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製造”今昔漫談

黃文煒

20多年前我來到日本時，十分驚訝又羨慕日本人對“國產”的依賴和自豪。日本製造最佳最可靠，這是日本人的普遍認識。過去很長時間，在中國，情況恰恰相反，人們非常崇拜進口產品，認為它們比國貨品質高，貴一些也是正常的。崇洋媚外是一種奢侈的生活態度。

時過境遷，20多年來，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日本製造”也經歷了滄海桑田。今天的日本人開始享受世界各地的物產，但也不乏“國產”的忠實捍衛者。說兩件小事，兩年前，我曾帶着來日旅遊的國內朋友去餐廳，發現門口貼着一張海報，上面寫着“我們不使用任何來自中國的食材”。國內朋友說：“如此有歧視性質的宣傳口號讓人尷尬，說明日本人對中國食品信任度很低，說明日本人對於本國食品的依賴程度。”此言甚是。我只能打個圓場說：“旅遊者品嘗一番純日本食品，不失為難得的體驗”。最近家附近新開了一家餐館，餐館的招牌上寫着“所有的原料都是國產”。 至今一些日本人依然對“國產”如此執著。

日本食品品質高是世人公認的。但事實上，如今日本超市裡有數不清的中國食材，中國食品是日本家庭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許日本人對“中國產”的印象正在逐步改變。即使中國產品仍有質量不達標的情況，但總體而言，質量在上升。包括化妝品、日用品、家用電器和服裝等等在內的中國產品已迅速占領日本市場。

近年日本出現不少食品偽裝產地的醜事。比如不良商家把中國進口蛤蜊偽裝成日本蛤蜊出售。偽裝產地的背景是日本國產的蛤蜊大幅減少，來自中國等地的進口蛤蜊已占日本市場的90%，在這種情況下消費者若依然執著於國產，實際上是一種不理智。可能還有不少日本消費者認為超市裡的中國蔬菜沾滿了殺蟲劑，其實出口日本的中國食品是過五關斬六將，歷經嚴格檢驗的。

日本人餐桌的國際化發展迅猛。之前日本市場上超過一半的螃蟹來自俄羅斯，因為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日本對俄實施制裁後，俄羅斯螃蟹無法上岸，日本的海產品價格節節飆升。除了中國食品，美國牛肉、智利三文魚、越南的蝦等等都是日本人的日常食品。

食品以外的日本產品的內涵亦在悄悄改變。國際化情境下，整體而言，日本製造不再是純粹的“日本製造”。例如，即使是日本手錶製造商的品牌手錶在中國或者東南亞國家組裝和檢驗的可能性很大，但使用日本機芯的手錶依然可稱日本製造。再比如服裝，寫着Made In Japan，也可能是在海外縫制的。即使是在日本生產的衣服，由在日外國人技能實習生縫制的情況並不少見。此外，日本品牌服裝的設計師來自五湖四海。可以這麼說，日本製造的服裝，亦是通過國際合作完成的，Made in Japan的內涵更豐富了。

我們簡單回顧一番日本製造走過的歷程。日本戰敗後，日本出口產品必須寫上“Made in Occupied Japan”，意即“被占領下的日本”，日本製造曾經歷忍辱的歲月，日本產品有過不被信任的時期。50年代，日本產品終於可以貼上Made in Japan的標籤，但產品給世人的印象是價廉質差。而後日本製造從模仿他國開始，打造自己的風格，最終鑄就了無數的過硬品牌。60年代隨着經濟起飛，日本製造才被世人所廣泛認可，成為高品質、值得信賴的代名詞。八九十年代的好萊塢電影里，贊美日本產品的台詞並不少見。

2007年上映的美國電影《變形金剛》中，男女主角山姆、梅根圍繞機器人大黃蜂，有以下對話：梅根：“這是什麼？”山姆：“這是一個超前衛的機器人。它可能是在日本製造的。不，肯定是日本製造。”然而，四年後的2011年，該系列的第三部電影《變形金剛：暗月》上映，情況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那是一部中美合拍片，中國產品在影片中露臉比較多。電影中的日本產品的地位似乎被削弱。電影中有這樣的台詞：“這台複印機一定是日本製造的，操作起來太復雜了。”

這種揶揄並不一定意味着日本產品質量下降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當今世人選擇消費品的餘地更廣了。日本製造一味被贊美的時代已經結束，偶爾被吐槽也是難以避免的。日本製造的強項發生了變化，以往日本電器稱霸天下，今天日本的小商品人氣上升。中國遊客來日不再購買電器，但是會爆買點心、酒、方便麵、化妝品、傘、文具、和紙、指甲剪、印章等等雜貨。日本製造的另一種身份變化是，以前昂貴的日本產品變得平易近人了，因為日元貶值，海外人士驚呼日本東西物美價廉。

從輝煌走向平凡低調的日本製造的今天或許是中國製造的明天。現在中國製造也許能大幅獲利，但比較中日產品，日本產品的細節總是比中國產品更講究。如中國的文具外觀很俏麗，但不大耐用，而日本文具設計總有新意且耐用。中國製造若能像日本製造那樣堅持不懈重視品質，前途會更光明。

相對於日本製造，日本人更應該為“日本技術”而自豪。如今，不管是食品業還是製造業，日本產品的國際地位也許飄搖不定，但日本製造的國際元素愈加豐富。後疫情時代，“日本製造”需要開放胸襟，加深國際合作。對日本人來說，有必要對來自海外的人、事、物保持更開放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