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儒家和自由派相互瞧不起？

余東海

儒生與自由派相互瞧不起的現象非罕見。

體制內外不少學者和儒生對自由派特別反感，至少缺乏好感和尊重，原因因人而異。我認為有三個原因比較普遍。

其一、不明自由主義的真義，不了解更不理解西方五常道的正義性；其二、沒見過自由派中的豪傑之士如劉曉波、楊天水們，也不了解他們奮鬥、奉獻的事跡和精神；其二、飽受江湖自由派、偽自由派之氣。那些連真名都不敢露的所謂的自由派，往往無禮無知無畏，不會反馬只會罵儒和氣人，不把人氣死不罷休。

有廳友指出：“自由主義在大陸，主要是以情緒而非學理的形式而存在，所以嚴格地來說，很難被稱作自由主義。”

東海答：大陸自由派並非一個嚴格意義上的派別，派中有派，學理派與情緒派，思想派與實踐派、民主派與民粹派，反馬派與崇馬派，向儒派與反儒派，各顯神通。未來王道政治以自由主義為輔，是放眼天下，重在吸收民主制度和西方現代文明之精華。對於自由派人物之真偽、優劣和正邪，不妨具體人物具體分析。

反過來，自由派也往往瞧不起儒家。前面分析了儒生瞧不起自由派的三大原因。自由派瞧不起儒家，則有兩大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文化誤會，或誤會儒家無能，既不能解決政治問題制度問題，又不能解決終極問題；或以為儒家是女性文化乃至奴性文化，只會培養奴才。百年反儒惡潮的浸淫，使自由派對儒家的文化誤會是極為廣泛深重，多層次全方位，數不勝數，而錯的恰恰是特色自由派。

例如，自由派對人性的認識極其膚淺，大多只知人性之惡，不知本性至善。而儒家的認識最為正確全面，即能洞悉本性至善，故對人類的仁愛尊重，至真至實至高至大；又能洞察習性易惡，人性特別容易物化惡化，故主張對精英群體進行多重性制約。

正因為習性易惡，良制良法是必須的；正因為本性至善，良制良法是可能的，遲早可以建設起來的。王道之下，對領導階層和官員教師群體的監督具有多重性，除了通過君子之道的學習踐履以加強道德自律，還有禮制監督、刑法監督、輿論監督、民眾監督等。禮法監督包括御史台的禮制監察和三法司的法律懲罰。

或說：“儒家之偽，是結構性的，縱然儒家不乏仁人志士，為追求真理，探尋摸索，無奈儒家結構性的偽善，無法克服。儒家的結構性虛偽，根源在於“人性本善”的基本假設。這一點根本無法克服，因為整個的儒家理論基礎，建立在這樣的沙灘之上。如果改正，儒家將不復存在。錯誤的“人性本善”，是儒家的基礎。”

東海曰：恰恰相反，儒家之誠是結構性的，即使儒門也有偽君子，不影響儒家本質性、結構性的誠。儒家將誠視為天道第一特徵。《中庸》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不誠無物”。儒家的結構性的誠根源在於天道，天道觀又可以分為五觀，即仁本位的世界觀，性本善的人性觀，民本位的政治觀，五常道的價值觀，唯仁史觀。

或說：“儒家在建設現代民主政治上毫無理論價值和實踐價值是確定無疑的。主張儒家建設現代政治的人，請拿出一個儒家成功的範例？”東海答：自清末轉型失敗，儒家被迫退出政治舞台，從此再沒有政治實踐的機會。但日本和台灣現代化的成功，足以說明儒家有助於現代文明。未來儒家主導下建設起來的現代政治，將是充分吸收民主精華的現代王道政治，即中華特色的憲政。

自由意味着多元，多元才能有自由。故社會必須多元，思想市場必須多元。這是儒家文化和自由主義的共識。但自由派只知道，自由主義導出來的民主憲政可以為多元化提供剛性保障，卻不知道儒家文化導出來的王道憲政，同樣可以為多元化提供剛性保障。

眼下與大多數自由派談儒學和政治，仍與對牛彈琴無異。大量中華特色詞語和概念，被抹黑、扭曲、誤解久矣。元首，君王，王道，德治，禮制，禮別尊卑，愛有差等，獨尊儒術，教權在儒……諸如此類詞句，哪一個哪一句都足以讓大多數自由派心驚膽戰，臉色大變，以為儒家要搞復古主義和專制主義了，要開歷史倒車、唱文明反調了。嗚呼！

這是儒家常識：獨尊儒術可以更好地維護自由，德治自由的品質高於法治自由；教權在儒可以更好地維護人權，尊重自由人權和重視道德人格並行不悖。但要明白這個道理，對於在五四反孔反儒惡潮中浸泡已久的自由派來說，大不易也。

自由派瞧不起儒家的第二個原因是道德輕蔑。

有自由派群友說：“沒有坐過牢的儒家信徒不是真正的儒家信徒，而是偽儒、犬儒。儒家信徒應該以坐牢為榮。什麼時候儒家信徒坐牢的人多了，什麼時候才能表現出儒家的優越性。既然你對儒家這麼有信心，那就希望你多培養幾個儒家坐牢去，為天下蒼生而坐牢”雲（摘要）此人言不當理，偏見甚深，東海答曰：這方面我不能培養別人，只能自己努力。

自由派對儒家的輕蔑，一方面由文化誤會導引起，一方面也是儒群自身表現使然。這個時代儒門中，思想混雜糊塗者不少，雜儒紅儒偽儒不少，即使一些通經明理者，也大多缺乏真實踐履功夫。

我在2018-12隨筆《懦夫何足道，勇者宜保身》中說：“這個時代儒生普遍膽小怯懦，對於涉政問題和話題，普遍恐懼反感，沉默是金。原因是雙重的，客觀上言論環境逼狹，動輒得咎，主觀上道德精神匱缺，不關心政治社會。這方面儒群確實遜於自由派。當然不能苛責，儒家剛剛一陽來復。”

儒家來復時日尚淺，存在各種思想、道德問題是難免的。需要注意的是，儒家在被人輕蔑的時候不宜生氣，而應該好好反思自身的問題，好好想想自家的不足。別人尊不尊重自家不重要，自家值不值得別人尊重最重要。

劫難就是機會，歷史性的劫難就是歷史性的機會，是正人成就自己的德性、君子培養自己的浩氣、儒家證明自己的優秀的好機會。謹以此自勉並與廣大儒友共勉。

百年浩劫將盡，機會轉瞬即逝。此後這樣的歷史性的劫難和機會，應該永遠不會再有。此劫之後，中華民族將重新上正軌，儒家文化將越來越順風順水蒸蒸日上。

值得世人尤其是自由派朋友了解的是，儒群並非鐵板一塊。根據對馬家態度的不同，儒門可以分為三派：擁馬派，反馬派，不擁不反派。

擁馬派主張儒馬融合，又可分為兩小派，一派立足儒家，以儒融馬；一派認馬為主，甘為其輔。兩小派都可稱為體制內儒家。

反馬派主張去馬尊儒，獨尊儒術，即以儒立國和治國。對此東海和蔣慶先生不約而同，都可稱為體制外儒家或民間儒家。當然，關於王道憲政的基本原則、主要主張和制度設置，我們各有自己的構想，茲不詳論。

2021-6-15余東海集於廣西南寧青秀山下獨樂齋

首發於北京之春http://beijingspring.com/bj2/2010/280/61520216183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