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一過,秋天的色彩便濃郁起來,和春天不同。春天的主色調是滴翠流青,鬱鬱蔥蔥,仿佛世間萬物無窮旺盛的生命,剎那間掙脫冰冷的束縛,如同初升的旭日,不可抑制地噴薄而出,似乎一夜之間,江河湖海的血脈里傾注了躁動的青春血脈,奔湧向未知的世界,占據宇宙所有的角角落落。那是帶着幾份羞澀的狂野,幾多謙虛的驕傲。
而秋天則是一個沉穩的中老年人的腳步,緩慢然而堅定,節奏分明,目標明確,方向清晰,滄桑閱盡,只留悠然,沉浮隨意,無動我心。
秋天的主色調是金黃的,一日更復一日,無限地接近金子的顏色,太陽的顏色,洋溢着迫切的奉獻,呈現着剖肝瀝膽的坦誠。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燕辭歸鵠南翔,念君客游思斷腸。古人大多悲秋,無怪。大多數穀物生命的終結,正是人們所謂的豐收,人們在為填飽肚皮的慶幸之餘,不免想起穀物的命運,聯想到歲月的無情,睹物思人,
傷感自至。昔日歐陽子曾以《秋聲賦》記之,言其:秋之為狀也,其色慘澹,煙霏雲斂;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氣慄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
歐陽修老先生謬矣!《秋聲賦》文采天下,麗質華章,文眼卻是淒悽慘慘,落入傷秋悲秋哀秋的窠臼。
所謂悲秋者,不外乎發疏齒落,身垂手遲,江河日下,日暮途窮。其實大可不必,生理上的衰老,固然令人沮喪,但比這更重要的,是心智上的成熟,
人生千里與萬里,黯然銷魂別而已。君獨何為至於此,山非山兮水非水。能夠到達此等修為,精神
自然上了一層海撥。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即便進入秋季,秋天也有自身獨有,他處所無的特殊風光,也有屬於自己的皓月秋水,更有白雲高天的蒼茫,秋濤萬里的遼闊。
就人生而言,雖然進入歲月的秋季,不過是進入了人生的下半場,上半場得利輝煌,未必能保持到終場,上半場暫時失利,只要總結努力,也許可以複製粘貼給對方。即便是一手爛牌,虛張聲勢張牙舞爪一番,用武俠前輩金庸的話說,人生就是大鬧一場,即便一無所有,轟轟烈烈走上一遭,自是擁有屬於自己的快意江湖。。
所以自古倜儻豪傑之士,精神上決不會為秋天的肅殺黯然銷魂,而是以更為豪邁的雄心慨然面對,辛棄疾是波瀾不驚閱盡千山的“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劉禹錫則更為灑脫,“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在偉大
詩人毛澤東筆下,更是以磅礴浩然的詩風一掃頹廢的霧霾,“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廖廓江天萬里霜。”(採桑子●重陽)
是啊,歲分四季,節分三候。古人尚以“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自勵,更何況初入秋場,正當“益壯”之老,距離伏櫪尚有時日,自當心雄萬夫,行致千里。雖為駑駕之材,心存驥騏之願,千帆過後的江湖,一葉扁舟依然載我,秋水明澈,蕭音裊嬈,不盡長江滾滾流,老夫笑看夕陽紅。
有些棋是勝在收官階段的,人生,同樣需要一場漂亮的收官之戰,那才是一局完整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