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邂逅“碗這嘎達”人情小店

朱曉薇

戲稱我家周圍是“俺這嘎達“，並且把俺說成碗。這是因為風華正茂的時候我在農村度過了若干年，那裡的貧下中農都是這麼說的。於是“碗”或者“碗們“這個發音在我（碗）心裡扎了根兒，說起來倍覺親切。

“碗這嘎達”為了解決周圍幾個村落的用水糾紛，於80多年前建了個分水嶺，這在當時可算作是一個了不起的自然分水方式，後來被許多地方模仿了去。現如今村落都不見了，但是我依然能從附近的農家買到當日清晨採摘的新鮮蔬菜，冬天的時候甚至可以走進人家的地里去現拔棵大蘿卜大白菜，到了夏天則不到10分鍾的路程就能在樹農那裡買到剛從樹上摘下來還帶着淡香的無花果或者汁水豐厚又甘甜的梨。水果，除了自己享用，有時還分送給朋友們一些，聽到人家讚賞美味，我就跟是自己種的似地特別自豪。

“碗這嘎達”真是塊有些土氣的嘎達。有一次我請一位久不出遠門兒的老人去城裡吃了餐飯，然後在惠比壽花園廣場及周圍轉了一圈，回來的路上老人感嘆良久，說“碗這嘎達”比城裡落後了20多年。

儘管如此，我還是非常熱愛“碗”這塊雖然不那麼摩登但是並不缺風情和人情的土嘎達。

先說說老奶奶的小店。

回家的路上經過這家小店的時候總是很好奇卻不敢進去，因為我猜想裡面一定是一個男人們喝酒的地方。就這樣日復一日過去了十幾年，直到有個寒風凜冽的冬日傍晚，我看見個年輕女子隻身一人拉開了那扇陳舊的小門，才壯起膽小心翼翼地跟了進去。

一股暖流撲面而來，透過眼鏡片上驟然聚起的霧氣，隱隱約約地看見客人們都轉過頭來，他們快樂的表情，一下子便把我的不安和膽怯吹散了。這是一間不足20平米有些凌亂的小店，有一個能坐五六個人的吧檯，還有三張在榻榻米上的小炕桌，牆上有張瑪麗夢露年輕時的招貼畫還有一些明信片大小的字畫，菜譜被寫成一張張紙條貼在吧檯的上方。也許是這種沒有太高格調的質朴使我很快就產生回到一個老地方的久別之感。

客人們好像互相都認識，猛然看見陌生的我有些些驚訝，卻不乏熱情，在吧檯給我讓出個座位。吧檯里的老奶奶抬起頭來招呼了我一聲就又接着忙着她手裡的事了。環望四周，店裡似乎只有老奶奶一個人在應酬客人，沒有別的廚師也沒有服務員。旁邊的客人替老奶奶對我說：這里有啤酒，清酒，燒酒……我小聲地回答了一句：我不會喝酒能來一杯熱茶麼？

以後，隔一段時間我便會想念這個小店，忍不住又去拉開那扇風一吹就嘎啦啦作響的小木門。

閒的時候，老奶奶告訴我，她79歲了，在這個小店幹了53年。53年前這邊兒是個大農村，沒有門前的那條柏油馬路，周圍都是農田。但是那會兒客人挺多挺熱鬧的，所以店裡有好幾個廚師。現在老客人們越來越少了，年輕人也不愛來這樣不時尚又離車站遠的僻靜地方，致使廚師們都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堅守。老奶奶還說自己雖然不年輕了但是身體硬朗，肢體還算靈便，說不定閒下來反倒會生病了。再加上如果關了這個小店，剩下的老客人們就沒地方敘舊了。小店裡的那些老客人們也把這里當成親戚家似的，省親後常帶來一些家鄉特產或者是去了什麼地方得到的稀罕物與老奶奶和其他的客人分享。受感染，我把從朋友家院子裡摘了一些自然生長沒有農藥的檸檬和柚子也拿到小店裡借花獻佛。最初我跟在她後面進店的那位年輕女客人歡叫着這是她喜歡的水果，說着便拿起檸檬一口咬了下去像是在吃沒有削皮的蘋果那樣，看得我牙根直酸差點兒流下口水來。

最愛小店裡冬天才會有的鄉下火鍋。裡面有一種山形縣特產的醃菜，還有老奶奶的熟人從鄉下寄來入口即化的香糯山芋，加上各種蘑菇，用味噌煮出來的一鍋冒着熱氣的雜燴湯。配上一碗顆粒晶瑩的白米飯那味道簡直了，比吃任何大餐都更讓我踏踏實實地感受到幸福。

 老奶奶有時候要同時應付十幾個客人的點餐，忙得抬不起頭，但手腳利索有條不紊，做好料理後還要從狹窄的吧檯里走出來送到客人面前的桌子上，而從沒見過她磕磕絆絆。客人們也沒有着急或者因為上菜慢而發脾氣的。他們喝酒聊天兒，偶爾從不同的角落裡傳出個聲音：女將桑！要不要幫你洗碗呀！這聲音有女性的也有男性的。

發現有好幾個獨往獨來的女性，遇見幾次大家也就成了不相知的熟人，互不尋問對方的家長里短只是聊些不在意的話題。於是我知道了車站附近有一家物美價廉的肉鋪，那裡賣的雞肉串燒超好吃。也愉悅地發現我和某一位都喜歡道邊的同一家咖啡店，我們一起贊美着店主人在現磨咖啡上做出的美麗拉花，描述午後坐在店裡的窗前呆望馬路的情形，不亦樂乎。我還認識了一位家鄉在青森縣的女客人，看上去溫柔美麗典雅大方，卻具有北方人的豪爽很能喝酒。她有一位溫良的好丈夫但不會喝酒，也從不陪她出來喝酒。而她因為來了一次便被老奶奶的人品吸引成了這家小店的常客。我們聊起一本書恰巧我手裡有，再次見面就借給了她。我們還說好了等到春天約上老奶奶一起去“碗這嘎達”的小河邊兒看櫻花。

不知不覺中這家小店成了我的一個歸處，尤其喜歡在冬日夜晚拉開那扇小門的感覺。

碗這嘎達，很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