血!

小黄慢慢抬起头,睁着恐惧的眼睛看向屋顶,他的视线被几个半伸出架子的档案袋挡住。除了这些没有放好的档案袋外,房顶上什么也没有。就在他在疑惑和恐惧中颤抖的时候,又一滴红色液体快速落下,差一点滴在他眼睛里。这次,小黄看清楚了,那血液是从档案袋微微张开的封口里渗出滴下来的……

档案袋里竟然渗出鲜血?滴血的档案袋——这显然比阴冷的风和地上的尸体更让他恐惧——这恐惧一时之间让他忘记了先前的恐惧,他木然地看着那些不详的档案袋……


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从鼻孔冲进来,刺激了小黄的大脑,也使得他猛然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小黄失魂落魄、连滚带爬地冲向木门……



每当看了带点激情和色情的电影,每当班上有舞会,每当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代过课,晚上十一点熄灯后,寝室里就好像有几十只老鼠在各个床角蠢蠢蠕动,不时夹杂着一两声忍不住泄出的喘气……


事实是我们同寝室七个同学都心照不宣,谁都干那手淫的勾当。


我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如果我否认夏海鹏的质问,那么我是撒谎者,我是伪君子——在一群手淫者中道貌岸然地否认自己手淫,我不但输了这一铺,而且今后的日子还不那么好过。而如果我承认自己也手淫,现在却来抓我的上铺,那么我又算是个什么玩意呢?!
站在夏海鹏床边的我,憋红了脸,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又看了眼夏海鹏夹着被子的双腿,没好气地说:“我手不手淫不关你的事,因为我没有影响人家睡觉,可是你呢,把一个床摇得像发地震似地,而且一弄就是一个多小时,叫我在下面如何睡觉?”

听到这里,幸灾乐祸的同寝室同学都笑了起来,随即我也笑了起来,接着,夏海鹏也笑了。笑过之后,那位开灯的同学把电灯熄灭,大家都爬上了各自的床。当然,夏海鹏停止了手淫。那晚我们都躺在床上,在各自的帐子里,看着黑暗,热烈地讨论有关手淫的话题。整个晚上,我们谁都没有直接承认自己手淫,然而每个人都引经据典地讲述了人类手淫的历史、从精神和肉体两方面分析了手淫的利和弊,天蒙蒙亮时,我们已经讨论到人类的性解放和精神解放……


从那以后,我和夏海鹏关系渐渐融洽,而且一直升温到大学毕业。毕业后这些年,我们也一直保持联系。我分配到北京工作,他分配到我的家乡广南省公安厅工作,成为共产党干部的明日之星。我们始终保持着信件、电话和电子邮件联系,我们之间几乎无话不谈,经常毫不留情地指出对方的不足,当然也少不了相互鼓励和支持。


虽然很少再提起那次事件,但我们心里都清楚,就是那件事情让我们关系变得融洽。道理是很简单的,既然大家连最羞于启齿的秘密都可以拿出来讨论,那么,还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成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好朋友呢?


可是我该怎么告诉他,我被突如其来的“我是谁”的问题所困扰,我迷失了自己呢?



公安局的同志是半个小时后赶到组织部档案室的。听说省委组织部出了命案,他们不敢大意,出动了最好的人马,带来了最先进的取证器材。可是,当他们赶到时,却被挡在了档案库厚厚的木门外。


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梁思华把公安的同志拦住了,不让他们进入现场。他说,这事得请示上面,档案库是绝密重地,即使是办案取证,也不能随便进入,要知道那些档案可是全省领导同志的。公安局的同志耐心地等着,两个小时后,经过省委有关领导拍板,公安局的干警撤离了现场。


半个小时后,由公安厅直接派来勘察现场的干警赶到组织部档案室。组织部的地盘虽然属省城公安局管辖,但尸体是在组织部办公楼里发现的,案子理应由公安厅直接负责。
听完组织部副部长吕得志汇报后,省委政法委书记直接给公安厅长打了电话,随后,公安厅派出了最得力的破案专家。这位专家就是夏海鹏。


穿着西装的夏海鹏带着一行六人来到组织部档案室,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梁思华向他介绍了基本情况,最后脸上带点歉意果断地表示,即使是办案,也必须遵守档案库的规定,而且一次只能进入两位干警,每位干警还必须得由组织部里的同志陪同……

在广南省享有神探和“反腐专家”称号的夏海鹏面无表情地听着,不时沉默地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些档案的份量,他甚至比组织部那些人更加知道这些档案的重要性。

最后,梁思华朝坐在办公室一角心有余悸脸色苍白的小黄指了指,说道:“是他擅自闯入档案库,声称发现了尸体的,他是刚刚上班不久的。他出来后,我就赶到了这里,为了不破坏现场,阻碍你们办案,我没有进去过,也没有让任何人进去过。”


夏海鹏品味着办公室主任的话,默默地点点头,他没有表扬主任的处理得当,他感觉到有点奇怪。他看了眼小黄,随后吩咐身边一名干警去带小黄过来,然后对另一位干警说:“你和我进去吧。”


那位干警忙着从同伴手里要过照相机等取证器材。这时,办公室主任梁思华也招来一位组织部干部模样的人,交头接耳向他交代了几句。他和那位干部准备跟夏海鹏进去。
一开始小黄断然拒绝了带路的要求,在干警再三开导下,最后他同意带路,但要求走在两位民警的中间。


木门打开后,夏海鹏走在最前头,他可不想在自己察看到现场前让人家的脚印先踩乱证据。紧跟着他的是脸色苍白的小黄,之后是另外一个干警,接下来是梁思华和他的部下。
进门后,如果向右转,马上就可以到达案发现场,但夏海鹏要求小黄按照今天早上原路走过去。小黄疑惑不解,指了指左边,一行人走了过去。


这一行五个人在昏暗的灯光覆盖下的狭窄走道里缓缓移动,一声不响,本身就怪异无比。如果这时有隐藏的摄录机摄录下他们的表情的话,一定可以看到更加怪异的景象,走在前面的夏海鹏满脸凝重,两只凝聚了经验和知识的眼睛仔细搜索着周围的蛛丝马迹,但每当他眼睛碰上两边架子上的档案袋时,都会情不自禁地闪烁一下。跟在他后面的小黄迈着不情愿的沉重的步子,每向他两个小时前发现尸体的现场迈进一步,他的心情就和脚步一样沉重几斤。他身后的警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和他身后那位一进入这个档案库就显得焦躁不安头顶冒汗的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梁思华形成鲜明对比……


转过第二个转角后走了几步,夏海鹏感觉到后面的人没有跟上,他回头一看,见到小黄停在那里,更显苍白的脸充满疑惑和不解……

夏海鹏用目光询问他。

“那个梯子……”

夏海鹏也看到了那个用来取架子上层档案袋的三角梯子,静静地立在前方第三个拐角处,他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那梯子怎么了……”他轻声问,害怕声音大了的话,会把魂不守舍的小黄吓破了胆。

“那梯子……那……刚刚是倒在地上的,我就是去扶它时才看到……不,我并没有扶起那个梯子……可是现在它却站起来了……”


小黄哆哆嗦嗦的声音在档案库里回荡,让每个人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一个人心中的喜怒哀乐,是怎么都无法向夏海鹏这样的好朋友掩饰的。但那天我们见面的时候,竟然不约而同地回避了对方的目光。在吃饭的时候,我们交谈很少,我相信,这个时候,他也和我一样,感觉到对方心中有巨大的疑问和困扰。我们仍然回避对方的眼睛。
海鹏把我安排在一个四星级酒店,当天晚上他没有回家,当我们各躺在一张单人床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扭熄了床头的台灯时,黑暗瞬间打开了我们的眼睛,把我们带回到二十年前。


我睁开眼睛,看见的只是一片黑暗,我感到从黑暗中传过来一声叹息。

“你在叹气?”我问。

“我没有。”

“你在叹气,还是那种唉声叹气,我听到了。”我坚持说。


“你肯定不是用耳朵听的。”夏海鹏说着,真地叹了口气。

“你有心事,还很重。”既然他始终没有开口问我,我只好试探着问。

他沉默了一会,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没有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也说来听听吧?”我假装不耐烦地说。

“不知道怎么说,还是不说的好。”他竟然借着黑暗,拒绝了我。

“你还没有戒掉手淫的毛病吧?”我借着黑暗,尖着声音问。

“没有,这又不是吸毒和赌博,没有必要戒掉!”他很快地回答道,“有时精神紧张时,我会自己解决……你呢?你难道戒掉了?”


我不回答,过了一会才说:“你有烦恼,却不愿意告诉我,难道有比这还难于启齿的吗?”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这时我想起,也许夏海鹏并不是不想告诉我,而是像我一样,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我有意换了个轻松的问题:“海鹏,这些年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破案的,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国内有名的反腐败破案专家呢?”

我没有想到,他叹了口气,竟然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小黄当时说“它却站起来了”的时候,连夏海鹏也感觉到那梯子是自己站起来的,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表面却不动声色,他冲站着不动的小黄安慰地笑笑,招呼他继续前进。
小黄又迈了两步沉重的脚步,随后大概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就又停了下来。最后,站在他身后的警察不得不半推半扶地让他继续前行。到了那个站在那里的梯子前时,小黄缓慢地转过头,向他发现尸体的右边狭窄的走道看过去——


“啊——”小黄喊了声,半昏了过去,幸亏站在他身后的警察及时抱住他,否则在这么狭窄的走道之间倒下去,头会被档案架子撞得流血的。


在夏海鹏看来,让小黄昏过去的地方一点也不可怕,因为那里什么也没有。凭经验判断,这应该就是发现尸体倒卧的地方,但现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干净得很。

他疑惑地看了眼陷入半昏迷的小黄,又用眼光扫了眼组织部的两位同志,他发现办公室主任脸上似笑非笑,他觉得这个表情有些奇怪,于是又把眼光拉回,停留在办公室主任脸上……


梁主任显然注意到侦察处长夏海鹏的目光,他脸上的表情先是凝固了一瞬间,随即换上一种看起来有点鄙视的表情。“这个年轻人,简直是瞎胡闹,瞎折腾!这里什么也没有……”


“你的意思是他撒谎?他今天根本就没有看见什么尸体?” 夏海鹏突然问了一句,梁思华显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答的样子。

由于这里地方狭窄,梁主任又不允许警察单独留下,一行五人只好先暂时撤到了外面。
这时聚在资料库档案室外面的组织部领导已经有七位。夏海鹏从梁思华打招呼的先后判断出了各位的级别和职务。果然,当头的一位是组织部副部长吕得志,他听完梁思华简单的汇报后,走到夏海鹏面前,伸出一只大手,说:“谢谢你们,没有想到是一场误会,辛苦了,中午就委托办公室主任代表我请你们吃个便饭,你看如何?”

夏海鹏抽回自己的手,客套了几句,随即皱着眉头,看了眼稍微回过神来的小黄说:“吃饭就不必了,这是我们的工作。我想,等做完口供,我们就走,最近案子比较多,厅里很忙……”

“还要做口供?”副部长吕得志也皱了皱眉头,一副不解的样子。

“只是按照程序办而已。”夏海鹏说。

“那好,我就不阻你们办公了,”吕副部长说着,叹息了一声,“这位年轻的同志是我们刚刚录用的,也怪我们把关不严,他刚上班就违反纪律私自一个人进入绝密档案库,这也就算了,可是,他为了找借口,竟然编造出什么命案现场的事件,哎……”

夏海鹏看着吕副部长转身离去,呆呆地站了一会,这才想起来还有工作要做。本来这种例行的公事如录口供都有手下人做,但今天,他却突然想亲自做。手下的人不解地看着他。
回过神来的小黄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昏过去有些失态,这时开始勉强镇静下来。当公安局的领导夏海鹏坐在面前时,他感觉到只有眼前的人可以证明他不是骗子。


“我——我没有撒谎,我确实看到了,不,我还摸到了——”

“你不用急,没有人说你撒谎,你能够把今天早上的事情详细讲一遍吗?”

小黄诚恳地点点头,脸上闪过疑惑不解和受到惊吓的表情,随后,他开始讲述。


夏海鹏边听边记笔记,但不一会儿,他就忘记了手中的笔,他全神贯注地听,不时打断小黄,详细询问细节,有的地方又要求他反复讲上两三遍。结果,五分钟就可以讲完的故事,半个小时后才结束。结束时,夏海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他的情绪感染了同来的公安干警,他们一声不响地站在周围。


坐在桌子对面的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梁思华满脸不耐,不时伸出手腕看表,夏海鹏本来还想问一些问题,但看看时间不早了,他转向了梁思华。


“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束,按照你们的规定,我们不能单独进入档案库,这个我理解,但也请你们理解,按照法律,我们在进一步调查前,必须封锁现场,这就是说,没有我们指定的警察的陪同,你们也不能私自进入。”

“可是,有时需要取档案材料。”梁主任为难地说。

“那么必须在我们公安干警的陪同下,这不是规定,而是高于规定的法律!”

夏海鹏以不容商量的口气坚定地说,之后,在双方一阵互相协商后,由公安厅的同志在档案库厚厚的木门上贴上了封条。



夏海鹏虽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却给我讲述了他正经手的这个密室失踪案,我这才发现,他的低落和迷茫的情绪与这个案子有关。

他的声音很沉重,和房间里响着丝丝空调声音的黑暗氛围倒是很协调。只是听到这里,我仍看不出这件案子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更不理解怎么会让老同学如此烦躁不安。
“就这些吗?”我问。

“不,这只是开头,我上面讲的这些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之后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和扑朔迷离……”


“复杂得让你这个神探都心烦意乱?”我说着,脸上露出了讥笑的表情,随即我想到在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到,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使用的是嘲笑的口气,说过后,还轻声笑了两声。

“神探不敢当,但那天过去勘察现场时,我确实发现了问题,我不是从现场找到了证据,而是从在现场的每个人脸上发现了问题。”

这点我相信,夏海鹏和我一样是学习政治学的,他分配到公安厅政治部,本来是搞政教的。但后来他主动要求调到刑警大队搞侦察工作。一开始领导认为他学非所用,而且他对侦察业务几乎一窍不通,有些为难。但调到侦察业务部门的夏海鹏很快就崭露头角,特别是后来接手贪污腐败案子后,更是声名远扬。

这种现象,不要说其他的同志,就是我这个老同学也不是太理解,我们大学的专业是政治学,几乎都是充满谎言的,然而破案却是需要铁证的科学。于是我问他怎么成为神探的,他在电子邮件中说到一些情况,听得我半信半疑。


他说他虽然不习惯勘察现场、追踪线索,甚至害怕见到尸体,但他学习了政治,学习了心理学,对人的本性有一定的了解。他说,当他亲临犯罪现场,面对罪犯或者受害人的时候,即使不在地上找血迹,在水沟里找凶器,或者在阴道里挖精液,但他在人的脸上和那脸上的眼睛里会看到更多的东西……


我说过,我对他的说法半信半疑,心理学当然非常有用,但那是任何公安部门的侦察员必修的课程。夏海鹏不可能靠这点就异军突起,成为破案专家。我于是继续写电子邮件问他,问急了,他也只是简单地回信道:我成为神探,成为反腐专家,其实要归功于大学发生的那件事,你是功不可没的……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也懒得再问。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亲自问他,而且,可以亲自听他讲述自己办案的经过。


那天晚上,我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苦恼,开始向夏海鹏打听案情是如何发展的。



夏海鹏从政治部调到刑警大队后,特别是后来主动要求负责政治和经济案件后,很快为自己挣得了名声,成为广南省最有希望的后备梯队。当然广南省内那些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对他害怕得很并恨之入骨。

那天公安厅领导火烧火燎地找到他,让他带人赶到组织部去处理一起突然死亡案件时,他是带着公事公办的心态前往的。但在短短的接触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些疑点,这些疑点激起了他极大的兴趣。这就是为什么当所谓尸体消失,犯罪现场根本就不存在的情况下,他突然坚持要亲自录口供。


细心观察小黄惊恐不安的表情,仔细聆听他前后一致的描述,反复查证他所讲的细节后,夏海鹏心中得出了眼前的小黄并没有撒谎的结论。当然他得出这个结论的有力依据还包括他接触到的组织部副部长和办公室主任的言谈举止。


其实要知道小黄是否撒谎是非常简单的,夏海鹏在离开档案库后就知道这个办法。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提出来,是在等待组织部的领导自己提出来。结果,他出来后见到了组织部吕副部长。吕部长显然已经对情况很了解,而且表现出对新来的部下小黄很不满意的样子,之后竟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这使得夏海鹏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因为,无论是组织部办公室梁主任抑或是吕副部长,他们在知道了尸体并不存在的时候看起来都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们几乎是同时忽视了最不应该忽视的问题:档案库负责人岳林军在哪里?他们知道他在哪里吗?为什么不主动联系他?


办案的警察哪怕是第一次走出校门的,也都知道这个简单的办案程序。但他们也知道夏海鹏的办案方法,没有他开口,其他同志最好不要主动询问当事人什么问题。


夏海鹏从档案库出来后,故意没有说到要找老岳出来,让他吃惊的是组织部的领导竟然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这个问题。夏海鹏决定不急,等等看,于是他耐心地坐下来录口供。
在他录口供的过程中,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梁主任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直到最后,也没有人来告诉他,活着的老岳在哪里。


当录完口供时,他已经可以用命令的口气下令封锁现场了。


当天下午,他带了两位干警来到组织部办公室,见到办公室梁主任。梁主任瞟了眼站在夏海鹏身后的两位穿制服的警察,不冷不热地说,已经和公安厅领导打了招呼,希望今天下午能够拆开封条,组织部档案库是领导随时需要调阅档案的地方,省里有关部门领导也不希望刑警队的警察穿警服出现在组织部办公室……


“我想见见岳林军同志。”夏海鹏冷冷地说,之后盯住梁主任的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普通的问题竟然让梁主任颤抖了一下,瞳孔收缩,过了几十秒,才结结巴巴地说:“见,见岳林军?……哦,好好好,当然,我明白了——”

说着他转过身吩咐办公室的干部,立即联系老岳,请他过来。当办公室的干部去打电话时,梁主任转过身来,脸上堆着勉强的笑。他请夏海鹏等三位警察坐下,这一坐就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夏海鹏站起来走到梁主任身边,说:“我想,你是想告诉我老岳失踪了,对不对?也许需要我们帮你们找吧?这就是我带来两位穿制服警察的原因,他们很会找人的。“


“没有这个必要,我们的人由我们找……”梁主任说着在头上擦着汗。

“他现在是一场命案的当事人,不光是你们的人。”夏海鹏表情冷静地说。随即,他提出了一连串的疑问:老岳是否正式退休了?如果没有,他失踪了多久,最后见到他的人是谁?今天早上小黄惊呼发现尸体后,组织部是否派人联系过老岳?为什么没有联系?在等待警察到来的几个小时里,是否有人联系老岳?从今天上午到现在,什么人联系过老岳,使用什么方式,如果是电话,那么是什么电话号码?……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梁主任头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站起来,表示要立即去请示领导。在他离开之前,夏海鹏伸手拦住他说:“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如果你们没有特殊理由阻止调查,我想必须现在就开始调查取证工作,我要去档案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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