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它去(小說)
長安
真不知道養上五六個、七八個孩子的人家是怎麼過日子的。我家兩個孩子已經足夠熱鬧,尤其是在出行的時候。
孩子們一點點長大,出行不用帶圍嘴尿布了,又需要帶上玩具車——長子有段時間是要伴着小汽車小火車小救護車小摩托車一起入睡的。後來又得帶上飛機模型。彼時協和式飛機乃長子的最愛,一次見這小人兒手裡拿着協和機模型,臉上還掛着淚。問其緣故,他說剛聽說世界上還有比協和式飛得更快的飛機。長子有一張記錄着協和機溫馨旅程的光盤:音樂聲起,協和機緩緩離陸,乘客們舉起香檳,個個優雅幸福。但協和機有尖尖長長的頭,每次見長子拿起那個惟妙惟肖的金屬模型我都心驚肉跳,總趁他不注意藏起來,他發現了就鬧,就得還給他,過後又藏起來……鬥智鬥勇,直斗到連我自己也忘了藏在哪兒了。
去北海道滑雪是每年初春的家庭盛典,這年次子的鋼琴發表會就在滑雪之後,彈披頭士的“Let It Be”——《隨它去》,長子也將拿吉他上台為他助興。吉他背起來就能走四方,鋼琴可背不走。旅館里多半沒鋼琴——就是有也不好意思借,於是我就建議把那架閒置在儲藏室的電子琴帶去練習。次子置之不理,外子不置可否,長子來了一句:“你是虎媽啊?”
六十一鍵的電子琴,說小也不小,行李里放不下,就得給它找個套兒。孩子們都不待見這電子琴,一點不幫忙。見不好處置,外子就說:“算了吧,不在這幾天。”我不氣餒,終於從壁櫥深處拽出了一個厚厚實實的大白帆布袋子,上面印着四個端正的大黑字:中國郵政。當年我懷上長子,在國內的雙親看來就是鐵樹開花,他們寄來了林林總總的嬰幼用品——還包括紅兜肚、長命鎖什麼的,外面套的就是這個袋子。大袋子有硬硬的質感——借用一句張愛玲《沉香屑——第一爐香》裡的話——讓人“想起人生中一切厚實的、靠得住的東西”。洗淨保存下來,一直捨不得丟,也一直派不上用場。那電子琴裝進去正合適,再用麻繩紮上袋口,我自己都滿意得嘆了口氣。忽然想起自己要帶的書還沒選好,便又匆匆爬上二樓。樓下外子已在催促出發,孩子們也已坐上車了。待我拎着沉重的手提包終於出得門來,父子三人都快等不及了。
坐上車,望着變幻的風景,蕪雜的心緒也躍動起來。時空的流轉大約便是旅行最大的醍醐味了。冰天雪地,雪地冰天,孩子們打着雪仗,撒了歡兒地玩兒。第二天,我忽然想起了那架包紮完好的電子琴。查看孩子們的房間,沒發現;來到停車場,打開後備箱,亦不見。怪哉怪哉。問他們三人,都說不知道。外子推測大概是忘在院子裡了,又說這樣也好,孩子們可以有個完全放鬆的假期。孩子們也的確如魚得水,越滑越快,越滑越好。銀色假期轉瞬即逝,沒人想回東京,包括我在內。
終於還是打道回府了,遠遠便望見那大白袋子倚着鐵欄立着。幾天的風風雨雨,白帆布上有了些淡黃的水漬,也還算干淨。
春季發表會,兄弟同奏《隨它去》,還挺有默契。
隨它去,隨它去,聖母瑪利亞對我說啊,隨它去……
隨它去,隨它去,總會有個答案啊,隨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