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楓葉紅

轉眼間金秋又光臨多倫多了，泛紅的楓葉又搖曳在枝頭。時光如梭，一年又不知不覺的過去了。記得往年楓葉當紅時，我總是抽空為遠方的親友拍攝紅葉的照片，然後利用互聯網的便捷傳給他們。今年的秋葉又紅了，可能是由於新冠病毒的肆虐，如今賞楓的人比往年的這時候要少了些，而且大都戴着口罩神色嚴峻，少了往年那種人之熙熙皆為楓來人之攘攘皆為楓往指點左右談笑風生的閒情逸緻。但好在類似撼山易撼岳家軍難那樣，儘管病毒撼動了全人類卻也難以撼動紅楓，因此我還可以時常在紅葉下時而用手機拍攝時而駐足凝望，真是舉頭望紅楓，低頭思親人，這算是將李白著名詩篇用來改頭換面地抒發情感吧。

多倫多的楓樹着實可愛，你也可以將它比喻成魔術師。當還在盛夏時，高大的楓樹頂着烈日不屈不撓宛如披着一身戎裝的將士，而到了秋天，它卻搖身一變成為娉婷裊娜的披着一身紅衣的待嫁新娘，在陣陣秋風中婀娜多姿。大凡高尚的事物，放之四海都是惹人喜愛的。紅楓在中國人看來，也是格調很高的。盛唐的杜牧有着他的那首千古絕句“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已經在華夏子孫的口中傳頌了千餘年了。相比之下二月花如同青春美少女單純外向，而紅葉則象飽經風霜是長者顯得深沉和富有內涵。如果二月春風似剪刀裁出細葉千萬條，那麼秋風就象馬良的神筆，讓楓葉說紅就紅。或許秋風對于楓葉來說就象是香醇的美酒，讓楓葉陶醉得不知不覺中飲酒過量因而滿臉通紅。相對於春花，紅葉的可貴之處就是她是歷經了風風雨雨之後才變紅的，所以比春花更顯得成熟和剛毅。紅葉不是天生麗質，她是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過了抽芽成長成型而後在秋風中泛紅，盡顯風采後又回歸大地，真真正正是活得淳樸又不失浪漫，活得堅強又不失柔情，這對於我們如何直面人生有着很深的啟迪。由於地域的差異，中國的紅楓不象加拿大這樣這麼遍布大地，因此古來紅葉雖偶見於字裡行間，然而描寫她的並不算多。眾所周知紅葉以其濃烈的赤紅被人用來當做相思的象徵，但實際上，在中國的文辭中以紅葉比作相思的情形並不算多見。倒是王維的《相思》裡的紅豆似乎更廣為人知。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由於這首偉大的詩句，再加上紅楓在中國人口眾多的南方的稀少，中國人的多愁善感常被寄情於紅豆的身上。有時我突發奇想，如果李白杜甫王維杜牧白居易李商隱他們當年能到加拿大一游，那麼《全唐詩》的格局或許將有不小的改觀。說來也是，上蒼不知是如何安排的，沒有讓當年那些滿腹經綸的大詩人來此一游，卻安排我來這裡發呆。雖然艷陽下的我也被火紅的楓葉撩撥得詩興大發，但終究才疏學淺，怎麼也擠不出一句象樣的詩句來，所以只好在此用生澀的筆調記一筆流水帳而已。

儘管沒有大詩人的才學，但我並沒有感到沮喪。實際上上蒼已經垂憐了，在距家大約僅300米之處就有一片楓樹林，當樹葉紅盡之時，煞是好看。以前常聽人說火紅的楓葉，當時其實對之所以被稱為火紅的並沒有深刻的認識，我只是以為大約紅到極點的東西都可以稱為火紅的吧。事實上即使是紅透了紅葉也有時候未必都可以稱為火紅的，而只有在驕陽下那重重疊疊密密麻麻地簇擁着的煥發着赤紅的光芒如同熊熊燃燒的烈火的楓葉，才真正稱得上火紅，甚至讓人有紅得高溫發燙的錯覺。這也只有在身臨其境時才可以真正的體會到。而當秋風吹起的時候，紅葉就象是無數耀眼的紅彤彤的蝴蝶簇擁在一起翩翩起舞，也象一枚枚被蓋上鮮紅的郵戳的郵票興高采烈地向人們郵寄碩果纍纍的金秋已經來到人間的訊息。就算是暴風驟雨來襲，紅葉依然象高歌《滄海一聲笑》的大俠，象永遠也撲不滅的火焰。對於剛剛走過嘈雜的夏天的人們來說，徜徉在火紅的楓林中，那顆浮躁的心如同原本充滿雜質的生鐵在熾烈的熔爐中煉着，而在走出紅楓林時，一顆心就好似煉出的毫無雜質的優質鋼。就好比費翔在《故鄉的雲》裡唱的“那故鄉的風故鄉的云為我撫平創傷”那樣，我們也可以說那紅葉的柔紅葉的美為我們撫慰心靈的傷痛。她仿佛是人們在人生路上去直面坎坷和磨難時相知相伴的良師益友。倘若安徒生是生活在這裡，觀賞着秀美的紅楓和楓林掩映着民居的紅磚綠瓦時，也許他不僅寫《賣火柴的小女孩》，可能也會情不自禁地去寫《拾紅葉的小女孩》吧。那火紅的楓葉煥發着青春的激情，沉澱着生命的成熟，楓樹就這樣在雲捲雲舒中渲染着絢麗的生命畫卷。就算最終經過風刀霜劍的摧殘所有的樹葉都掉光，但蒼勁挺拔的樹幹就像電影《冰山上的來客》中凍死在邊防哨所的一班長那樣挺立在冰雪中，任憑寒風呼嘯，任憑冰雪積壓，她依然意志堅定毫不動搖地默默等待着春天的來臨。紅葉以其美而成為無數人的收藏精品，有人甚至將她塑封后做為書籤。南國的文人墨客看到這樣的書籤時想必會悠然浮想着詩和遠方。而且當紅葉肉身逝去後僅剩下乳白色的葉脈也有人收藏，也許飽經風霜的過來人看了就會回想起逝去的歲月，就會更珍惜當下。浮躁的現代人的對詩情畫意之感悟或許是比深邃的古人要來得淺顯些，但現代人也有現代人的優勢，即我們可以利用現代化的儀器設備比如手機相機錄影機等以非文字的方式寫實地記錄下來，珍藏着在閒時慢慢欣賞。加拿大無疑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楓葉之國，人們從加拿大國旗的中心部位的一枚巨大的紅葉圖案就不言自明地領悟到這一點。確實，紅葉是加拿大人最引以自豪的標誌，賞楓時節，亦是加拿大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吸引着全世界五洲四海的千百萬遊客來此如痴如醉。

多倫多的紅楓對於從外地來的遊客而言，是名副其實的迎賓樹。如果你遠道而來，怡然行車於大道兩旁的楓樹之間，那心情仿佛就跟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外賓入場時受到兩邊揮舞着花束的少女們熱烈歡迎一般感到溫馨和愜意。那掌形紅葉在風中招展着，就好比千萬雙紅彤彤的手在向你致意。如果到多倫多的郊外賞楓，那又是一番感慨。賞楓時節我時常驅車北上，來到多倫多西北面的郊外。站在小山丘上看四周環繞的一望無際的紅楓林，從近處的風姿綽約的紅楓樹到遠處起起伏伏的溫柔的紅色曲線，感覺那就是一張巨大的奼紫嫣紅的地毯鋪展在大地，真是萬丘紅遍層林盡染。若是再往北來到著名的賞楓勝地阿崗昆公園，則宛如穿梭在楓情萬種的天然畫廊。楓葉是很耐看的，不論是近看還是遠眺都風情萬種，把金秋的氣韻揮灑得淋漓盡致，令人眼花繚亂心曠神怡，令人驚嘆於風霜竟有能讓楓葉從碧綠變為赤紅的如此奇妙的手法。走在紅楓樹下，仰望秋風中嘩嘩撫動的片片紅葉，就象時光停滯，此時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真正成了真理，時間的概念在人們的心目中完全被改變了。本來人們常說好景不常在，而且好景也過得快，然而當你置身於紅楓林之中，面對無處不在的好景色時，她卻無時無刻不在你眼裡，而且是那麼長久，好象遊蕩在世外桃源。紅楓不僅僅在艷陽下象歡騰的火焰燦爛奪目，在陰天也分外妖嬈。特別是當水霧從湖面飄向湖邊的楓樹林時，美艷的紅楓林以及被秋風吹落滿地的紅楓葉和飄柔的水霧天衣無縫地構成了妖艷的人間仙境，會令人凝視着美不勝收的薄霧輕綃中的紅葉久久不舍離去。有一次黃昏我駕車眺望湖邊楓林，欣然看到落霞與紅楓齊舞，秋水共長天一色。還有一次是我在楓樹林中拍攝時，不經意的見到楓林中有一對超市裡裝貨物的塑料框被倒扣着口朝下並排放着 ------ 這大概是一對戀人的傑作吧，我心裡善意地笑着道。也難怪，在紅楓林中熱戀，應該也特別熾熱吧。近朱者赤，在這樣的意境中熱戀自然也會心赤如楓，心潮澎湃着相攜立下海誓山盟。再回頭說楓樹，楓葉其實也很有個性，一眼望去可以看到有的楓葉平直舒展，有的楓葉捲曲旋舞着，有的看上去端端正正好似正人君子，有的看上去倒掛在枝頭顯得很調皮，有的高高翹起象個弄潮兒，有的歪歪斜斜的看起來就象歪斜着腦袋陷入沉思的思想家。就象加拿大這個多元化的社會，街上白人黑人黃種人紅皮膚的還有象印度人那樣半黑不黑的，什麼膚色的人都有，語言也是五花八門，英語法語漢語阿拉伯語意大利語似乎什麼語都有。楓樹也有不拘一格的個性，它們不是象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那樣同時變紅，即使在同一個楓樹林裡，有的楓樹剛剛變紅，有的卻已經葉落滿地，灑得一片金黃。通常是能被陽光照射到之處先紅起來，然後其餘部分再跟着紅。因此當一顆楓樹剛開始變紅時，往往是招展在比較外面的枝頭上的葉子泛出一抹朱丹紅，宛如一位剛剛從少女時代走過的熟女在可人的嘴唇上塗上了口紅，告訴人們花已開只待賞花人了那般。而當這一抹紅唇似的緋紅的楓樹梢在秋風中搖曳的時候，就仿佛豐收農民打起腰鼓時的紅綢帶在左右飄蕩，或象美麗的西班牙女郎在鬥牛節上揮舞着紅衣袖，顯得熱情奔放，讓我們的心弦為之相和共振。秋風與紅葉酬唱，如同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溫婉的愛侶，風中的紅楓發出的聲響也特別熱烈，那不停地招搖着的手掌形狀的紅葉就象白居易筆下的琵琶女的靈巧的手，彈奏着“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琵琶曲。而一顆顆紅楓則在琵琶曲似的颯颯聲中盡情揮灑着鳳舞九天般的風姿，有宮女的柔情又不失武士的俠骨，時而象似在男友熾熱的目光下羞得滿面通紅的淑女，時而象似在三碗不過崗酒店裡豪飲得酣暢淋漓的武松。如果在賞楓時節走進楓樹林，展現在眼前的多是有的樹剛剛泛紅，有的樹紅了一半，有的樹全身紅透，有的樹葉落下了大半，再加上部分不是變紅而是變為金黃的楓樹以及些許尚未變紅的仍然鬱鬱蔥蔥的楓葉，整個楓林就象是風姿綽約又不拘一格的艷麗多彩而又和諧可親的植物世界，交織着鮮紅的、深紅的、火紅的、橘紅的、金黃的、桔黃的、深綠和翠綠的豐富斑斕的色彩令人目不暇接。而當此時，松鼠們似乎也特別不甘寂寞，在楓樹林裡蹦蹦跳跳的，在令人陶醉的景致中注入了不少喜氣。在古今不少文學作品中，落葉往往是蕭瑟和傷感的象徵，可紅葉落在地上卻不覺得有什麼傷感，不但沒有傷感，其實反而有一種成熟的喜氣。我感覺那些紅葉一半在樹上一半落在地上的楓樹最美，因為此時的樹身一點也不臃腫，而且以樹幹為中心平鋪在樹下的紅葉，好似新娘子的紅婚衣的攤開在地上的大紅裙腳，讓人感覺到喜氣洋洋。因而此時路邊的紅楓樹就象一位身着紅裝的新婦亭亭玉立在風中期盼着夫君回家的身影，令你不由得想到遠方記掛着自己的愛人。即使是秋風中看到紛紛下落的紅葉，依然不是傷感的感覺，而是覺得是一出令人回味的喜劇落幕而已。我想一個人倘若在愛的天地里度過一生，那麼當他的人生舞台落下帷幕的時候，應該不會有什麼遺憾吧。

紅葉生北國，秋來發幾枝？願君多拍攝，此物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