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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園:我的父親母親
送交者: 百草園 2024年04月03日08:15:38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百草園】這是一篇舊文,寫於2020夏季。我的父親母親都於2023年秋雙雙仙逝。這是他們過世後的第一個清明,用這篇文章寄託自己的哀思,希望父母是相親相愛地安息在沒有疾病痛苦的天堂。

   一直想寫寫我的父親和母親,一直又不知道應該從哪裡寫起。

  父親,五十年代東北大學畢業的大學生,出生於一九三一年。他一生都在搞他喜歡的電氣工程,也把他的女兒,就是我,帶入了電氣工程這個行列。很可惜,女兒大學一畢業就做了電氣行業的逃兵。母親,一九三四年生人,她的父親二十年代留學法國,後來做了國民黨的高官。她的母親是當年縣女子高中才貌出眾的校花,她自己畢業於土木建築專業,畫着一手漂亮的好圖。母親也想把她的技藝傳給女兒,所以我曾經在父母的指導下自學畫畫,沒能堅持和弘揚這個技藝,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女兒發現自己實在沒有繪畫的天賦。

  父親母親,就是那對給你生命的人,也是上帝安排來生你養你的人。他們與你有血緣、有親情,更有那生死與共、苦樂同享的經歷。這與你尋覓來的另一半不一樣。父親母親是上帝賜予你的,沒選擇,亦不可說什麼七年之癢、再尋覓之類的話。環顧大千世界、小我周圍,無論中國爹娘,還是美國爸媽,大部分是含辛茹苦、愛心深厚,都是一副兒行千里母(父)擔憂的樣子。而那些被疼愛的兒女們,一般則在自己當了父母后,才會幡然醒悟父母的苦心和愛心。可就是這樣,這些兒女們的心,也是很自然地,掛記自己的兒女更多一些。好像上帝造人,就是把父母做成了兒女的守望天使。

  我出生在中國江南名城杭州。由於父母工作常年出差在外,從出生到四歲之前,我被寄養在南方由外婆來看護。四歲回到北方後,大部分時間,不是在幼兒園長托,就是寄養在姑姑家。得以長時間連續與父母同住,是在七年級以後,那年我十四歲。到了十七歲,讀完九年級,按文·革的九年一貫制,高中畢業,離家下鄉。再後來,上大學、讀研究生、結婚、出國,所以我生命的長河,與父母在一起的日子真的不是很多。

  十四歲之前對父母只有一些零零碎碎、階段性的記憶。

  第一個印在我記憶深處跟父母有關的鏡頭,是我四歲出麻疹。印在腦海里的鏡頭是,我躺在床上,母親和父親正在爭吵。他們爭吵的原因是母親要給我倒水喝,恰好家裡的涼開水沒了,母親就用涼水洗了一個玻璃杯子,然後倒進開水,她的本意是要把開水快點晾涼給我喝,但那隻玻璃杯子給這一冷一熱搞炸了。那個玻璃杯子是家中一套涼開水器具的一隻,記得那套玻璃器皿很高雅,六隻杯子加涼開水壺,都是在透明的玻璃上畫有一圈圈白色和綠色的線條。母親搞碎了一隻杯子,父親很不高興。當年那對還很年輕的天使,為了他們的小鳥在吵架。他們沒有注意到,其實,那隻小鳥正躺在床上靜靜地看着他們呢。

  第二個對父母的記憶應該是我六歲時,父母在家裡請了一個保姆,照看弟弟和我。這位保姆讓我結束了全托幼兒園生活。記得那保姆長得瘦瘦小小,非常利索能幹,一對大大的眼睛,放射着很冷冽精明的目光,我猜那時她大概有五六十歲。據母親說,那個保姆很能幹,但我切身體會是自從有了這個保姆,就開始每天挨餓。保姆每天中午煮一鍋麵條,她總是給弟弟半小碗麵條,再給我一小碗麵條,而她自己是一大海碗盛得滿滿的。弟弟小時候很瘦,什麼都不喜歡吃,不給他吃飯也沒問題。可是我從小到大食慾都很好,記得當時我這個六歲的小精靈能幹的事情就是,快快吃完自己碗裡的麵條,然後很饞地看着那一老、一小慢慢地吃麵條,那樣一副貪婪飢餓的樣子,讓那個保姆常常罵我。偶爾,她實在受不了我這樣看她,會從她的碗裡夾一筷子的面給我。在家待了一段時間以後,一天,母親問我:“鴻兒,是待在家裡好,還是去幼兒園好?”我說:“喜歡待在家裡,很自由,但就是吃不飽。”記得母親當時的表情是震驚。第二天,母親給了我一個餅乾桶,裡面裝滿了餅乾。她悄悄地跟我說:“鴻兒,如果餓了就吃餅乾,也可以給弟弟吃。”當時的感覺是母親很怕保姆知道這件事。現在想想,我們家找過很多保姆照看體弱的弟弟,估計這個保姆至少可以在父母不在的時候把家維持得還可以,父母心痛孩子挨餓,可也無奈不得不依賴他人。後來,在我七歲時,父親他母親我的奶奶接到家中,從此,我和弟弟有了可以信賴的人來照應。

  對父母的記憶,隨着年齡的增長,變得更清晰和連續。

   文·革時期,父親從家裡消失。剛開始,我並不知道父親不回家是被關起來了,正像我前面提到,父母總是經常出差,我以為這次父親又出差去施工現場了。後來才知道,實際上他是給關在設計院的牛棚里了。 

  設計院押着父親回家抄家的那天,父親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鴻兒,領你弟弟到外面玩去。”那年我七歲,雖然看過抄家,但絕對沒有聯想到自己家。做父親的第一本能是保護自己的孩子,至少不讓我們直接目睹抄家的過程。當時奶奶也在家,父親作為兒子,他忘了,也許是不知道應該讓他的母親去什麼地方,就這樣,奶奶親眼目睹了抄兒子家的全過程。這真是應了我前面寫的,人們總是照顧自己的子女比掛念父母多。也許在人類的眼裡,孩子,是一個需要照顧呵護的群體,而父母則是一個可以依賴寄託的對象。其實,我的父親非常孝順他的母親,他要求我和弟弟,要對奶奶尊敬禮貌,在奶奶晚年生病時,父親也一直侍候在奶奶身邊。

  如果細寫父母的故事,會很多,也會寫很長。父母,就是那對即使你跟他們發脾氣,他們也永遠不會記恨你的人,也是那永遠無條件愛你的人。可是大家對自己的父母又了解多少呢? 

  去年回國,不知道因為什麼話題,終於有機會問父母一個一直懸在我心裡的問題。那天,笑眯眯地問父母:“爸媽,你們替我包辦了婚姻,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也是別人介紹的嗎?”話一出口,讓我看到了讓人詫異的一幕,年過八旬的父母,臉上都浮現了嬌羞和愛慕,兩個人竟然異口同聲:“不,我們是自由戀愛。”這回輪到我非常驚訝,費了一些力氣才穩住神。

  在我眼裡,母親很美麗,父親也很愛很呵護母親。小的時候,曾經因為自己長得不像母親而懊惱,這種感覺直接導致我很自卑,尤其在長相上。那時最大的夢想是,有一天,我這個醜小鴨也可以變成像母親一樣漂亮的白天鵝。 

  認識我母親的人,都會覺得,她是那種典型的江南女子,大家的感覺沒錯,母親不但有南方人的長相,且流淌着南方人喜歡闖世界的血液。剛建國時,當年不到十六歲,才高中畢業的她,面對國家號召知識青年去東北建設祖國,自己虛報年齡報名參加革命。到了東北以後,組織上發現了她的真實年齡,把她送到大專繼續學習。母親大專畢業後就留在了東北,最後在工作中認識了父親,在東北安了家。 

   我一直在想,像母親這樣,出身於富裕顯赫人家的孩子,是什麼樣的毅力讓她能在冰天雪地、物質貧匱的東北紮下根的。記得九十年代初,父母曾經來美國,母親和我曾去底特律拜訪她的小姨,我的姨婆。當時姨婆一直唏噓感嘆:“鴻兒,你知道嗎?當年你外公外婆家是司機傭人俱全,你媽媽可是家中的大小姐。我實在無法想象她離了你外公的日子!”對母親,也許是愛情,亦或是她一雙深愛的兒女,又可能是當年人們幹革命、建設祖國的信念,讓她能平靜地接受這樣的人生。 

   母親一生執業於土建設計,按國內的講法就是一直在搞技術。記得她做得最大的官兒是區政協委員。而這個位置,是她自己競選當上的。據說她當年競選的演講里,有一段是談子女教育,而當時正讀研究生的我,當然是給她的演講,添了一筆不淡的色彩。

    母親南方人喜歡闖世界的性格,對我的一生有很大影響。在許多我人生的關鍵點,都起了非常大作用。就連我們出國,都是源於母親的推動。我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喜歡一成不變的日子,就像在一個公司工作二十多年,在一個地方生活幾近三十年一樣。記得當年上大學時,母親問過我,喜不喜歡出國留學?而且跟我說,家裡有親戚在美國。我的反應是能出去當然好。研究生畢業後,很快就結婚了,雖然剛結婚的那幾年我們沒有要孩子,但那絕不是為了上進或者深造,而是先生和我商量要先好好玩玩,先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結婚不久,一次回家,母親忽然拿出一張二十五美元的支票,跟我說:“這是美國親戚給的支票,想讓你考托福,出國深造。”我答:“好,讓我回家商量一下,再給你答覆。”回家後,直接跟先生攤牌,“這裡是二十五美元支票,媽媽想讓我們考托福出國,這個錢只夠一個人考試,你看我們誰來考?”先生想了一下,說:“還是我來考吧。”就這樣,我的命運,我家的命運,在母親的影響下,踏上了出國的路,定居在了美國。 

   很多家庭,父母們都要扮演“慈”和“嚴”的角色。而我家,很難說父母誰慈誰嚴,好像他們的角色會根據不同的時間和場景而變化。總的來說,我應該算是父親的女兒,而弟弟應該是母親的兒子。父親對我是慈里有嚴,對弟弟基本是嚴上再加些嚴;而母親對我算是平和里有親有愛,對弟弟則是愛里再添些溺愛。

  父親出生於小康世家,他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他是父母的幺兒。本來我家到祖父這一輩兒,在瀋陽還是有一些房產和一個籮圈鋪子,那些房子除了自己家住,還出租了一部分。而籮圈鋪子主要賣笸籮、面篩子之類的用具,有這些收入,我們算是比小康更富裕點的家庭。可惜祖父在父親五歲的時候,由於大雨衝倒了一處房子的山牆,情急之下患腦溢血過世。祖父過世後,管鋪子的夥計,欺騙奶奶,把那個鋪子慢慢給吞掉了。

   不管怎樣,房產加上已經工作的大伯父,雖然日子還是緊巴,但家裡還是讓喜歡讀書的父親,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他小學中學跳了好幾級,早早就高中畢業,父親當年的志向是讀清華大學,他也的確去北京複習考試。可是由於戰亂,最後沒能讀成清華大學,而是回瀋陽進了東北大學。

   父親是那種聰明愛講話,熱情且心底兒非常善良的人。

  小時候,印象中,母親身體不是很好,家裡的家務基本都是父親來做,一到周末,父親總是領着我和弟弟打掃家裡的衛生,弟弟要做的事情是拖地板,而我是要洗衣服,每個月還會三人一起擦玻璃。

  在我的心底,父親,是慈父,是家裡的頂梁柱。小的時候,看着他一日三餐地忙着,潛移默化地讓我學會烹調許多東北人喜歡吃的麵食。就是今天輕易不誇我的先生,也會偶爾誇我麵食做得好吃。

   當年出國,父親曾去北京機場送我和女兒。父親萬分不放心的樣子,一直銘刻在我的腦海。記得在出關分別的那一刻,懷抱着女兒,我不敢回首,只為感覺到父親那不舍的目光就落在自己的身上。當時,心裡那份苦楚,那份惶恐,那份不安,應該是父親和我共同的感受。因為,那可是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沒人能知道,我跟父親,這是不是永別,也無人可以預料,何時何地我才能重返故鄉。

海外的生活,隨着起舞的西風,充實忙碌快樂安詳。忙裡偷閒的日子,就是思念父母的時刻。九十年代初,還在讀博士的先生和全時制工作的我,迎來了新生的兒子,我們向父母伸出了請求援助的手。是父親,即刻決定,同母親一起來美,來幫助我們共度那段緊張的時光。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個決定意味着,父親要放棄他一生想要而又剛剛起步的事業。也不知道,父親在做這個決定時,他是要擔負起照顧身體欠佳母親的責任和重擔。那份事業,對父親來講意義重大,因為那是他在為公司工作了數十載後,終於與朋友一起開創了一份他自己喜愛的事業。而為了不給在海外拼搏的我們,增添任何負擔和憂慮,家裡沒有告訴我母親的身體狀況。對不起父親,女兒讓你無法實現你人生最喜愛的事業巔峰;對不起父親,女兒不知道她居然出了一道讓你決策艱難的難題,讓你在愛妻和愛女之間做選擇。那趟美國行,父親把他的愛給了他生命中摯愛的兩位----母親和我,做出了一份讓他自己滿意的答卷。因為,值得我們欣慰的是,母親的身體在美國居然奇蹟般地痊癒。

   可憐、可憐天下父母心,無論孩子多大了,儘管他們已經成人,他們也永遠是父母的孩子。父母的愛,也總是會第一時間灑向自己的兒女。

  最近幾年,每年都回國,好像忽然明白了,“父母在,不遠遊”的真諦。真的很喜歡跟父親一起逛街和一起談天說地的感覺,更多的是很依戀和享受與父母相處的時光。隨着歲月的流逝,面對無奈的生命規律,五年前,父親就不能像以前那樣跟我到處逛逛,但我們還能聊聊天,敘敘很多過去的往事。 

   希望父母能知道,當年那個脾氣倔強、我行我素的女兒,其實,從他們那裡繼承了一顆敏感善良的心。人生的歷練教會了我去感恩、去欣賞,漫漫的歲月培養了我去理解、去包容。在女兒心裡,你們一直是女兒的守望天使,我愛你們。祈禱上蒼,請賜福父母健康、讓父母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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