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征服人人奴役人的舊文明

動物群聚協作，最直接的障礙，是個體極端利己的行為法則。人類社會，是超大規模的群聚協作。大家一起做事，如果人人指望別人辛苦勞作，自己偷懶得便宜，事情肯定就做不好做不成。但是自私為我，是自然法則，是動物世界能夠井然有序的根本。所以群聚協作的這個障礙，除不掉也除不得。

不過除不掉不等于越不過。要越過這道障礙，一種辦法是個體自我約束妥協。動物世界裡，雌雄兩性因為護衛親子的行為本能生出來的共同利益，自我約束妥協走到一起，是普遍現象。不過群聚協作規模一大，利己本能形成的這道障礙，靠從護衛親子的行為法則里衍生出來的約束妥協，還是越不過。

人類社會之所以能夠形成，是因為人找到了另一種約束個體利己本能的方法，人類有從整體上約束個體利己本能的智慧。不過這一種智慧，不是個人自己約束自己，無私忘我的智慧，而是少數人約束多數人，人征服人人奴役人的智慧，是人類文明。

人類社會的形成發展，經歷了一個過無比漫長血腥的過程。 英雄人物通過戰爭，通過殺戮征服， 通過宗教道德倫理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將分工合作的社會秩序，強加在普羅大眾身上。亞歷山大 (Alexander) 凱撒 (Caesar） 秦皇漢武成吉思汗，人類歷史幾千年，英雄人物治國平天下征服人。一部人類文明史，是少數人征服多數人的歷史，是人奴役人的歷史，是用普通人的屍山血海壘成的血淚史。

這一章和下一章，我們講現代社會興起前的舊文明。這一章分三節。第一節講人類從起初的小群體發展到具有一定規模的人類社會的過程。 第二節講政府公權力和社會秩序。第三節講舊文明社會的宗教道德倫理，意識形態。

2.1三個和尚沒水吃怎麼辦

動物求生存，越處在生物鏈的高處，越是艱難。水草遍地都是，牛羊吃草，今天在這裡，明天到那兒，容易。老虎獅子要生存，必須吃牛羊。 但是牛羊不是到處有，要去找；好不容易找着了，他們能跑，還跑得賊快，要用全力才能追上。老虎獅子弄口吃的，真實不容易。但是沒吃的，就活不下去，所以不管有多難，都必須不停地找，玩命地追。

萬物霜天的生存競爭，同種的個體謀求合作，形成有一定規模的群體，起初自然是因為群聚合作，有一加一大於二的優勢。一隻狼碰到一隻老虎，沒有生還的機會，但是一群狼對一隻老虎，結果就不好說。 一隻老虎撲向羊群牛群，和幾隻老虎前後包抄，效果沒法比。

無論是人是老虎獅子，個體在獨自面對挑戰的時候，會盡全力迎接挑戰。偷懶不盡全力，就死得快了。但是，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兩人一起面對挑戰的時候，個人就有了自私自利的算計。結果一個人可以解決的事，兩人一起反倒解決不了。處在生物鏈底層吃草的動物，群聚沒有誰偷懶誰坐享其成這樣的問題。一隻羊，只要有水草豐盛的環境，和其他羊發生利益衝突的可能不大。兩性群聚共處，雌雄交配，省去了滿世界找尋異性的麻煩危險。當然群聚目標大，不是沒有壞處，但是總體上利遠大於弊。

食肉類動物不一樣。群聚協作，就有了個體偷懶不出全力這樣的問題。兩個和尚，都指望別人挑水，自己不勞而獲。但是都不挑，沒水喝也不行，所以就抬水。聚三為群。三個人該如何協調妥協，是人類智慧都無法輕易解答的難題。所以三個和尚沒水吃。三個沒水吃的和尚，結局自然是散夥。

護衛親子的責任，賦予了個體超越自身的共同利益。 這樣的兩個異性，要達成類似抬水的合作不難。不單是人類，動物世界，老虎獅子，都有這樣的合作。以血緣關係為紐帶的小型群體合作，難度大一些。但是血緣關係是親子關係的自然延伸，大家做些不大不小的妥協，合作共存也不是不可以。 這樣的小型群體，是人類社會形成的第一步。 通過這樣的群聚協作，人類有了整合思維和語音的機會。前一章里講過了，思維和語音整合生出來的力量，神都怕。結果就有了農業畜牧業，人類完成了從被動覓食，到主動向大自然索取生存物資的革命。

有了穩定的食物來源和安全的居所，就有了人口的快速增長。人口增長，反過來擠壓了人類的生存空間。以前人不多，找個避風遮雨的地方安身相對容易。種吃的，也有不少旱澇保收的地界。人多了，好地方相對少了，大家就來爭來搶。小群體內部，以前吃的不夠填飽肚子，血緣近親合作，大家同意分一分，都別把誰餓死，沒問題。現在吃的東西，不單是數量，花樣也多了，於是就有了誰多誰少的問題。不由自主，大家都本能地被卷進了個人利益的爭鬥之中。 自己的命當然要緊，但是別人的命，一旦利益相關，就沒什麼要緊。看到別人手裡的東西想要，簡單直接的辦法，是殺人越貨。這個是本能，是根植在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行為法則之中的人性的邪惡。於是個人與個人之間，小群體與小群體之間，我搶你你殺我，弱肉強食，血腥殘酷。

在殺人越貨的叢林世界裡，有人居然發明了一種全新的自我利益最大化的方案。發明這種方案的人，意識到了人的勞動，有剩餘價值。什麼意思呢？就是人勞動的產出，除了維持自身的生存繁衍，可以有剩餘。比方說一個人種地，一年下來收穫的糧食，除了自己吃，餓不死，會有些餘糧。既然人的勞動有剩餘價值，殺人越貨就可惜了。聰明的辦法，是用武力脅迫奴役他人，長期占有他們的勞動。人類社會開始的時候，是母系社會，所以想出這種辦法來的，大概率是女人。但是漸漸地，女人打不過男人，男人就當家做主了。

這一種新方案，開啟了規模越來越大，一群人用武力征服另一群人的戰爭。這種征服性質的戰爭，無比的野蠻血腥。在部落征服部落的戰爭中，整合被征服的部落，第一步通常是殺光這個部落的全部成年男性。回到上面三個和尚的問題。這種新思維提供的解決辦案，是一個和尚以殺害另一個和尚為手段去脅迫第三個和尚為自己挑水。

成吉思汗，就是從一個這樣的世界裡殺出來的。他媽是他爸搶來的，他的名字叫鐵木真，是因為他出生的那天，他爸殺了一個叫鐵木真的對頭。他剛過十歲，就殺了同父異母的兄長，少年時期，在草原上顛沛流離，躲避仇人的追殺。到了成年，自己的老婆，也被別人搶走了。他是好男子，真性情，費了不少力氣，才又把老婆搶了回來。不過這麼一折騰，大兒子朮赤是不是他的種，就成了懸案。要傳位給老大，老二察合台說哥哥是野種，堅決不服。不服，大汗的位置老二也就不能坐，所以最後傳給了老三窩闊台。 他是一代天驕，無師自通的超天才的政治家，軍事家。一路上殺義父王罕，殺義弟扎木合，整合統一了原來是一盤散沙的蒙古社會。接下來，他和他的兒孫們就帶着蒙古人殺向了全世界，一直殺到維也納，殺到基普，殺到巴格達，殺到西湖杭州。

《資本論》裡說資本的每一隻毛孔里，都浸透着勞工階級的血淚。這話本身沒毛病，但是單着講，是誤導讀者。馬克思沒有講的，是資本主義興起前的人類文明，每一隻毛孔里浸透的，遠不止是勞動大眾的血淚，而是他們的屍山血海，累累白骨。什麼人是英雄？能殺人的，是英雄，殺人如麻，就成了大英雄。荷馬史詩里的英雄，都是殺人如麻的魔頭。秦皇漢武，成吉思汗彪炳史冊的功業，都是用無數鮮活的生命壘成的。

但是野蠻血腥歸野蠻血腥，這種新方案的實施，將互不統屬，相互爭鬥不休的小群體，整合成了有系統分工合作的人類社會。漸漸地，通過戰爭和征服，人類形成了具有強烈的脅迫色彩，在極不公平的勞動分配原則指導之下的分工合作。

奴役就是強迫勞動。有分工合作的人類社會，一小部分人拿着刀，逼迫大多數人從事生產勞動。結果人類生存物資的產出，從數量到質量，都有了空前的提升。文明的誕生，人征服人奴役人，野蠻血腥，極不公平，但是是革命性的進步。

2.2 強加在人性之上的降魔鎮惡的鎖鏈

人性的邪惡，根植在自我利益最大化的行為法則之中。自己的命固然要緊，別人的命，就沒什麼大不了。全神貫注重視自己的命自己的利益，是自然法則，別人的命別人的利益，是別人的事。在利益不相干的時候，人會有同情心同理心。一旦利益相關，捍衛自身的利益，就比尊重別人的性命要緊。人性中，沒有尊重他人的生命利益這一條。童話世界裡，有好人有壞人，有正義有邪惡。英雄人物代表正義，與壞人邪惡作鬥爭，守護芸芸眾生拯救世界。現實的世界裡，邪惡是根植在每個人天性之中的自然法則。沒有政府公權力和社會秩序約束的芸芸眾生，是邪惡的化身。

人的行為本能，能偷則偷能搶則搶。大家平日裡守規矩，歸根結底，是因為有人拿刀看着壓着，政府公權力，無時無地不在。人類社會最根本的規則，中國人的總結，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殺人被判死刑，欠別人的錢必須還，是人人每天面對的社會現實。

雖然在日常中，絕大多數人的邪惡，被公權力鎮壓住了，但是人本能野蠻殘暴的天性，沒有也不可能隨着文明的發展而消亡，頂多是從有意識被逼成了潛意識。黑旋風李逵是天殺星，不問緣由，不分對象，殺人興起，兩把板斧，排頭砍過去。現實生活中，政府公權力無處不在，你見不到這樣的人。但是不可以做，可以想，於是施耐庵的筆下，就有了李逵這樣無法無天，殺人放火，野蠻殘暴的英雄人物。大家呢，代代相傳聽這些野蠻殘暴的故事，津津樂道，都狠不能自己做一回李逵，感受無故殺人的痛快。現在進化了，有了電子網絡遊戲，這就有了無數的大人小孩，沒日沒夜在計算機屏幕上過無故殺人的癮。沒有了政府公權力，大家都是李逵。

馬克思宣揚階級鬥爭暴力革命。共產黨宣言，開篇就講階級對立，不講社會的分工合作給全人類，包括給全體勞苦大眾的生活帶來的革命性的改善。 《共產黨宣言》號召無產階級通過暴力革命，推翻現行的社會制度，說暴力革命，無產階級失去的，只是鎖鏈，得到的，將是全世界。 對身處社會底層的勞苦大眾，不公平的勞動分配製度，是鎖鏈，這個沒錯。但是這條鎖鏈，也是人類用文明和智慧鑄就的，強加在人性邪惡之上的降魔鎮惡的鎖鏈。

歷史上時不時會有些本性善多於惡的好心人。這些人對被壓迫受奴役的社會大眾的苦難，感同身受。在他們眼裡，壓迫剝削別人的，是壞人，邪惡的化身。人類社會所有的苦難不公，都是從這些壞人身上起的。這樣的好心人，如果只是對社會現實強烈不滿，不過是自己活得不痛快，但是煽動人與人之間的仇恨，宣揚暴力革命，窮人翻身，一套一套極端的社會理論，再碰上些混世魔王，利用這些異端邪說，講造反有理，就可能把整個社會，全體民眾，推進人間煉獄之中。毛澤東文革中最有名的一句話，是造反有理。洪秀全拿打造太平天國做旗號，造反起兵，前後十四年，中國的人口，從四億銳減到了兩億三千萬。俄國中國，共產黨鬧革命，講窮人翻身，打土豪分田地，殺人無數。

強調階級對立，暴力革命，大家做土匪強盜，推翻政府公權力，結果就是把文明有序的社會，禍禍成人與人無底線戰爭的叢林世界，即便後來社會秩序恢復了，新瓶舊酒，芸芸眾生得到的，不過是一條大同小異的鎖鏈。中國有句老話，叫寧做太平犬，不作亂離人。沒有了政府公權力的約束，人和動物，就沒了分別。在人殺人人害人沒有底線的叢林世界裡，人命其實不值什麼。中國歷史上的改朝換代，幾百年一輪迴，每一次都是生靈塗炭，十室九空。

人類文明的本質，是用秩序規範，鎮壓根植在人性中的邪惡。 文明社會的秩序規範，不僅僅是統治者強加在被統治者身上，壓榨剝削勞苦大眾的鎖鏈，也是降魔鎮惡的鎖鏈。面對大的自然災害，政府要做的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恢復社會秩序。世上最可怕的，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土匪暴民。五花八門的各種主義里，最不通最腦殘的，是無政府主義。

統治者，被統治者，壓迫者，被壓迫者，都是人，都有人的邪惡基因。被統治被壓迫的人們，對統治壓迫他們的人群，羨慕嫉妒大於恨。他們恨的，不是被壓迫，而是自己不能壓迫別人。中國有句老話，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熬成婆以後呢？變本加厲欺負自己的兒媳婦。老天阿，終於輪到我了。共產黨得天下的根本手段，是打土豪分田地，組織無產無地的農民，利用他們自私殘暴的本性，去搶去殺有家有產的富農地主。前些年全體中國人，都恨貪官，但是任誰做了官，都貪。歸根結底，大家恨的，不是貪官，是自己不是官。

2.3 不單要嚇而且要騙

少數人壓榨奴役多數人，單靠武力脅迫，不能長久。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會有反抗。持久的征服，必須同時是思想上精神上的征服。對被奴役的人群，不單要嚇，而且要騙。公權力不僅要有槍桿子，也要有筆桿子，有宗教道德倫理來配合。 一個社會的宗教道德倫理，林林總總，放在一起有個學名，叫意識形態。

動物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中覓食求生，需要不停地追逐食物和異性，必須遠離要把他當飯吃的捕獵者。它的生命里，充滿了艱辛苦痛，但它的世界並不複雜。和一般動物相比，人的生活，哪怕是處在社會的最底層，也少去了無數的艱辛苦痛。 但是，他面對的世界，複雜無比。他看到的幸福美好，遠不止是食物和異性。他最可怕的，避之唯恐不及的敵人，卻是他必須天天面對的壓迫者。 唯一能給他的行為提供指導幫助的，是他的思想能力。

一個人在社會生活中面臨的挑戰，五花八門。 要依靠個人的思想能力，獨自去應對這些挑戰，沒有可能。 要維持人類社會持久穩定的存在，政府公權力必須給所有人提供一個一般的行為指南。這個行為指南，必須涵蓋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問題是人類社會幾千年，少數人壓迫奴役多數人，這個行為指南，必然會與大多數人的利益起衝突。要大家接受這樣的行為指南，一靠壓二靠騙。壓簡單，用刀；騙難為，因為騙要編故事。騙人的故事，要編得有系統有邏輯，前後一致，比拿刀殺人，可是難太多了。故事編完了，要不斷地重複，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最終讓在政府公權力脅迫下的芸芸眾生，一半無奈一半自願地接受對他們極不公平的社會安排。

對付自私自利的人性，精神上的約束，比拿刀拿槍比劃着的約束，更厲害更有效。於是人發明了宗教道德倫理，約束個體極端利己的行為本能。以清晰的邏輯思辨為基礎，包羅萬象的思想體系，應運而生。摩西十戒，君權神授，禮義廉恥，忠孝仁愛，就都來了。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宗教道德倫理對人的思想行為的影響，持久深遠。宗教道德倫理與政府公權力的有機結合，是人類文明的核心精髓。系統的洗腦工程，在歐洲，是天主教；在中西亞，是伊斯蘭教；在中國，是儒教。

先說宗教。宗教起於迷信。人雖然在與其他物種的生存競爭中取得了決定性的優勢，但是人的力量，相比大自然的力量，很是微不足道。人類對各種自己無法控制，又無比強大的自然現象，簡單直接的解讀，是在這些現象的背後，有比人強大的主體掌控。掌控這些自然力量的主體，是超人，是神。對神，人自然的反應，是懼怕。人對神的畏懼，給了想立規則控制社會大眾的人們一種有效的手段。不過呢，雷神龍神門神灶神，哪一位力量也不夠大，所以利用神立規矩的第一步，是要有一位掌控一切的神，讓他來發話。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三教同源，開講就是一神論。舊約里的神，蠻怕人的。

接下來就是規矩。以色列人不多地方不大，規矩不複雜，就十條，摩西十誡。中西亞人多地方大，古蘭經里的規矩，就又多又細。十誡，是神交給摩西的，古蘭經，是真主讓穆罕默德傳的話。立規矩，說到底是告訴你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不守規矩，公權力處置你，神也處置你，你不但這輩子完了，下輩子，下下輩子，無窮無盡地受罰。自作聰明背着別人幹壞事，公權力可能一時看不到；但是舉頭三尺有神明，神看着給你記着帳。生前逃得掉，死後你也跑不了。到了基督那兒，又進了一步，不做壞人不夠，要做好人。 什麼人是好人呢？去掉利己自私的本能算計，不爭不搶逆來順受的，是好人。

佛有些不同，不直接給你立規矩，但是佛教你無欲無念，不與人爭，講的道理，還是要你去掉利己自私的本能算計，不爭不搶逆來順受。儒教不是宗教，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對個人也是一樣的要求。謙讓是美德，爭鬥是惡習。 孔夫子要求人人克己復禮。克己，就是自我克制。 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人人自我克制的社會，是夫子的理想社會。中國社會對個人謙讓克己的要求，從小孩子教起，於是三字經里，就有了孔融讓梨的故事。

接下來是社會倫理，每個人在社會組織中的位置不同，社會地位就不同，人人必須安本分，守紀律，站對自己的位置。做人做事，忠孝節義是根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套一套的。寧死守規矩的人，是義人，是人人要學習的榜樣。 個人的命和社會的道德倫理比，是魚和熊掌。自己的性命，是魚，社會的道德倫理規矩，是熊掌，是義。兩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蘇格拉底被雅典政府判處死刑後，他的學生朋友們，大家想辦法要幫他逃命。但是，對蘇格拉底，遵紀守法比活命重要。他拒絕逃亡，寧死也要守法。所以他是兩千多年中，西方文明人的楷模。

再到後來，政府公權力主導下的洗腦工程，乾脆要求人人以自私自利為恥。以為他人放棄私利為榮。做人，要做一個純粹的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純粹高尚，就是沒有私心；自私自利，是低級趣味。但是，自私是人的本性。久而久之，社會全體在公權力的壓迫誘導下，就有了人人公開唾棄私利，但人人都謀求私利的局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格言，人人公開反對，人人身體力行。結果是文明社會，大家都帶上了面具，成了說一套做一套，表里不一的hypocrites。

社會的意識形態，不是人性是教化，是人的社會性。舊文明的社會，講人的社會性，有幾種不同的講法。第一種說社會性是人性的延伸，人性和社會性，相輔相成。這個是儒家的講法。儒家講人之初性本善，說父慈子孝，都是天性。道德規矩，好好講，把道理講通了，大家出於本性，自然就會守。第二種是法家的講法，正相反，講性惡，說人本性不好，想讓人守規矩，必須嚴刑峻法，用社會性壓制人性。第三種是基督教的講法。基督教也說人性不好，但是認為人再不好，受神的大愛感召，能變好。要讓人守規矩，還是教育為主，用神的善，作為教化的基礎感化人，改造人性。這個和荀子有些相通。

現代文明的創立者們又不同，他們看到了自私為我的人性，雖然是惡的源頭，但同時也是人類智慧和創造力的無窮無盡的源泉。所以對個人極端利己的本性，現代社會講因勢利導，要壓制也要利用。壓制用法律；利用的辦法，是鼓勵個人主義，讓每個人在以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為根本原則的商品市場上，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這幾種講法，包括現代社會的講法，雖然各不相同，但不管是講人性還是講社會性，講的都是人的共性。馬克思不一樣。他不講人的共性，而是講人的階級性。講階級性，自然就講人斗人。馬克思講階級性大於人性，宣楊用暴力用階級性改造人性。這個說法到了列寧主義的實踐中，就演變成了控制改造人的思想，成了暴力革命，可以不顧人性無所不用其極。一個人一旦人斗人無所不用其極，什麼樣的壞事，就都做出來了。一個例子，就是毛澤東。他入魔中邪，階級鬥爭天天講，居然以中國歷史上兩千年人人唾罵的暴君自詡，公然宣稱自己是現代版的焚書坑儒的秦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