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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生的婚事
送交者: canada123 2002年07月17日18:54:59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福生的婚事  作者:凡妮

  1

  福生,你又想女人了吧?;李二狗子看着身邊有點出神的福生,笑嘻嘻地打趣着。

  福生憨憨地笑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快將小搪瓷盆里的大白菜劃拉兩口,迅速地往嘴裡送過去。因為急着掩飾,反被菜里過多的湯水嗆了一口,他咳得紅了臉,然後丟下一句:;這菜都不比俺娘的涮鍋水。;二狗見狀,越發笑起來,仍舊不放過尷尬的福生。

  想就想了唄,也不是啥丟人事。等年底英子過了門,你就知道,有個女人就是好哇。黑夜裡摟着睡得香,沒有女人淚汪汪……;二狗越說越讓福生掛不住,鄉下結了婚的男人可以什麼粗話都說得,但沒結婚的後生,卻是有很多禁忌的,不能說這樣的話題。福生只好悶了頭吃飯,由着二狗自顧自地說話。

  哎,福生,你真不想英子啊?;二狗其實是想他自己的女人了,雖然他比福生大不了幾歲,卻早結了婚,生了兒子。看福生一直沒有搭言,他也有點接不下去話兒的意思。

  俺想賺夠了錢,年底回家結婚。英子家還要彩禮錢,再說結婚也得錢啊。;提到錢這個問題,福生的眼神不禁黯然。

  二狗和福生是一個鄉出來的,也是過來人,知道老家那邊結婚的難處。想娶個媳婦不扒層皮是不可能的。二狗挺佩服福生為了娶老婆自己出來賺錢,他那時候都是爹媽給出的錢,他結完婚,爹媽也徹底被炸幹了最後一滴血汗,分文不剩了。

  英子也出來幹活吧,兩人一起賺,總能快一些。;二狗換了一副認真的表情。

  英子出來能幹啥?再說,她爹能讓嗎?;福生其實是不捨得英子出來,他知道來城裡的農民,都免不了受氣,受人欺負,在工地上,他們常常被工頭張胖子罵得跟條狗似的,或者,連狗都不如。時間長了,福生聽見那些惡毒的咒罵就象沒聽見一樣,並不往心裡去,況且,往心裡去了又能怎麼樣?張胖子巴不得你走人呢,人提前走了,工資是一個子兒也沒有,倒省了他的開銷。

  這些都讓他一個人來好了,不能讓英子也出來受這些,福生他心裡會不安生。

  二狗這次沒接茬兒,沉默着。正午很強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發花,他低下頭輕輕地劃拉一口米飯,不經意地嘆了口氣。

  靠着臨時圍牆根吃飯的兩個漢子,在身後的高層公寓襯托下,顯得分外渺小。

  二狗哥,你年底拿了錢,還出來不?;沉默了一會兒,福生問道。

  看吧,不知道今年收成咋樣,你嫂子一人帶着孩子,我還真不放心,可不出來,咋有錢?地里想出錢太難了。;二狗嘆了口氣。

  二狗想起自己走的時候,老婆淚眼汪汪地模樣,就心酸。老婆孩子熱炕頭,誰不是被逼急了,會走背井離鄉去城裡找工這條路呀!那天清晨,秀芳一大早起來貼兩和面的發糕,往布袋裡裝了七八塊,遞到背好行李的二狗面前時,已經淚流滿面。

  二狗眯起眼睛看着天上的太陽,眼前一片模糊。

  福生看到不遠處長發向他們揮手,知道開工了。忙捅了一下二狗,兩人都提着空空的飯盆,朝工地那兒走去。

  2

  福生是想女人了。

  村里,二十四歲的小伙子還沒結婚的,實在不多。倒不是福生人有什麼不好,而是家太窮。村裡的規矩是第一次看人家姑娘,訂下了,便得交上六千塊錢,算做訂親錢。往後若非姑娘不同意,這六千塊錢是要不回來的。福生的哥水生訂親的時候,六千塊錢還是沖親戚們借的。等水生結完婚,爹媽真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來了。

  年頭不好,連着旱了幾年,一年到頭根本剩不下錢,反連自己吃的口糧都緊張。

  福生看家裡的光景,也不再去做什麼媳婦的夢了。可這些並不妨礙他想女人。

  夏天,看嫂子在院裡子穿着背心洗衣服,福生總是連眼皮都不敢抬,卻忍不住地想看。嫂子的胳膊是細緻圓潤的,雖然不象城裡姑娘那樣白,卻也足以讓福生心神不定了。

  於是夏天是最難過的,姑娘媳婦們都穿得那麼單薄,身體曲線在單衣里玲瓏畢現,福生越發眼睛都沒處放,他怕,怕自己那不爭氣的命根子會突然地精神起來,讓他窘迫不堪。

  福生很想有自己的女人,雖然他對男女這事還沒有什麼具體了解,可是如果能摟着那麼個溫軟細緻的女人睡覺,其他的都好象不那麼重要了。

  爹媽終於注意到了福生。或者,他們早已經注意到只是無能為力。

  上秋的時候,福生爹把房子賣了,和福生媽搬到福生剛死的舅舅留下來的又老又破的房子住。這樣的代價是,連借再湊終於有了六千塊錢,給福生相了一門親事。

  賣了房子那天晚上,福生一個人躲去河邊的柳樹林裡哭了大半天,可哭完,又傻笑起來。他就要有自己的女人了,村裡的男人們再也不能拿他取笑,盡講些男人女人的事來打趣他了。

  福生訂親了。

  按村裡的規矩,小伙子由媒人領着,到姑娘家去相人。女方家把姑娘叫出來,讓小伙子看幾眼,說幾句話,就再打發出去。男方如果相中了,女方也沒意思,那六千塊錢交到手,就算訂了親。逢年過節的,男方可以到女方家接姑娘到自己家吃飯,晚上再送回去。其他時間是不太有機會見面的。等啥時候娶了親,這媳婦才算真是男人的人了。

  福生相的女人叫英子。那天去英子家,福生幾乎都沒看清楚英子的臉。只覺得英子的臉紅紅的,梳着兩條黑油油的大辮子。福生的眼睛就被那兩條烏黑塞滿了,再不見其他東西。英子出門的時候,媒人問他:你看姑娘咋樣?

  福生鈍鈍地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一臉憨笑。

  八月節的時候,福生接英子到家裡吃飯。福生用自行車帶着她往回走,路上,英子並不說話,福生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便也悶着。半路上過一道坎,福生想使勁騎過去,便加了力,這時,他感覺到腰上突然有一股溫熱襲入骨髓,是英子用手輕輕摟了一下他的腰。

  福生瞬間幾乎有些昏眩,自行車顛過那道坎時,福生似乎聽到英子一聲輕輕的驚叫。

  英子很羞怯地坐在屋裡,接受着鄰居們目光的檢閱。這是福生媳婦第一次上門,鄰鄰居居地聽說了,都找了由子來福生家晃一眼,看看福生媳婦的模樣,然後回去好互相對比,有點飯後的談資。

  福生媽一直笑着,嘴都合不上。老兒子有了媳婦,訂了親,她終於可以舒口氣了。

  福生似乎比英子更窘,站在屋地當央,只顧看着來往的人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好在福生爹是明白人,進屋沖福生喊了一句:福生,你帶英子去後院拔兩個蘿蔔去。

  福生這才領着英子逃也似地奔出屋子。英子好象也輕鬆了一些,看着站在地邊上的福生,無措地笑了一下。她對這個男人還算滿意,雖然早聽說他家窮,可看着他人還老實,身體也結實,將來是個可以依靠的男人,雖然他比自己大上五歲,可英子並不太在意。福生咧了咧嘴,不知道自己怎麼回應英子才好,就衝着英子說:俺拔,你就邊上等着俺吧。

  英子笑了,這次笑得非常開心。

  福生那天拔蘿蔔是花費時間最長的一次,他喜歡單獨和英子呆着,哪怕是在地頭兒上。他低頭拔蘿蔔的時候,眼睛不住地偷偷看蹲在地頭兒上的英子,感覺她單眼皮的眼睛很有精神,嘴唇雖然有點厚,可不難看,很鮮艷的紅色,讓福生不敢在那裡停留太久,怕自己會忍不住想些下作主意,直想親親英子的臉。

  蘿蔔拿回去的時候,福生前面走着,英子後頭跟着進屋,福生媽瘦瘦的臉上綻開了花。

  英子回家了。但福生的生活卻從此不同了。不管做什麼,他都會突然地笑起來,因為他想起了英子,那讓他快樂。

  過小年那天,福生又接了英子回家。那天騎車在冰上滑了一下,英子使勁摟住了他的腰,福生回手一抓英子,突然就觸到了英子的手,兩人都沒作聲。過了一陣,福生悶着頭說了一句:英子,咱結婚吧?

  英子嘆了口氣,說:結婚有錢嗎?

  福生沒作聲。是的,他訂了親再就沒有錢了。結婚,多多少少也是要錢的,況且,英子媽如果再提蓋房子的事,那福生就更沒轍了。

  過完了年,地里還凍着呢,福生就跟爹媽說,要到城裡打工賺錢。家人知道福生的心思,想攔他,卻沒有什麼理由。

  村里都窮,可真正出去賺錢的,還是沒有幾個。都不愛離開家,都寧可守着地受窮。

  福生走之前,去看了英子。英子哭了,福生看着淚眼婆娑的英子,似乎瞬間才明白了媳婦的真正意義。那是他將要相伴一生的女人,在他離開的時候,心有不舍。

  英子趁她媽出去抱柴禾的當口,匆匆忙忙地抱了福生一下,就是短短的幾秒鐘,福生擁着懷裡的女人,卻感覺到了無比的幸福!他感覺這一趟出去的值得,不然,沒錢結婚不說,英子也不會這樣待他。

  英子媽回來的時候,英子臉上的淚已經擦幹了。兩人坐在炕沿上,並不說話。

  英子媽進屋問了句:福生,今天中午就跟這兒吃吧。

  福生點了點頭,卻看到英子不經意地擦了下眼睛,想是給風迷了。

  3

  打春了,可地里還沒見動靜。鄉下不比城裡,熱,還得等上幾天呢。

  英子爹撿糞回來,把糞箕放院裡,人就進屋了。正看見英子正炕上鈉鞋底子,麻繩子被來回拉扯着,閨女的臉上則一派安寧。雖說農村窮,可英子這麼大的姑娘,會做鞋的也沒幾個了。自打和福生訂了親,英子越發忙了,原來只給爹和她哥做鞋,現在又添了福生。剛打春,地里還沒有什麼活兒,英子趕緊抓住這個空檔,多做出幾雙來。一來省錢,二來,英子媽一直說要想腳板舒服,那還得是自己家做的鞋才好,英子就記着了。

  英子看爹進來,笑了,道:爹,撿糞去了?娘去村頭兒二嬸家了,說呆會兒回來。

  英子爹點點頭,上炕頭坐下,點着了煙袋鍋子,看着英子忙活。

  英子爹是個老實人,不做主的。自從栓子娶了香草進門,老頭兒就總覺得虧待了自己的閨女。香草是個厲害的人,模樣俊俏,能過日子,這雖然不是什麼缺點,可是總想跟自己家裡人身上攢出錢來,自然就會出問題了。香草對兩個老的倒沒什麼,能走能料,還能幫她幹活,現時靠着也沒什麼不好,只有賺沒有賠,可看着這個沒嫁的小姑子,就總覺得是吃閒飯的,眼裡總是有釘子過不去。好在英子老實,總嫂子長嫂子短地哄着,才不至於打架。

  英子爹雖然不愛說話,但心裡頭明白,閨女受委屈了呢。

  攤上香草這樣的媳婦,英子就只有受委屈了。

  德栓結婚是英子爹給蓋的房,到了長栓這兒,實在沒錢蓋房,只好住一塊兒。老兩口把西屋讓給小兩口,自己和閨女住小東屋,結婚用度還是英子訂親收來的錢,緊吶。可就這樣,香草還覺得不滿意呢,誰讓一家兄弟兩樣對待呢?憑啥他老大結婚就是呀蓋房子獨過?她香草來了就得一堆大鍋混着?

  住一塊了,香草才覺出好處來。老太太做飯,老頭幹活,都不太言語,男人長栓也老實,這個家,就她說啥是啥。英子趕年底嫁了,這家還不是她的?老人能動彈就一處呆着,幫她料理,不能動了,找到老大坐下來談:我們養老人這麼多年了,現在也該你來孝敬了吧?把老人趕出去,房子還是她香草的。

  這樣一來,香草是占盡了便宜,沒一處賠本。打定了算盤,香草也不再給他們臉色看,把沒房子的事兒也先擱着了。一心只是哄着英子繡些活計,說是香草媽喜歡,想要。後來有一次英子媽看見香草在大集上賣繡活兒,才知道她是拿英子的活計換錢去了。

  英子爹那天晚上真生氣了。悶悶地坐了大半個晚上,突然坐起來給英子說:英子,再不給她繡!

  英子媽嘆了口氣。

  過了會兒,英子慢聲慢語地說:有空閒着也閒着,再說,賣了賺錢也是給俺哥家了,沒給旁人,沒啥。

  打那往後,英子爹越發覺得女兒大了,出息了,知道為爹媽着想,知道疼她哥哩。可是,看着英子繡花,老頭兒心裡仍舊心疼。

  白粗布包着的鞋底在英子手裡飛快翻轉着,細密的針角很快便碼滿了小半邊,英子把針頭插頭髮里擦了幾下,看爹正抽着煙瞧着自己,有點不好意思了,說,爹,你想啥呢?

  英子爹吐了一口煙:;我想着年底你和福生結婚,爹咋打發你出門子呢,今年也不知道能剩下多少錢下來……;英子很害羞地低了頭,紅了臉,小聲回了一句:;爹,俺還小,不結婚呢。;;唉,你不結婚跟家受她氣啊?白效力不得好。;英子爹對香草總是支使英子做這做那、自己當少奶奶一直看不慣,可又不便說話。

  英子剛要勸爹幾句,門帘被撩起來,英子媽回來了。

  ;福生來信兒了。;老太太一進屋就說。

  英子看了娘一眼,又低了頭。沒過門的姑娘,就是爹媽說起來福生的事,也是無關於她的。讓她一邊兒聽着,已經不錯了。

  ;說啥了?;老頭兒盤起了腿,問。

  ;讓英子進城去幹活呢,說他們工地缺個做飯的,一個月250塊錢,管吃管住。;英子的手一抖,隨即在白粗布鞋底面上就開了一朵紅花:針扎手了。

  那就好好愛吧,那就好好過吧……

  4

  福生說會到車站接站的,可英子的心仍舊不託底兒。她從小到大,最遠只去過一次縣城,連火車也沒坐過,被爹送上了火車車廂,隔着玻璃看着爹走遠,英子的淚差點掉下來。

  她沒想到,真的想不到,爹和娘會讓她進城打工。雖然心裡也是有點盼着進城,可是,離開父母,離開牛欄村,離開她十九年來熟悉的一切,還是恐懼的成分多過了盼望和欣喜。她感覺自己就象飄在空中的蒲公英花朵,輕飄飄的,不知道會飄到哪兒去,也不知道會落到什麼地方,一切都是不可知的。她不知道別人嘴裡偶爾提起的城裡是什麼樣子,想也想不出,可福生是在那裡的,在那裡等着他,想到福生,她終於不再怕了。對未來的擔憂和好奇,都暫時被拋去腦後,一心只要下車見到福生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英子爹其實沒走遠,他呆在離英子的車廂有一段距離的站車上,有點發呆。讓英子出去打工,是他做的主,當然,他做主的事情非常少,一輩子也沒有幾次。英子是姑娘家,又沒過門,這在牛欄村的規矩里,是不好隨便走出去的。況且,他這輩子就這麼個閨女,守他在身邊知冷知熱,懂事聽話,他怎麼捨得英子走?可留在家裡呢?看她嫂子臉色?這一夏天的活兒,英子肯定不少干,可也肯定落不下個好兒來。他看不得英子受委屈,可香草有了身孕,英子媽一味哄着捧着,英子不委屈誰委屈?長栓也是麻繩串豆腐,提不起來的主兒,指望他也不成。

  一個月有兩百五十塊錢的收入,比地里活還輕快,這很讓他動心。英子可以自己攢些錢留着結婚用了,那是英子自己賺的,誰也要不去,誰也別想沾點拿走!

  最主要是和福生在一塊兒呆着,他放心。雖說英子沒過門,可訂了親,收了彩金,早晚也是福生家的人,別人就是說,也說不出個啥來。

  英子娘流了一宿的淚,天快亮時被他吆喝了一嗓子,才止住了。就連他自己也被那聲吆喝嚇了一跳。當娘的不捨得女兒走,他明白,可留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能給閨女嫁妝錢?種一年地,不賠都算天照應,她哪來的錢給英子?

  種地不賺錢,可村里這錢那錢一天到晚仍然有收不完的錢。有些他明白,有些他不明白,可問有用嗎?問誰去?這幾年他也想通了,出去打工,沒啥不好的,比死守着地餓死強。換成他還年輕,也會出去了。

  火車尖銳長鳴,輪子慢慢啟動,駛出站車。英子爹被吹過的冷風凍得打了個哆嗦,隨後,兩行渾濁的淚緩緩順着眼角淌下來,眼前一片模糊。

  換火車時,英子差點蒙了神兒,那麼大的火車站,她簡直分不清東西南北。想問問別人,看着一張張陌生的臉,她又不敢。最後,在那趟火車還有兩分鐘就要開動時,她才找到站台上了車。為這,英子嚇得半宿沒睡着覺,坐在硬座上只顧緊張,她心裡暗暗下決心,以後寧可不去城裡,也不能再一個人坐火車了,哪怕這輩子不嫁,也不要獨自出來。

  坐英子對面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拿着自帶的茶杯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水,眼睛偷偷在英子臉上溜。半夜的時候,他終於說話了,把臉湊到小茶几邊上問英子:;小姑娘,你一個人出門?;英子嚇得沒言語,只是點了點頭,可很快又搖了搖頭。出門時爹娘告訴她,不能隨便和生人說話,她都記着呢。那人好象還想再問,可英子已經閉了眼睛把頭靠在座椅背上,裝做睡覺了。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終於,到了。英子聽火車上廣播說終點站要到了,就早早從座位底下把那兩個布包拖出來抱在身上等着。她想了,車一停,她就要第一個下車,第一個出站台,好讓福生第一個看到她。

  她真的第一個跑下火車。可下了車她就傻眼了,因為旁邊還有幾列到站的火車也在往外走人,出站台通道口都擠滿了人,她只好慢慢蹭着,跟着人群的緩慢移動,向出口走。

  站台出口那裡站了很多人,可她還是一眼看到了福生,他正伸長了脖子向裡面張望,他瘦了,但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她想喊他一聲,可又怕別人笑話,於是使勁地往福生站着的那個驗票口擠。

  ;擠什麼啊?你踩着我了!土苞子!;前面一個胖胖的女人很大聲地叫了一嗓子,並且回頭狠狠地推了英子一把。和那女人一起的男人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聽到女人叫,也回頭一把揪住英子的衣服,揮起手就要打。

  英子嚇壞了,一時呆在那裡,連道歉也不會說了。好在那胖女人拉住了那個男孩,很嗔怪地摟住他說:;算了,親愛的,別理她。一土妞,打她髒了你的手。;英子半張着嘴,看着男人收回了戴着閃亮手錶的胳膊擁着女人往外走,都忘了邁步。身後的人很惱怒地推了她一把,抱怨她擋着別人的道。她這才醒過神來,再看福生,他也看到她了,張着大嘴滿臉是笑的衝着她猛揮手,可能他並沒有看到剛才人堆里發生的那一幕。英子忍了一下就要掉下來的淚,做出一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來給福生,然後隨着人流向福生走去。

  5

  張胖子遠遠地走過來,拎着幾個方便袋。他把袋子扔在英子面前,大大咧咧地說:你做幾個菜來,快點,端我辦公室里。

  然後他拎着一袋子罐裝啤酒,哼着小曲兒往那個磚房裡晃過去。

  英子麻利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把袋子裡的菜和熟食挨樣兒拿出來,顛倒着能湊幾個菜出來。午飯時間快到了,得快點做,不然要耽擱大鍋飯的時間。

  英子來城裡快半個月了,對城市的印象,還只是由火車站坐汽車到工地這段路上看到的一些樓房、馬路。福生說了,等發了工資,要帶她去商場公園玩呢,英子於是一心盼着發工資,就算不進公園,在外面看看也是好的,無論如何,也算是去過了。

  工地上一片狼藉,地基的大坑每天張着巨大的黑嘴,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給添滿。英子聽說那樓房是叫什麼貿易中心的,很高,要十幾層呢。

  不做飯時候,她也想過去工地那邊看看福生,看到他,她心裡就踏實,不然,這個陌生的地方,英子實在有點怕。誰也不認識,也不敢和別人搭話,每天守着那兩口大鍋,做飯,看着工地上的人到了飯時來盛飯,聽他們小聲抱怨伙食不好。吃罷飯,人群一鬨而散,英子再開始準備下一頓的。可她還是沒有去。

  輪到福生盛飯的時候,他都不和她說話,只是偷偷看她一眼,有時候還會低了頭笑一下再走開。英子知道,他是怕人知道英子是他媳婦,要丟人的。自己養不起女人,居然讓未過門的媳婦一起出來賺錢,在老家那可是很不體面的事情呢。老家有幾個女人出門討生活的?況且,英子還只是訂了親。

  英子並不抱怨,除了想爹媽,想哥哥,在城裡的日子究竟還是比鄉下好。她住在工地臨時搭建的磚房裡,旁邊是做廚房用的房間,再往頭兒里那間,是工頭兒張胖子和偶爾過來的工程師辦公用的屋子。比起福生他們住的通鋪棚子,英子的住處明顯好多了,而且三餐不用花錢,每月還有兩百五十塊錢好賺,真是讓英子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

  然而,城市生活還是有讓英子發愁的地方。剛來那天,因為往鍋里倒油被張胖子的老婆罵了一頓,英子大氣兒都沒敢出,眼看着她拿小碗從鍋里舀出去三碗油,然後回頭告訴英子:不用放那麼多油,浪費。

  一大鍋菜,一小碗油,做出來的菜就象白水煮的,油星都不容易見到。工地上的人下了工,一個挨一個地等着英子往他們飯盆里盛飯,看着白花花的白菜幫子和土豆塊落到飯盆里,英子自己就覺得臊得慌,好象這都是她造成的。

  一邊胖乎乎的老闆娘時不時地還要伸出戴着三個金戒指的胖手指,大聲訓斥她幹嘛給盛那麼多,然後再抱怨民工吃得太多,再這樣下去,要從他們工資里扣飯錢什麼的。

  沒油水的飯菜不頂餓,晚上下了工,他們早餓了,看着英子的勺子,再看老闆娘的眼睛,空氣里都是焦灼而憂鬱的氣息,於是每每開飯,就是英子最痛苦的時刻。

  福生肯定也吃不飽。英子沒問過他,但心裡頭知道。

  英子剛來一星期的時候,張胖子在工地喝啤酒,讓英子做幾個菜。吃完後,啤酒瓶就隨便扔在地上,東躺西歪。英子收拾辦公室的時候,把酒瓶挨個豎着擺在屋子角落裡,卻被張胖子叫住,讓都扔了。

  英子那一瞬間幾乎狂喜。

  她看見過工地邊上有收破爛的經常來,這幾個酒瓶子,可以賣上好幾毛錢呢。

  這會兒,張胖子又要喝酒了,而且看袋裡的還是易拉罐裝的啤酒,如果他不要那些罐,英子又可以攢點錢。她打定主意要拿這筆錢去工地旁不遠的;四川小吃;店幾個牛肉包子,偷偷送給福生吃。他天天沒油水,胃口虧呢。早晚經過那個四川小吃店,總能看到門口放着的熱氣騰騰的肉包子,她有次問過,說一塊錢三個,她沒買,但偷偷計算着自己攢的賣酒瓶錢,就可以給福生買包子了。

  想着福生就快能吃到肉包子,英子就快活起來,好象張胖子快到飯時跑來讓她做幾個菜也不算什麼討厭的事情,反而讓她歡喜。

  豬頭肉的香味隨着菜刀切下去,慢慢地瀰漫開來。英子很想很想吃一小塊,可很快,她就為自己的想法慚愧起來。臉都跟着發燒。

  再饞也不能偷人家的吃!

  況且人家那能賣錢的酒瓶都不要了給她,她咋能偷人家肉吃。

  英子把三盤菜端過去的時候,看張胖子屋裡還坐着個女人,不是老闆娘。英子沒敢看,低眉順眼地把菜放桌子上,就出去了。關門的時候,那女人很浪地笑聲傳到英子的耳朵里,那女人對張胖子說:喲,還在工地養了個小嫩雞,真有你的!

  英子立刻紅了臉,關門的手都顫抖了一下。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說她,可是,她知道那不是句好話。

  可時候不早了,呆會兒就要開飯,英子趕快小跑着回廚房,不然,飯時要晚了。

  6

  開飯了。

  輪到福生打飯時候,英子分明看出福生與往日不同,似乎,有些生氣。

  平時即使是不同英子說話,福生也會偷偷溜一眼英子,微笑一下。可這次,福生只是低着頭看着飯盆,打完扭頭就走,好象英子是個不相干的人。

  福生是咋了?英子心裡默默地合計着。

  “工資不發,吃得這麼差……”走到英子面前的一個民工小聲嘀咕着,臉上帶着說不出的怨氣,還狠狠盯了英子一眼。

  英子的臉刷得一下紅了。那句話雖然聲音不大,卻被一邊站着剔牙的老闆娘聽到了,她呼地躥過去,指着那個民工叫:“不發也不是不給,你不願意干,有得是人想來,不想呆你就滾,一分錢也別想拿!”

  英子吃驚地看了看老闆娘,再看那個民工,也不過二十歲的樣子,眼裡含着淚水,厚厚的嘴唇兮動着,卻終於什麼也沒有說,默默地轉過身,端着飯盆去一邊吃飯去了。

  英子顫抖着手給下一位民工盛飯,雖然剛才老闆娘並沒有吼她,可她還是說不出的害怕!一旦有什麼出了差錯,就會被趕走,一分錢也沒有了。英子心裡打着鼓,不敢回頭看一邊的老闆娘,仿佛那女人已經搖身一變,成了一隻吊睛白額虎。

  福生為什麼不高興,英子終於明白了。他指望了兩個多月的工資,又沒發。老闆每次都說錢緊張,肯定要給的,要等。可等到什麼時候呢?干到年底,八成再也沒法拖着了吧?誰也不敢鬧,因為進城的民工一年比一年多,到處是要找活兒做的鄉下農民,你不想干,立刻會有一幫人跑來補上。雖然工資欠着不發,卻還有等到年底一塊發的希望。可如果不幹了,回鄉下,豈不是連希望都沒有了?

  英子還記得那天福生接她的時候,在去工地的汽車上對她說的話。

  那時候,英子滿眼的高樓大廈,平坦的馬路,姑娘們五光十色的衣着,只覺得眼睛都不夠用了。福生在一邊問她一句:“城裡好嗎?”

  英子看着窗外,有點興奮地“嗯”了一聲。可福生卻慢騰騰地告訴她:“城裡再好也不是咱的家,等到年底賺了錢,咱就回去結婚,再也不來了。”

  年底能賺到錢嗎?英子不禁有點擔心。可轉而她又為自己的擔心羞愧,福生辛苦地干一年,自己還咒他拿不到錢?到時候拿什麼結婚?不能總呆娘家看嫂子臉色吧?再說,看老闆娘手上好幾個金戒指,很有錢的樣子,到時候不會不給他們工錢的吧?

  想着心事,英子不禁有點愣神,一邊的老闆娘早有些火,衝過去捅了她後背一下,很是責難地說:“磨磨蹭蹭地繡花呀?快點讓他們吃,好幹活兒去。”

  英子趕快把勺子插到大盆里盛了一勺子菜,看着菜白花花地落到眼前的小飯盆里,她的眼睛突然有點模糊:在家裡,爹媽也沒這樣待過她呢。

  7

  晚上,英子早早回了自己的小屋,落了帘子,插好門。福生告訴過她,城裡亂呢,女孩子家家不要到處亂跑,沒事呆在屋裡,省得出事。英子就記着,福生不帶着,她自己也不出去。

  才六點多鐘,沒什麼可做的。英子拿出從鄉下帶來的繡花活計,在燈光下一針針地繡起來。她見過在工地圍牆外的街邊上擺地攤的人,賣各色小玩意的,等她繡得多了,也擺那街邊上賣,說不定給賺點錢,攢起來給福生買肉包子吃,他吃得實在太不好,天天干體力活,吃不住的。花撐子中央的牡丹顏色鮮活,英子用不同色的紅色過渡着繡,於是,那花朵便象要開出布面似的,看着讓人喜歡。

  英子看着白布中央的牡丹花,臉上露出白天裡難得的笑容,她攢的賣啤酒瓶錢已經有一塊五毛錢了,再有五毛,她就可買上六個肉包子給福生吃。

  已經快到五月,家裡這時候該忙了,也不知道今年春天地裡頭怎麼樣,不要象去年那樣,旱得連點籽兒都不出苗就好,爹天天老遠地挑水澆,累得什麼似的,終於也不出苗。結果到秋天的時候,因為晚了半個多月的時辰,收成也不好,反賠了一千多塊錢。一想到家裡,英子就着急,她不能在家幫着幹活,反跑城裡來,讓爹媽在鄉下受累,就總覺得對不起他們。

  正胡思亂想着,敲門聲響了。

  一定是福生。

  福生偶爾會在天黑的時候偷偷跑過來找英子說說話。英子放下花撐子,過去把門打開,福生就陰着臉進來了。

  “福生哥,工資沒發是吧?”英子直接問出來了,她知道福生是個悶葫蘆,她不問,他就會悶上半天再說。

  “嗯。說要發了錢帶你出去看看,這月又沒發。”福生坐在床邊上,垂頭喪氣。

  “看不看的是咋的?等年底一齊發下來,咱的錢還攢下了呢。”英子站在福生面前,很想寬慰他一下。

  福生低着頭坐着,半天沒言語。

  “要不,咱上工地外場走走去?”英子提議。她自從到工地,還沒出去走過呢,最遠不過是那四川小吃店,還是那次老闆娘讓她去買醬油才經過的。平時那些東西根本不用她去買,那天急着用,老闆娘才扔給她兩塊錢,讓她去買的。

  “嗯,那咱出去轉轉。”福生低聲應着,站起來朝門口走。

  春天的傍晚,城市的空氣中有股曖昧的氣息。福生在前面走,英子在離他四五米遠的距離跟着。福生是個靦腆的人,不想工地人知道他帶着媳婦過來,也不想讓人家拿他們取笑打趣,因此在工地的圍牆裡,英子知道不能和福生肩並肩地走。看着前面的男人,寬寬的肩膀,步子踏實,看着讓人安心,英子的心裡不由泛起一絲甜蜜。

  走出圍牆一段距離,福生慢下了腳步,依然沒有回頭。英子快走幾步趕上他,兩個人一起向街邊不遠處,那個燈火燦爛的夜市走過去。晚上那裡會有許多人擺小攤,賣小玩意兒,也有許多城裡人會去散步閒逛,福生剛來時候,和李二狗子去過幾次。

  英子看着遠處的燈火,有點興奮,這時候,她感覺自己的手被輕輕地碰了幾下,低頭看,福生正看着她的臉,她突然有點害怕,沒原由地害怕。正愣着,福生已經一把拉住她的手,往燈光燦爛的地方跑,英子笑了,緊跟着福生的腳步,被他拉着朝圍牆外那個讓她新奇的世界跑去。

  夜市人很多,福生拉着英子,這裡看看,那裡瞧瞧,雖然是不會買什麼,但看着夜晚的都市,看着擁擠的人群,他們仍舊是快樂的。鄉下不知道有多少一輩子連趟縣裡都沒去過,可他們都已經身在城市當中,這怎麼說也是讓人驕傲的事情。

  正看熱鬧,福生前面的一個女人突然回頭盯着他們兩個,非常生氣地喊道:“擠什麼擠?”福生趕快道歉,一連聲的對不起。那女人皺了皺眉頭,很誇張地用手扇了扇鼻子,扭頭象躲鬼似地不見了。

  英子一時窘在那裡,看着福生臉上尷尬的神色,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工地上沒有洗澡的地方,況且衣服就是乾淨也穿不出乾淨來,福生他們基本不洗衣服,不洗澡,身上沒有味才怪。平時在工地上不出來,大家都髒,也並不覺得什麼,這一出來,被那女人一叫,福生才發現他的穿着是多麼不合適,多麼不符合這個城市的要求。

  “你買不買?不買東西別擋着我的攤!”擺小攤的老太太很不滿意地對福生說。

  福生默默地拉着英子往外走,也不言語。

  英子心裡很難受,卻也不知道說什麼來安慰福生才好,都是她要出來的,要出來看光景,才害得福生給人罵,她在心裡使勁地責怪自己,決心再也不提出來逛的事了,免得惹福生生氣。

  “福生哥,咱回吧?”英子看着福生的臉色,小聲說。

  “恩,回吧。”福生一邊往回走一邊應着,然後就不再說話。

  “剛出鍋的熱包子,一塊錢仨!”四川小吃店的門口擺着一摞籠屜,剛出鍋的肉包子散發着讓人垂涎的香味。英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掙脫了福生的手,跑到小吃店門口,拿出賣瓶子攢的錢,小心地數出一塊來,看着服務員裝了三個肉包子在方便袋裡,然後她拿着包子,塞到已經走過來的福生手裡,臉上帶着孩子氣的得意和驕傲。

  福生拿着包子,熱呼呼的有點燙手,就問英子:“花這錢幹啥?咱都吃過飯了。”

  英子很有點自豪地說:“你只管吃吧,這是俺賣啤酒瓶子的錢買的,俺攢的。”

  “你在哪兒撿的瓶子?”福生有點奇怪,工地上的人誰能拿錢買啤酒喝?

  “張胖子的,他不要了,讓俺扔了,俺就偷偷都賣了。”英子說。

  福生的鼻子一酸,英子來城裡這麼久了,他啥也沒給她買過,連出去逛一次都沒時間也沒錢。她天天吃工地睡工地,和他一樣,肚子裡一點油水也沒有。可現在,反是英子口拿肚攢地為他花了心思買包子。他把手裡的包子遞到英子面前,說:“英子你吃。”

  英子堅決地擋回福生的手,說:“福生哥,你吃吧,俺天天做飯,知道你們吃得不好,沒油水,俺看你,都瘦了……”英子的話突然沒接下去。因為她看到福生的臉上有兩顆淚,正慢慢滾落下來。

  8

  中午,福生和李二狗子蹲在牆根底下吃飯。因為風大,牆根下面聚集的從比往日更多。看街邊不斷經過的人們,民工們開始騷動起來,尤其有姑娘走過,總免不了被評論幾句。

  福生對這樣的話題不愛插嘴。他沒有什麼經驗,也不感興趣。每天吃飯時候能看到英子,看她烏黑的頭髮盤在腦後,還用粉紅色的髮帶打上個結,福生就止不住的歡喜。那是他的女人哩。雖然城裡的女人們都用好幾十塊錢的洗頭膏,可還真沒見哪個的頭髮比英子好看。英子細眉細眼的樣子,在福生心裡就是最好的,等年底回家結婚,就可以摟着英子睡,白天一起幹活,再生兩個兒子……福生盼着、盼着,就盼着到年底發工資,好娶英子過門。

  事情也算是奇了。只要有人提起女人,福生都立刻會想到英子,然後不管人家說什麼,他都象是沒聽見,一心沉浸在自己關於回鄉結婚的美夢裡,無法自拔。

  “哎,有財誇你媳婦呢!”李二狗子捅了一下傻呆呆獨自做夢的福生。

  福生醒過神來,才看到不遠處有財正大聲講話,說得還真是英子。

  “……俺村也有個女的,特象做飯那丫頭,就是沒她頭髮長。要說做飯那女子,雖然模樣不咋地,但是身板一看就好生養,做起那事兒來,壓在她身上肯定舒服……”有財滿嘴噴着唾沫星子,正滔滔不絕地說着。工地上時不時就會出現這樣一景,遠離家鄉不沾女人的漢子們,突然拿一個身邊的女人過過嘴癮,滿足一下生理的饑渴。可這一次,有財錯了,因為,他不知道英子是福生的媳婦,他不知道,他正在談論的是福生的女人!

  福生慢慢放下飯盆,握緊了拳頭朝着有財坐着的地方走過去。李二狗子一看不對勁,趕緊跑過去追上福生,慌不擇言地說:“都是玩笑哩,你還真急啊?福生,福生,回去吃飯去,有啥的嘛……”

  有財一抬頭,看福生氣沖牛斗地走過來看着他,也不知道哪兒犯了忌諱,就笑呵呵地問了一句:“兄弟,莫不是你看上她了?”

  話沒說完,福生已經揮着拳頭打過去,幸好給李二狗子攔着,沒打着。

  旁邊的人把福生拉到一邊兒去,按下。這邊有財還傻着呢,很奇怪地問李二狗子:“福生這是發得啥瘋嘛?”

  李二狗子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英子是誰啊?是福生女人。你逮誰都說?非得說出事兒來!”

  有財端着飯盆,一臉委屈,看着那邊聚集的人安慰着福生,自言自語地說:“福生女人?誰知道嘛,他幾時告訴過人家,真是的……”

  福生一下午都不說話,臉上陰沉沉的,李二狗子怕他心裡過不去,再惹出什麼事來,就偷空兒跑去做飯地方找英子。工地上僅有幾個人知道英子是福生媳婦,李二狗子當然是其中之一。

  英子正在房子前面哄着張胖子的兒子小滿,老闆娘可能又去打麻將了,把小滿丟在英子這裡哄着,自己落得清淨。

  “英子,福生要打有財呢,你看得空兒的時候勸勸他。”李二狗子匆匆忙忙地跑過來說。

  “咋?福生哥不是愛打架的人啊?”英子很吃驚,她沒見過福生打人呢。

  李二狗子把事情簡單說給英子聽了,英子才明白福生是不准別人來欺負她,不准別人拿她打趣呢。李二狗子說完就急着去幹活了,他還是偷空兒跑出來的,要是給張胖子抓到,不扣錢才怪。

  英子看着小滿穿着一踩就出響兒的小鞋在地上走來走去,心已經跑去福生身邊了。福生哥是疼她護着她的,嫁給他,肯定不會受欺負呢。

  雖然擔心,可英子還是有點高興,村裡有那種窩囊男人,女人被村長給睡了,還裝得沒事兒人似的,那種男人英子是最瞧不上的。福生卻不同,英子信他。

  她打定主意,若是福生晚上來找她,她一定要說他的。出門在外,圖個和氣,人家只是說幾句,也不知道她和福生訂了親的,咋能打人呢。

  小滿被一小塊石頭絆了個跟頭,立刻趴在地上哭起來。英子嚇得跑過去抱起小滿,不住地哄着他,而屋裡老闆娘的咒罵聲已經傳過來了:“死人吶?看個孩子也看不好……”

  9

  晚上,福生果然來了。

  英子把福生哥讓進屋裡,坐在福生身邊柔聲問他:福生哥,你今天打人了?

  福生抬起頭看了看英子:“你咋知道?”

  英子微笑:“那你別管,咱出來都不容易,能忍就忍了,別動不動打人,再說人家也是不知道。”福生悶悶地點了點頭,英子年輕而生動的臉離他的頭非常近,笑笑地觀察着他的臉色。他幾乎可以感覺得到她的呼吸。看着英子鮮艷的嘴唇在他眼前晃動,他突然有點昏眩的感覺。他一把擁過英子,當她堅實而溫軟的胸口貼近他的胸膛,他的身體開始發抖,一股原始的衝動湧上來,他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做,卻希望能這麼抱着她,把她抱在自己的懷裡,抱到自己的肉里。

  英子輕輕地叫了一聲,隨即,她不再動,任福生緊緊地摟着她。訂了親,自己已經是他的女人了,抱一抱,應該沒什麼吧?只是她有點怕,說不出來恐懼,又有點期待,雖然不知道要期待什麼。

  外面靜悄悄的,屋裡昏黃的燈光下,福生的手已經伸進英子的衣服,柔軟而溫熱的乳房被他握在手裡的時候,英子突然猛地用力推他,他被突然而來的抗拒激發出更強烈的衝動,轉而將英子推倒在床上,一邊在英子的臉上親吻着,一邊笨拙地解英子的扣子。

  “福生哥,別……俺想留着,留着結婚的時候,啊?福生哥……別……”英子一邊說,一邊拼命地推他。她只知道這樣做是不行的,會給人笑話,沒結婚的姑娘咋能這樣?可福生的力氣太大,她推不動。聽着他粗重的喘息,英子很害怕!她很快地朝着他的手臂咬了一口,隨着福生的叫聲,屋裡突然變得很安靜。壓在英子身上福生慢慢坐起來,低着頭不看英子,也不言語。

  英子緩緩坐起,不敢看福生的臉,也不敢說話。

  半晌,福生站起來,朝門口走去,也並不看英子,扔下一句話:“你福生哥不是人,你睡吧,俺再不來了。”英子聽這話,淚一下子湧出來,她走過去從背後抱住福生的腰,哭着說:“福生哥你別這麼說,俺只是想給你做個乾乾淨淨的媳婦,等結婚的時候再……”

  福生轉過身,伸出粗糙的手擦了擦英子臉上的淚,擠出個很尷尬的笑容說:“好妹子,俺咋會生你氣呢,你不生氣就好,你說得對,俺聽你的。快早點睡吧,明天還得起早做飯。”

  英子鬆開了手,看着福生走出去,想着自己剛才那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咬得重了,咬得痛了?她一定傷了福生的心。已經是他的人了,訂了親的,她這麼樣又何苦?可是她還是怕,怕得要命。想想福生剛才的模樣,英子多少有點後悔了。依了他又怎麼樣?年底回去結婚,還不是那麼回事?可是……

  早早躺下了,窩在被子裡胡思亂想,想着想着,又有點想家,不知道家裡現在怎麼樣了。

  張胖子看着那女人扭着腰走了,心裡這個氣呀!什麼玩意兒?一百塊錢還拿三做四的,有錢找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今天晚上也是倒霉,談了兩個都沒成兒!德性!都鄉下妞,以為自己是什麼呢?黃花閨女?

  眼看着街人也少了,看樣兒要下雨似的,想找個雞來玩玩也要泡湯了,真敗興!可張胖子不想回家,老婆不知道上哪兒打麻將去了,打電話家裡也沒人。不如想想再到哪兒找點樂子去。

  街上的大屏幕電視牆正在演一則洗髮水廣告,裡面的女人背過身去,把一頭黑色的長髮甩個圈再轉過頭嫣然一笑。張胖子咪着眼睛看着她,突然就想起來一個人!他色迷迷地看着電視牆笑了笑,心裡頓時有了主意。

  英子朦朦朧朧地都要睡了,突然聽到敲門聲。

  福生又回來了?英子迷迷糊糊地想,這回福生如果還想要她,她就依了他,不再讓他生氣傷心。開了燈,披了件衣服去開門,剛把插銷打開,一句“福生哥”還沒叫出口,門外的人已經帶着濃重的酒氣擠進來,英子一驚,來人不是福生,是——張胖子!

  小屋裡只剩英子一個人。她一直在哭,哭得頭都有些昏了,仍舊還是哭。她怨自己不問問是誰就開門,她怨自己不敢大聲叫出來喊人來,可大聲叫了,半夜裡有誰聽得見?那邊的工棚離這裡那麼遠……她努力地爬起來,一眼卻看到了床單上紅鮮鮮的一片,那是她身體裡的血,在床單上分外驚心地塗了一塊。英子於是倒下又哭!再沒臉見福生了,福生要的時候,不如給了福生,她做姑娘的最珍貴的東西,讓那個男人占了去,不如剛才給了福生……

  張胖子心滿意足地哼着曲兒走在街上,他想不到那丫頭居然還是個雛,看來一向的老實模樣並不是裝的。真是很受用啊,一分錢不花,玩了個處女,幸好那兩個雞都沒成交,真是說不出的快活。

  他拿準了英子是不敢把他怎麼樣的。臨走的時候,他還衝着床上的英子威脅着:“你要是聽話,就給你漲工錢,每月三百,你要是不識好歹,一分錢也別想,福生和你都得滾出工地……”

  時間不早了,估計女人也回家了。他整了整褲帶,把肥胖的肚子盡力塞進褲帶里,路燈下,他得意的臉泛着滿足的油光,象塗了一層豬板油。

  10

  清晨,福生仍舊為自己前一晚的行為內疚。他幾乎不好意思去吃早飯,幾乎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樣面對英子。她會怎麼想自己呀?可是,他又極想看到英子,想知道她是不是不再生自己氣,於是,他還是去工地做飯的地方了。

  很多人在排隊,等着分饅頭和鹹菜。奇怪的是,福生沒看見英子。是兩個民工負責分派早飯。英子哪兒去了?

  一上午,福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去的,一心想着英子了,她一定是生自己的氣了!中午一定要找她,找她道歉,告訴她,他只是一時昏了頭,並不是成心要欺負她。

  中午,終於到了。

  福生端着飯盆遠遠地就看見英子腫漲的臉和腫成一條縫的眼睛。她只是低着頭給每個人盛飯,動作有點遲鈍。

  福生的心瞬間象被貓咬着,說不出的難受。英子看來哭了一晚上,都是他一時衝動惹的她難過。

  終於挨到了福生打飯,他想豁出去了,一定要跟英子說句話,讓她知道他的心意。他低低地壓着嗓子說了句;英子;,那廂英子手裡的勺子已經掉在地上,人也怔在那裡傻愣愣的。

  福生趕快去撿起勺子,一邊的老闆娘已經在罵了:“裝什麼病西施似的,倒底能幹不能幹?”

  英子接過福生遞過的勺子,給福生的飯盆里盛了一勺子菜,隨即,大顆大顆的淚掉下來,滴在身前的大盆里。

  終於挨過了午飯時間。福生溜去英子的屋,敲開了門,英子一頭扎進他的懷裡,放聲大哭。

  福生慌亂地不知所措,只是抱着英子說他再也不敢欺負她了,他只是一時忘了,可英子仍舊只是哭。

  他使勁抬起英子的頭,看那張腫漲得變了形的臉,說不出的憐惜。

  突然英子使勁地推開了他,哭着說:“福生哥,你忘了俺吧,另娶一個好姑娘……”然後她一頭撲在床上,嗚咽着哭起來。

  福生想不到英子會因為自己的行為恨成這樣,他呆在那兒,再也想不出什麼道歉的話來。過了一會兒,英子止住了哭泣,啞着嗓子說:“俺的身子已經不乾淨了,福生哥,你忘了俺吧……”

  福生聽到這句話,幾乎要昏過去。他衝過去抓住英子的肩膀,看着英子滿是淚水的臉問:“你在說什麼?是誰?”

  英子只是哭,只是說她已經不乾淨了,卻死也不肯說是誰幹的。

  她哭着求福生讓她回鄉下,她要回家。然後抱着福生哭得話也說不出來。

  福生下午沒去工地,奇怪的是,張胖子知道了也沒有吼着到處找他。

  福生就坐在床邊上抱着英子,一直到英子哭累了睡着。

  他揭開被子想給英子蓋上,卻看到了床單上一塊血跡,剎那間他心痛得無法形容,扯過被子把那塊血蓋住,仍舊抱着英子,任自己的腿被壓的已經麻木,沒有知覺。

  傍晚的時候,英子醒了。她半閉着腫漲的眼睛,囈語般地說:“娘?我要回家,爹呀?我要回家……”福生小聲地問她:“英子,你告訴我,是誰幹的?”英子睜開眼睛,淚又掉下來,哭着說:“俺不說,他會不給你工錢,他說他會不給你工錢!”

  福生的心一緊,他知道是,是張胖子!

  張胖子不給他工錢,還要了他的女人!是張胖子!在工地上象罵條狗一樣隨便罵他們,在夜裡這個胖子則象條狗一樣占了他的女人!

  他呼地站起來,推開身上的英子,麻木的腿在站立的瞬間鑽心的痛!可他仍舊要出去,去找那個張胖子!他咽不下這口氣!

  英子瘋了似地爬過來抱住他的腿,啞了的嗓子幾乎都叫不出聲來:“福生哥,你別去,咱們鬥不過的,你別去……”

  福生看着腳邊的英子腫漲的臉,腫得成了一條縫的眼睛,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他蹲下來抱住英子,憨聲憨氣地哭起來。

  這一夜,福生留在英子的屋裡,沒走。

  他想了夜,決定天一亮就報官去。還有政府呢,還有警察呢!他不信張胖子就白欺負了英子,他不信就沒有說理的地方。他要讓他坐牢!

  英子卻怕事情張揚出去,她再也沒辦法做人。可福生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一定要報官!討個說法,讓張胖子蹲大獄!然後他和英子討了工錢就回鄉下去,那裡沒人知道!

  英子哭累了睡了,福生躺在她身邊,憐惜地看着她滿是淚痕的臉,不知不覺,淚水淌得滿臉都是。

  11

  中午,警車尖利的叫聲劃破了工地沉悶的喧囂。警車上下來兩名警察,隨後福生攙着英子也從車上下來了。

  警察回頭示意福生和英子跟上來,然後他們敲了敲張胖子辦公室的門。

  辦公室的門開了,張胖子略有點不自然地看了看門外警察,笑了笑。其中一位姓王的警察也笑了笑,拍了拍張胖子的肩膀說:“老弟你在這兒啊,哈哈哈!”隨後,姓王的警察回頭對同來的那位警察說:“走,咱們進去再說。”三人走進屋裡,門隨後被關上。福生和英子愣愣地站在門外,不明白這究竟是辦案需要還是咋?為啥不讓他們進去?也不用他們說話?就這麼進屋了?是要抓人嗎?

  警察沒讓他們走,於是,他們就站在門外,等着警察出來,等着警察做主。

  張胖子有點抖的手掏出煙來遞給姓王的警察,再掏出火兒來給他點上。

  王警察很有點意味地斜着眼睛看看張胖子,慢聲慢語地說:“老弟,外面那人可告你強姦呢?”

  張胖子不尷不尬地笑了:“我?強姦?你說我想找什麼樣女人沒有?還強姦?”

  王警察突然大笑了兩聲,然後低聲對張胖子說:“人家來告,只說是張胖子,我可真想不到,會是你?呵呵我姐那飯店,最近多虧你姐夫照顧呢,他把規劃局所有宴請都訂在我姐那悅來飯莊了,嘿嘿。你放心,這事我來擺平,不過,那位李哥……你看?”

  張胖子自然心領神會,走過去笑眯眯地對那位李警察說:“老兄,你的事以後就是我的事,咱們今天太倉促,改天一定坐坐,好好聊聊!”

  屋裡的笑聲傳到屋外,福生有些按捺不住,他下意識地覺得事情好象有哪裡不太對勁。

  終於,門打開了。

  王警察虎着臉看着英子和福生,那眼光看得英子害怕,她輕輕揪住福生的衣角,躲到福生身後。福生小心地問:“王同志,……”

  那位姓王的警察已經一步走到福生的面前,拉過躲在福生身後的英子的手臂,滿臉正氣地說:“城裡最近正在掃黃打非,你知道不?居然還敢賣淫!還反咬一口,告人強姦?”

  英子一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賣淫?

  福生一把扯過英子,氣憤地看着姓王的警察叫道:“她沒有!是張胖子他胡說!他瞎說!”

  王警察再把英子揪過去,一把扯過英子長長的髮辮,英子的身體軟軟地被拖過去,人已經沒了知覺,象痴了一樣。

  福生被李警察拉着,看着英子的模樣,心象被撕碎一樣難受!

  王警察又換了一張臉對着福生說:“你要是告,她就要被抓去勞教,還要交罰款!”

  門口的張胖子笑嘻嘻地走過來,站在王警察對面賠着笑說:“我嫖娼,我認罰!下次不敢了,嘿嘿。”

  福生再也忍不住,他一下子掙脫了李警察的手,衝過去一拳打在張胖子的臉上,大叫着:“我殺了你呀!”

  張胖子中了拳頭重重地倒下,這邊福生已經被李警察朝膝蓋彎兒里狠狠地踢了一腳,跪在地上,隨後被李警察用力反擰了胳膊,用手拷扣上了。

  福生背過頭去仰天大叫了一聲:“天哪!”然後就被王警察一拳打在臉上,再也沒了聲息。

  福生被帶走了,妨礙社會治安,尋釁滋事,打架鬥毆,被拘留七天。

  在張胖子辦公室門口被帶走後,福生再也沒有說一句話。他回頭看了一眼癱在地上的英子,感覺自己象死了一樣的,離英子那麼遠,那麼遠,都無法拉她一把。

  快上車前,李二狗子和幾個民工走過來,福生蠕動了一下嘴唇,衝着李二狗子說了句:幫我看着英子。

  然後,在李二狗子驚詫的眼神里,福生被押上了車。

  福生被交給拘留所的看管時,王警察很和氣地告訴那個看管,說:“這小子不太舒服,讓大家幫助幫助,敗敗火。”那個看管笑了笑說:知道了。

  然後,福生被推進了號里。看管的人給裡面的犯人使了個眼色,隨後,福生悲慘的叫聲就一陣陣傳出來,他,被打了。

  12

  福生被放了。關了四天之後,被放出來。

  他的臉青紫,腿幾乎邁步都困難。四天的煎熬讓他幾乎忘記了時間的概念,在拘留所里承受的侮辱和毆打,讓他不再有什麼希望也無所謂失望。再看到陽光的時候,他眯着眼睛不太敢相信,然後就非常想大哭一場!

  他被推出來了。他站在門外想了半天,仍舊想不清楚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為什麼被抓進拘留所的人會是他?

  去找英子!一個聲音突然在他的頭腦里變得清晰起來!

  他邁了一下被打得有點不太好使的腿,儘量快地向工地走去。

  李二狗子在,看到福生拖着一條腿向他走過來,他的臉色很不自然。

  “二狗哥,英子呢?”福生急急地問。

  “你走的第二天早上,她托人給我一個紙條,讓我交給你,我再找她,已經走了,不知道上哪兒了。”李二狗子看着福生青紫的面龐,說不出的難受。

  “啊?走啦??信呢?”福生顧不上疼痛,一把抓住李二狗子問。

  李二狗子從衣服上面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糊牆用的紙,遞給福生。

  福生接過來在陽光下看,上面是英子歪歪扭扭的字跡:

  福生哥:

  他說我們要是不告,他就找人把你提前放出來,要是告,就把我也抓去勞教。是我害了你,福生哥,我走了,別找我。我沒臉回家了,我沒臉再見福生哥了。你忘了我吧,再找個好姑娘結昏。

  英子

  福生哭了,抱着字條哭得驚天動地!英子走了,不知道去哪兒了。他在拘留所里被人打成那樣也沒哭過,可是這會兒他哭了。

  李二狗子的淚不由地也掉下來,他聽說了事情的原委,他當然不相信英子會賣淫。可是他不敢說什麼,張胖子會把他趕走,活兒也白干,一分兒也不會給他!

  福生哭了會兒,轉身要走。

  李二狗子小心地四周看了看,走過去問他:“福生,你要去哪兒?”

  “去找英子,找英子回家結婚。”福生輕輕地說,象怕驚醒睡着的人似的。

  李二狗子抹了下淚,說:“張胖子說不讓你回來了,工錢不給提前結……”

  福生笑了笑,然後問李二狗子:你說我能找到英子嗎?

  李二狗子看着福生的臉,想了想說:能,能找着。

  福生走了。他不想再去找張胖子要工錢,他也要不來。他不想再去告張胖子,因為那會把他自己再送回挽留所,挨打。他只想找到英子,這個陌生的城市裡,英子究竟在哪兒?

  在拘留所里的日子,他想了很多。英子不乾淨了,這是鄉下娶媳婦的大忌,他也想過,給許多人知道了,娶英子會不會被人笑話,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可是,他立刻被自己的念頭羞得無地自容!英子是他的媳婦,為了能多點錢結婚,跑城裡來受了些苦,他福生咋能這麼不是人?

  他要找到英子,回鄉下去,結婚,生兒子,種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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