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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上海滩
送交者: 古北辣妹 2004年07月08日17:32:57 于 [加国移民] 发送悄悄话

时值2010年初春,正是江南草长莺飞时节。在浦东金茂凯悦的一间套房里,孟鸿图正站在落地的长窗前,看着前方的东方明珠出神。自从2004年收紧银根,控制银行信贷以来,他的房地产公司生意一落千丈—摊子铺得太大,几处项目同时在开工,信用检查又是一年比一年严格,没有贷款周转,只好把原本准备大赚一笔的项目,低价转让给别的开发商。再加上一个楼盘出了质量事故,赔进去一大笔,这两年的光景,着实惨淡。

最惨的打击还是在人脉上面。原本主管土地批租的胡副市长,平调至福建作了一省的人大首席。他的底子都在上海,不可能放弃这里的基业远赴福建。而且他也去看了看行情,本地的关系网早已是密不透风,水都泼不进去。也就打消了在福建另立一番事业的念头。

但是现在,一个机会就摆在眼前。以前在开发地产项目时混的烂熟的xx区区长刘万里,升任为上海市副市长,就是主管土地批租这一块。两人之间原本无话不谈,一起去过拉斯韦加斯,澳门,风月场里一起打过滚,最近两年来往稍微疏远,也还是时时上门打点的。孟鸿图有信心把这层关系做得更牢。今天他就是要把刘万里邀到这里,探探口风,准备下一步的计划。

转念间听得门铃丁冬,连忙转身开门,刘万里笑容可掬,已站在门口。孟鸿图抢上一步,握住他的手,丝毫没感到对方有什么犹豫,心里先宽了一步。让到室内,孟鸿图从雪柜里拿出一瓶窖藏几十年的Jonnie Walker,斟了两杯,递给了刘万里一杯。

“真要祝你老兄鹏程万里!这一杯先敬你!”
“哪里哪里,还不是托兄弟你的福!干!” 刘万里一口饮完,将杯口朝下扣在了桌子上,“兄弟,我还有公务在身,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
“好!刘兄,明人不说暗话,我要老兄你提携一把!”

孟鸿图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他需要刘万里的帮忙,在上海市区低价批给他一块地,然后他在动用资金开发一个项目,或商用,或住宅,总之能赚一大笔,这其中刘万里的好处,不言而喻。

刘万里沉吟片刻,缓缓答道:“不是兄弟我不愿意帮忙,你也要知道我的难处!08年以前,这个决不是难事,那时每年等着拆迁的棚户都有上百万平方米,给你个百十亩地,易如反掌。眼下不同了,拆迁的景光已过,现在土地倒有,不过远在朱家角,宝山,嘉定一代,不知你中不中意?”

孟鸿图没有答话,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递了过来,刘万里入手觉得沉甸甸的,打开一看,一叠照片,和一张门卡。照片是一栋房子,三层楼的白色独立别墅,宽大的草坪,远处是湛蓝的大海,车库前面停了一辆宝马。

“是悉尼Watson’s湾的一栋房子,世侄也该出去见见世面,我在那边有些朋友,读书签证都可以代劳,如果去的话,这房子和车,就是世侄用的了。每个月的学费花用,我也有安排。”

刘万里心里一阵感动。他的儿子读书成绩不好,他为此一直头疼,以前似乎给孟鸿图提过想把儿子办出去,没想到他竟如此上心。虽然是有求于自己,但这份周详的考虑,不能不让人折服。而且,更深的用意,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儿子一出去,这几年在官场上的积蓄,也有了着落。看着风声一天比一天紧,大家都有朝不保夕之虞。

“这套间,是我给你老兄开的,做起好事来,也好有个地方。”孟鸿图诡秘的一笑。

刘万里这时不能不有所表示,他起身跟孟鸿图握手,“承情之至!这两天等我的消息,应该有信儿。

“好,还要老兄费心,最好是市区里面的地段,远了卖不出价。”
“知道。”

到了第三天,孟鸿图接到了刘万里的电话,约在金茂凯悦的套间里商量。他如约而至,刘万里已经在等他了。

“鸿图,我这里有一块地,位置极佳,大概6万平方米,价钱也合适,老朋友了,每平方米300元,一亩地合20万,看看中不中你的意。”他递过来一张打印的局部地图。孟鸿图接过来一看,不禁心头一颤,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呀,浦西的一片旺地,地铁站附近,住宅至少可卖到15000每平方米。一个项目下来,包括上上下下打点,赚2-3个亿是有把握的。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自己都有点不相信有这样的运气。

“刘兄!”只叫得这一句话,嗓子已经哽咽了。“你的好处,我一辈子忘不了!”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刘万里拍拍他的肩膀,“以后的交情长着呢,少不了用你的地方。”

“不过,你也知道,眼下有些麻烦。第一,现在市区已经没什么棚户可拆迁了,所以,你现在面对的这些住户,不好打点—那一带的房子,多是80年代初盖的,还住得下去,现在要拆,你就不能不多下点功夫;第二,从这个月开始,所有土地批租,最终批准全都到了中央,由国土资源部统筹,说是有什么信息系统管理,所以,你得留神。”

孟鸿图对第二点很感兴趣,第一点好办,他处理过多次了,不外乎蒙骗吓唬威逼利诱,是一定有办法拆迁的,第二点是头一次听说,把所有的土地批租都归在中央处理,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全国上千个县市,每年加起来几十万件非农业用地的批租请求,怎么处理得过来?不由得担心处理的速度,但是另一方面,批准肯定是马马虎虎了。是刘万里劝他不必如此多虑,信息系统毕竟是人在操作,终究会有办法的,并把他的秘书小侯介绍给了孟鸿图,让小侯来具体操作。

临走时孟鸿图打开一个大信封,掏出一些文件请刘万里签字—--那是一家澳洲律师事务所的文件,孟鸿图将价值60万澳元的别墅,10万澳元的轿车,都转给了刘万里。这只是聊表寸心,更大的礼物在后面。他心里已经粗略算了一下,这6万平方米,将近100亩的土地,可以完成商用住宅两个项目,至少20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按每平方1.5万脱手来计算,入项会在30亿左右。除去买进地皮所需的2000万,拆迁所需9亿,盖房成本10亿之外,差不多有9亿的毛利,所有的费用,打点,税务之外,还能净赚5亿。这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笔生意,资金回笼后要好好感谢一下刘万里,自己也该退休了,有道是瓦罐井上破,将军阵前死,见好就收,学陶朱公载西施泛舟太湖才是正道。

当下就开始了项目筹划。按规定,这个商用住宅项目,要单独立项,成立一个项目公司,注册资金至少要一亿。资金东挪西借凑齐了,项目计划书也完成了,在刘万里的鼎力配合下,市里也原则上通过了拆迁计划,接下来就要在信息系统里输入项目具体情况,申请正式拆迁准证和土地征用准证了。

小侯是刘万里的亲信,电脑操作很熟练,就开始了资料的登记工作。申请土地征用准证是第一步,按照国土资源部的新流程,应当把土地征用的详细情况输入系统,统一在一个请求里,系统自动给这个请求分配一个唯一代码,根据这个代码,就可以查到这个请求的所有详细资料。

小侯开始输入基本信息时,就遇到了大麻烦。他登记完土地的详细地理位置,面积,现有建筑面积,现在用途,现有住户总人数等资料时,在转让价格一栏填入300元每平方米时,电脑给他了一个提示:“转让价格低于平均土地拍卖价格的20%,请呈交特别说明,并转发给相关人员批准。要察看批准人员名单,请点击此链接。”

这就是国土资源部新成立的土地资源管理中心的规定。在电脑系统中,系统自动跟踪相近区域的历史土地公开拍卖价格,按季度为单位,计算移动平均价。政府现在对土地的管理,主要有三类:无条件征用,为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公用设施等项目;
低价批租,为百姓的廉价适用房等;公开拍卖,主要是为商业开发项目等。无论是哪一类的申请,只要是价格低公开拍卖价20%,就要特别说明,还要主管领导的签字。

小侯打开了批准人员的名单,刘万里的名字赫然在上,心里才踏实了一些,他开始打电话给孟鸿图和刘万里,说明情况。

孟鸿图和刘万里又来到凯悦合计。根据系统的提示,他们认为20万每亩的价格太显眼,但是如果真要按本区域土地拍卖的均价计算,成本可就高了—上个季度那里的拍卖价格达到了5000元每平方米,也就是330万元每亩,价格提高了15倍!整个下来买地就要3.3亿,这点注册资金,不够买地的。商量再三,最后定为80万一亩,还留下2000万的启动资金。加上售卖期房的回款,开工是没问题了。

小侯得到指示后又开始了申请录入,刘万里写了特别说明,又用自己的ID登陆进系统,签发了批准证明,开始了下一步的流程。接下来要登记项目承接人的具体资料,包括注册资金,法人代表,银行账户,地址,项目公司等详细信息,小侯发现位于屏幕上的第一个区域,是要填入项目承接人代码,疑惑中点击了区域旁边的搜索键,按照省市区来检索,还真找到了孟鸿图的公司,他这才发现,每个建筑公司还真的有一个统一编号,他一选中,屏幕上所有的信息区域都被自动填上,他仔细对了对,一点不错,无论是地址,联系电话,银行账户,都符合,法人代表也赫然是孟鸿图的名字。看样子,这个项目已是十拿九稳了!

遗憾的是,小侯才激动了不到10秒钟,另一个重大打击接着就来了。当他把这一些信息保存时,电脑在屏幕上提示,正在进行信用检查,两秒钟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红叉—项目承接公司属于二级开发商,不能承接超过3万平方米的土地开发项目!小侯马上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刘万里和孟鸿图,二人当即的反应是,在电脑里把这些数据改一改,万事大吉,但是小侯的答复让他们大吃一惊:这些数据,可都不是上海市维护的,每家新的建筑公司在申请执照时,电脑系统都会把公司的详细情况记录在一个标准参考数据库里,包括联系方式,法人,注册资本金,现有资产状况,承担项目的概况,信用评级等,并因此分为若干等,每等可承担不同级别的土地开发项目,象孟鸿图的公司,属于二类开发商,只能承接3万平方米以下的土地开发。当每一个项目开始进行时,系统会自动检查这些申请,并根据标准参考数据库做出判断。如果不符合要求,会拒绝这个申请。

已有的开发商,都按照其在工商税务部门的纪录,录进了系统,如果数据需要修改,例如法人的更换,资本结构的变化,按规定是要上报管理部门的,新的流程是,这些信息经审核后直接录入到标准参考数据库,电脑系统然后自动发送更新信息到国土资源部,工商,税务等有关部门,这样可以保证数据的统一性和准确性。

至于这个系统的地理位置,小侯自己也不知道,但根据传言,是在北京郊区的燕山山脉里,是防核防生化的配置。全国的各地的土地申报,都是利用一个专用的图形界面,连接到系统里,所以,想修改这些信息,必须要经过工商管理部门的审核,批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而且,他们这里是没有权限修改的。在系统的日志文件,也可以看出是谁修改了这些信息,修改的原因也能看到。

刘万里已经隐隐觉得这个事情不妙,当他跟孟鸿图商量的时候,口气已经有些犹豫:

“鸿图,这件事办得不顺!没想到这么多条条框框,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这样吧,我这次只给你3万平方米,另外三万从长计议,怎么样?”

孟鸿图的脑子在飞快的思索:原本可以赚十几亿的,一下子少了一半,实在心疼,但眼下也不得不放弃。不过自己的初期投入,也少了将近一半,可以省出一大笔钱。如何能把另外3万平方米保住?不能不有个计较。想到这里,他有了主意:

“刘兄,眼下只能这样办,但是另外3万平方米,请你帮我先留住!”

刘万里有些不悦了,市里已经批了这6万平方米的地,现在却只开发3万,闲话马上就会纷纷扬扬。怎么捂住这件事都已经大伤脑筋,还敢留给他?不由得有些后悔给孟鸿图这片地,真是不识好歹!

思索间孟鸿图说话了:“刘兄,不瞒你说,兄弟我干完这一笔,是打算要收手的。你给我的这片地,我实在是很承你老兄的情,不知道怎样报答才好!我心里早有计较,你给我批的地,80万,市价330万,这中间的差价,我们四六分,你六我四,其中1.5亿,是你的。”

刘万里一下子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他不能不心动了,这1.5亿,是几辈子花不完的。但是其中的关系,又太大,枪毙一百次也够了。但是这1.5亿,又实在是舍不得丢下,反正已经拿了几百万了,枪毙一次,跟枪毙100次,有什么分别?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等恢复平静时,便从容答道:“好,我留给你。”

孟鸿图也是一阵激动,但还没有失态。他要彻底把刘万里的心思敲定。孟鸿图和官员们一起混的时间太久了, 这些人的心理,洞若观火。人这一辈子,无非名和利两个字。人民公仆们的一般心思,欲鱼与熊掌兼得也。利给了他,还有名这一层。心下忽然一动,得看看刘万里的打算,再作决定。

“刘兄,冒昧问一句,在仕途上,有什么打算?不方便说,也无所谓。”

“这,自然是越高越好。”

“高到哪一层呢?”

“九位爷的位子是不敢想了,但是沪上的父母官,有机会想当当,也要为民造福的.”

为民造福?孟鸿图肚子里冷笑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的说:“刘兄志向不小!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在人为!兄弟我倒有一条路子----”

这条路子是,京里的一位经济学家,号称中南海智囊,跟孟鸿图有些交情,孟鸿图曾经高薪聘请他当自己公司的顾问,当然什么也没问过他,只是按年交上一笔冰炭敬,来上海时也由他出面报销一切不该发生的费用,所以能说得上话。孟鸿图一直在上海发展,用到他的时候也有限,如今搭上了刘万里,交往之下,觉得刘万里是个爽快的人,关系经营的好,刘万里升得上去,自己今后在上海的发展,自是一日千里,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有朝不保夕的感觉。他刚才在瞬间决定了一件大事,把刘万里扶上去,然后要刘万里来拉他—-正如清末之胡雪言与左宗棠,唇齿相依。

这位经济学家,刘万里也见过,并不觉得有何水平,何以能够帮到自己?孟鸿图看他面有犹豫之色,觉得应该进一步解释:

“这位先生,跟大爷,二爷,三爷关系很好,尤其三爷很看重。其中的原因,确实玄妙。还得从康熙年间高士奇的事说起,高士奇屡试不中,穷困潦倒,在京里白云观前算命为生,后被祖泽深看到,延为入幕清客,后又被索额图看重,转至索额图门下,后以詹事府少詹事之职侍奉康熙皇帝,几年间成为御前第一宠臣!此人才据倒有,但是稳重不及张廷玉,耿直不如马齐,圆滑不如明珠,文采不及徐乾学,但是独享宠信数年之久,原因何在?”

“在于他在宫中行走,腰间荷包里,时刻装着一把金豆,皇帝身边陪值太监,一旦下值,高士其必然跑过去,塞给几粒金豆,然后细问皇上看了什么书,看的时候是细细研读,还是一览而过?最好把页码都记下来。然后回去后,找出这些书苦读,日后上朝,一旦皇帝问道,唯有高士奇能对答如流。所以,在圣祖眼里,自然最有分量。我们说的这位仁兄,和高士奇有异曲同工之妙,三爷的秘书,跟他关系最好,所以对三爷的喜好,了如指掌,三爷关心的领域,税收,预算,金融,他还真能说出合三爷心意的话,三爷那么励精图治,礼贤下士的一个人,见他有这份见识,高兴都来不及!你想想,这样一个人,有没有用处?”

刘万里的眼睛放出了贼亮贼亮的光芒,他已经决定了,和孟鸿图一起走下去。孟鸿图做事如此漂亮,以后少不了要用到他,这6万平方米的地,分两次开发,也说得过去,只要提醒孟鸿图从拆迁上打主意,就可以先开发3万,这个项目结束后,再开始另外三万,两年内可以搞定,而且天衣无缝。他把这个主意一告诉孟鸿图,孟鸿图的眼睛也亮了:“着!现在大爷三爷最体贴民情,如果上报有人不愿拆迁,那另外三万平方米,就保住了,两年后再开发,见机行事也不晚!刘兄,你不愧是沪上第一能员!小弟我不知道怎么感激才是!”

“别客气,自己人!孟兄弟,我也有事相求—--那位三爷前的红人,不知怎么打点?”

“这个交给我!最熟不过,这人是个附庸风雅的,钱虽看重,还喜欢古玩字画,我那里物色了几幅恽寿平的牡丹图,几幅董其昌的字,最难得的是一方岳武穆用过的砚台,在伦敦拍到的,马上转给你,拿去铺路子!”

“这怎么好意思。。。。”

“刘兄,你帮我担待了这么大的事,这区区几百万,真是小意思了。我再给你开张100万港币的支票,这份礼,足够让那位仁兄在三爷面前给你美言几句了,三爷一旦中意,你的缺也就有了着落,还有,多跟他聊聊,三爷喜欢什么,打听打听,三爷夏天一定要到南京,镇江,上海这一带视察防汛,到时候,就有见面的机会了。”

二人密议良久,尽欢而散。

小侯又开始了土地批租申请工作,这次填了3万平方米,顺利一次性通过信用检查,到了下一个页面,又有了麻烦。

在国土资源部的新规定下,凡是商业土地开发,不属于百姓经济适用房,和无条件征用的,一定要招标,至少邀请四家开发商,但是这个交易,哪里有招标的过程?偏生电脑就在那里摆着,横眉冷对小侯,要他填竞标公司,竞标时间,公证人,公证编号!

孟鸿图看着电脑上那闪烁的光标,参与竞标公司的3个空白区域显得格外刺眼。他恨的咬牙切齿了,心里把能数得出来的IT公司骂了个遍,衷心希望惠普,联想,ORACLE,SAP这些公司一夜之间从地球上消失。现在他要好好想一想,如何应付这个问题。孟鸿图和刘万里刚刚恢复起来的万丈豪情,就这样消失了十之七八。原来的土地批租,所有手续都在市里完成,刘万里说一是一,什么事情批一个条子就行了。现在处处碰壁,刘万里自己觉得很没面子,自己这个主管副市长,简直屁都不是,还不如一台破电脑,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孟鸿图那里,却打着另一个算盘。已经走到这一步,是不能回头了,已经在刘万里身上花了近千万人民币,总不能让那个该死的液晶显示器说什么算什么。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电脑要求有另外三家竞标,我就不能找出三家来?

孟鸿图这次很慎重了,他跟小侯坐在一起,在笔记本电脑上推演流程,马上发现,不是随便的一家公司可以竞标上海3万平方米的开发项目,必须是注册资金1亿以上,流动资金两亿以上,有良好财务信誉的公司,才能竞标。自己的公司是没问题,从哪里找出另外三家来凑这个数?

真的竞标是不行的,土地价格一下子就被抬上去了,上海规模相似的公司,这两年日子都不太好过,请进来的话无疑是引狼入室。自己去注册三家公司?不可能有那么多流动资金。怎样找到实力相当,又不会砸了自己生意的伙伴?老胡在位时,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这份风光,竟然不在了!

想到老胡,身上突然打了个冷战,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在心头掠过—--我在这里为难,福建的同行,哪个不遇到这样的问题?花花轿儿人人抬,我抬抬你,你抬抬我,这不就有了活路了吗?想到这里,正犹如破解珍珑棋局,有死而复生之快。

事不宜迟,当天下午,孟鸿图就飞到了福州,面见胡光平,前上海市副市长,现福建人大委员长。老胡现在坐了个闲职,每天打太极看佛经,似乎超之度外了,只有孟鸿图了解他的心思,这有如严子陵钓鱼,袁世凯归田,都是做给人看的。

孟鸿图此行,是要让老胡给他引见福建的开发商,他要和这些开发商一起合作,把上海的项目吃下来。他给老胡预备的礼物,是两张丽星游轮的海军上将头等舱船票,船上一切消费几乎都含在这里,行程包括香港,河内,曼谷,普吉岛,槟城,新加坡,10昼夜。这一路上名刹很多,孟鸿图戏称为万佛朝宗之旅。

“罪过罪过,可不能这么说,亵渎了菩萨!我等对于佛祖,不过是恒河几粒沙,这玩笑开不得!”老胡双手合十,对东南方向一拜—--那里是南普陀,文殊菩萨的道场。“不过我早就想去拜拜佛了,这一路上,曼谷之卧佛寺,槟城之极乐寺,新加坡之光明山,都是久仰的,能有这个机会,实在是高兴!鸿图,我这次要去做一番功德,各处随喜都要捐些香火,顺便也托佛祖保佑你生意兴隆。”

保佑我?孟鸿图心里冷笑一声,有工夫把钱捐到外国,不知在上海和酱油拌饭的人有多少!这就是你胡大老爷的功德。什么时候你“圆满”了,不知多少人要放鞭炮。他是心思极快的人,话里的弦外之音,格外留意:“对了,胡兄,我也正想捐些功德,咱们原来就不分彼此,两个人和在一起好了,你帮我多烧几炷香。这些香火钱,帮我带给菩萨。”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本支票簿,填好20万元的支票,潇洒的撕下来递给了老胡。

接下来的事情办得异常顺利,在胡光平的引荐下,和几个福州厦门的开发商接上了头,大家见面一谈,都是对这个新的信息系统恨之入骨,大有要找黑客黑了这个系统之意。等孟鸿图一把话挑明,在座的几位老板都大叫妙不可言。

计划是这样的,在上海的项目,还是归孟鸿图,但要福建的升昌和恒祥两家参与投标,标书自然是孟鸿图做的,只是由这两家公司出面提交。另外一家公司,为避嫌不能再选福建的,由恒祥的老板朱恒祥牵头,找杭州的一家公司。以后福建有什么项目,孟鸿图的公司,也会来做绿叶,大家相互照应,好日子不就失而复得了?

大功告成,孟鸿图连夜飞回了上海,标书很快做好了,装模做样的开了招标审定会,尘埃落定,花落孟鸿图之手。

现在所有的手续齐备,在网上很顺利地通过了所有申请手续,现在就等着批复了。
周蕙蘅一早照例在西直门地铁站坐班车,前往设在京郊的国家信息中心。国家信息中心座落在西山,深入山腹几百米。这是原来冷战时期修筑的系列工事之一,和平时期用来作为国家的一个神经中枢节点。虽然离住的地方很远,每天来回要坐3个小时的车,但是她觉得她的工作很有意义。

周蕙蘅是上海人,在北京读的大学,毕业后参加公务员考试,被国土资源部录用。两年前筹建土地资源管理信息系统时,她作为部里的实施项目组成员,从头至尾和国内外的软件,硬件,咨询公司一起,不分昼夜的设计流程,整理数据,测试各种可能遇到的政务情景,模拟系统的不同运行模式,终于在今年春节前,正式把这个系统投入实际运行。这是一个庞大的信息系统,全国每年几十万件的土地资源申请,都由这个系统来处理。系统由多个应用程序服务器组成,运行在基于网格计算的LINUX服务器上,中央数据库,奔腾在一个64路的惠普天穹服务器上。她大学学的是历史,万万没想到日后的工作和信息技术关联如此紧密,但是自从她参与了这个项目的实施,她发现,利用信息技术,可以把很多原本管不好的事情管理起来,信息沟通的迅速,更是让人刮目相看—现在她处理的申请,从递交进系统到部里批准,快的话只要一天。她还记得清末盛宣怀创建电报局的故事,当时左宗棠自浙江进军新疆平回部叛乱,俄国利用电报,大清朝却利用驿道传递军情,清军的调动详情,从位于十里洋场的上海租界,经香港,新加坡,槟城,孟买到达伦敦,然后到圣彼得堡,一天就一个来回,而清军用600里加急驿道驰送,自上海至北京,换马不换人,来回也要8天。西北边陲虽然由左宗棠收复伊犁南疆,但是俄国人侵占的几万平方公里,至今没有归还!

到了信息中心,经过安全检查后进入了大厅。这是一个上万平方米的空间,好几个部委的信息处理都在这里进行。上千台终端电脑有序的排列成几个区域,到处是忙碌的身影,空气中传来激光打印机的刷刷声响。

她来到自己的座位前,打开笔记本,连到局域网上,开始运行信息系统的图形界面。登陆几秒钟之后,在屏幕上便出现了一长串的申请清单,这是她今天收到的请求。按照现在国土资源部的流程要求,她要在2 个工作日内完成审核,符合基本要求的就加上自己的数字签名,转发给上司批准,不符合基本要求的,附加上自己的意见,转发给上司斟酌。上司批准后,加上自己的数字签名,和国土资源部的数字印章,瞬间就转发给申请人,申请人就可以自当地进行拆迁准证申请,批准后就可以动工了。她熟读清史,觉得自己就像当年军机处的章京,各地传来的军情,先要经过他们审查,写个节略后转发给军机大臣,甚至皇上。所以工作虽然繁杂,但是处理的都是几千万上亿的交易,因此很有成就感。

当她看到编号为沪2010041901 的申请后,不由自主地打开看了起来,她对家乡还是挺关心的,虽然在北京呆了七八年了,还是时时怀念江南的风情,现在正值阳春三月,龙华的桃花可开的正盛?多年没有回去看桃花,真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了。

一看到土地的方位和价格,她的心里猛地缩了一下。在上海哪里还有这么便宜的地?往下看,一切手续一应俱全,上海市土地管理办公室的数字签名赫然在目,项目投标的公证标号,公证处的数字签名也列于其上。在投标申请日志文件里,周蕙蘅发现了刘万里的简短说明:土地起拍价格50万每亩,特此批准。

她满心疑惑的点击了投标公司的文档链接,在浏览器里她看到了投标书的页面,除了价格让人不解外,别的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看得出这几家公司都是花了心思来投标的,但不知为什么,一家比一家出价低,而且,这些公司还都不在上海,沪上那么多知名房地产公司,新加坡的嘉德置地,香港的新世界,九龙地产,面对这么大一块肥肉,为何都不见动静?

她决定先留中这个申请。当即在系统里发了一条信息给上海土地办,要求审核是不是数据录入有错误,1个小时不到,回复就来了:没有。

她决定不批准这个请求,写下自己的意见后,在系统里转发给了上司,专门负责签发批准的土地管理处副处长何颐寿,她觉得何颐寿能做出判断,她点击完转发键,仿佛觉得压在身上的一块大石瞬间被移去,心里一阵轻松。

接下来的申请比较好处理,下班前周蕙蘅就把这些全部料理清楚了。国土资源部有将近200位土地“章京”在这里办公,平均每天要处理两千多件申请,摊在每个人头上就是十几件,一天八小时盯着电脑看,确实劳神。她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身子,起身倒了杯茶,准备休息一下然后坐班车回去。

和邻座的女孩聊了十几分钟,她回到了座位上,打开系统界面,点击今天的任务清单,只见屏幕上一片绿色,所有的申请,包括她转发给何颐寿的,全部通过!周蕙蘅这几天一直有些神不守舍,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份申请,就这样轻易被盖过去了,实在是觉得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自己把那份申请驳回去,国土资源部在这块土地上的收入, 就可能增加好几倍。在现在的政策下,土地转卖的入项,直接由开发商打入国土资源部的账户,每年按季度上交给国家财政,同税收,其他收费一起,构成政府财政的主要收入来源。现在正是国家财政吃紧的时候,每年支出捉襟见肘—--教育,军事,补银行系统的坏账,补社会保障的窟窿,治理西北内蒙的沙化,黄淮的防汛,全国范围内的环境治理,对台海用兵的准备,这些项目加起来,每年给财政部带来几千亿的赤字,从1998年至今,累计了4万亿。

周蕙蘅深知国土资源统一管理能给政府带来的好处,中饱私囊,侵吞国家财产的机会大大减少了,这从这个月上交的申请就能看得出来:系统里累计分配了3000多了申请编号,真正交上来批准的只有1000多件。很多申请都是中间就打了退堂鼓,因为新的流程限制太多了。每当一个申请被批准,信息系统就会自动产生一张发票,几秒钟之内发给当地土地办,要求开发商两周内付款,与此同时,电脑还会自动产生应收账款的记录,对应在开发商名下。开发商一旦付款,财务的同事就会把应收账款的记录转为已付款记录,并在系统内自动产生收据,几秒钟之内发给当地土地办,开发商就可以凭借这份收据和以前的土地申请批文,正式开始申请拆迁。如果款项不能按时到达,这份批准就作废,土地重新回到可开发状态。

按照当前的市价,这块地最少卖到1.6亿,现在的价钱不过四千万,中间的1.2亿,就这样蒸发掉了。一个西部农民的月生活费,不过60元,这笔钱,足够十几万农民一年的开销!

周蕙蘅想到这里,几乎泫然欲涕。她上大学时参加过志愿者的活动,到过甘肃的农村进行义务教育,一个暑假的时光消磨在陇西的山村,城市里的孩子们在放暑假,呆在空调房里看猫和老鼠,打电脑游戏,村里的孩子们却要披星戴月的干家务,下田耕作,为了换取白天那几个小时宝贵的时间,听他们这些青年志愿者讲课。周蕙蘅当时讲的是中国历史,在讲到唐朝时,她给坐在地上的孩子们讲了一个唐太宗的故事,是她从贞观政要上看到的---

贞观年间,关中平原大起蝗灾,太宗心如火焚,和百官前往长安郊区巡视灾情,看到蝗虫铺天盖地而来,经过之处寸草不留,忧愤万千,盛怒之下,从地上抓起一把蝗虫,指天起誓:尔等可啮食我心,不许伤我百姓嘉禾!然后把蝗虫放入口中,咬碎吞噬,左右侍臣无不大惊失色。说来也怪,从此至太宗一朝结束,关中再也没有遭到蝗灾。

她讲完这个故事,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衣衫褴褛,用清脆的声音问她:我们这里去年也遭了蝗灾,好多地里的庄稼都给吃光了,以后要是再有蝗虫飞来,咱们的主席,会不会来看我们?

周蕙蘅一时答不出话来,她想了想,说道:“或许会的,咱们的主席总理,知道老百姓吃不上饭,会很难过的,但是他们很忙,不一定每次都有时间来看你们,咱们国家这么大,有好多地方要照顾--总之,他们是惦记着咱们的……”

“你骗人!”小男孩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我们这里遭灾,县里的官老爷都没来过,总理和主席怎么会来?”

“不是官老爷,是干部们---”

“就是官老爷,俺娘说的,俺前些日子还见到呢,到俺们这里的地里转过,好多小汽车,出着大太阳还有人给他打把伞呢,好神气的,见了我们还让我们一边去.”

周蕙蘅无言以对,小男孩那夸张的表情,显得十分滑稽,但是她却止不住眼里的泪水,只能以擦黑板为由,转身拭去脸上的珠玉--这是人世间最为宝贵的东西啊!一个少女的善良,同情,悲愤,责任,都蕴含在这点点滴滴中,洒落在黄土飞扬的讲台上。

从那个时刻起,她就产生了当公务员的念头。她知道,自己只会是千千万万公务员中的一个,要想改变这腐败透顶的官僚体系,犹如秋日清晨养心殿滴水檐上的露珠,若要击穿檐下的磐石,或许要亿万年的功夫。但是总是有希望的,哪怕是千万万分之一。况且,还有雷霆暴雨,融雪消冰,燎原野火,总有一天,那磐石会被化为无数碎片。

在甘肃的几个月,让周蕙蘅对中国的农村有了深刻的认识。她见过交不起学费在家务农的少年,见过因屡次上访而被当地政府视为眼中钉的老人,见过为了省钱给儿子结婚,重病后躺在床上等死的母亲,见过爱子因为服用劣质奶粉而夭折,悲痛欲绝的父亲……她流过多少次泪,自己都记不清了。


进入国土资源部后不久,国家就开始建立这个信息系统。她怎么也忘不了那近千个日日夜夜,和来自各个领域的专家,咨询顾问,工程师一起工作的场面---可谓群贤毕至,老少咸集:流程模拟,测试,定型由部里的人和来自新加坡,香港的政府事务咨询顾问一起完成;软件设计开发由金蝶,用友,东软负责;硬件系统集成有联想,浪潮,方正,华为,惠普;操作系统是基于LINUX的中文界面和办公套件,数据库则是甲骨文的网格计算版本。在那些日子里,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她曾经问过负责这个项目的政府咨询顾问--一位来自新加坡的资深官员, 是否这个系统真的能够消除土地批租的腐败?老先生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说:能还是不能,要看你们怎么用了。中国有句古话,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最后结果还是要看你们这些日后操作它的人。

想了这么一大通,周蕙蘅最后决定要问问这件申请。现在4月29号,何颐寿到上海开会去了,等他回来要跟他谈谈。现在系统只是把发票送出去了,收钱的期限是10 个工作日,应该在五月中旬,这段时期内驳回申请不麻烦,注销发票标号就可以了,交了钱再撤销批准,就是国家违约,要付违约金,可不是小数目—这每一分,都是人民的血汗。她已经打定主意,五一过后上班第一天,就去找何颐寿。 五一节的7天假,周蕙蘅那里也没去,呆在自己的宿舍里看书。五月八号一上班,她就给何颐寿打了个电话,说要谈谈上海的那宗土地申请,何颐寿很爽快地答应了。吃过午饭,周蕙蘅就来到了何颐寿的办公室。

何颐寿四十开外,一表人才,很有风度的请周蕙蘅在沙发上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茶,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她对面。他是官场混久了的人,乐得以静制动,等着周蕙蘅开口。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周蕙蘅说话了。她尽量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婉转的说道:

“何处长,我想跟您谈谈上海浦西那块地,我看您已经批准了----您可能不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我看了看几家的标书,觉得有些可疑之处---一旦日后发生问题,上面有人查下来,肯定会追究到咱们的责任。所以我想先把这个申请搁一搁,再跟上海的土地办,别的几家地产商联系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作打算。”

何颐寿虽然早料到来者不善,但以前总觉得周蕙蘅容易对付。一个才毕业几年的黄毛丫头,平日里文文静静,见了生人都会脸红,今天居然拿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批准土地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你不过是个文职人员,这种批文只是在你那里走个过场,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阎王了?他心里有气,脸上却不动声色,静静地听周蕙蘅讲完,慢条斯理的开口了:

“小周,我没想到你这么负责。以后我也要向你多学习学习!”

他只说这一句话,周蕙蘅就觉得下不了台,顿时满脸通红,眼神都不知道往那里看了。这一切看在何颐寿的眼里,心里一阵窃喜,又有几分感慨:这丫头平时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受窘的样子却如此可人!如果真的打扮起来,定是十足的美人一个。想到这里,脑子里不由得一阵旖念,突然想起自己要说的正题,旋即收摄心神,顺着思路继续说下去:

“这个申请的文档,我也看了,你的疑虑我也有,价格是比较低,我当时就有些犹豫,但是我查了查去年的档案,比这低的价也不少。因为有了先例,而且只是前几个月的事情,我就批准了。”

他的话不能让周蕙蘅信服。建立这套信息系统,主要目的就是减少土地腐败,加强监管,使过程透明,用以前的价格来搪塞,真是刻舟求剑。但是她这话不能说,她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了一下,然后用商量的口气说:

“何处长,我理解您的处境,换了我,我很可能也会这样做,因为有先例可引,放到哪里都站的住脚。但是我觉得这笔单子疑问太大,出入上亿元的差别,您身上的干系可不轻呢。您再考虑考虑,如果同意的话,我去把发票销掉,让上海方面重新审核。”

“小娘皮!”何颐寿心里暗骂一句,“真是倔头,女孩子家这样,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口里却说道:“好,多谢你的提醒,我考虑考虑,尽快给你答复。”

周蕙蘅听到这话,心里一阵高兴,竟然怎么也收不住,迅速透到了脸上,她努力使自己的兴奋看起来不那么夸张,勉强凑出了一幅端庄的微笑,对何颐寿说:“谢谢您,何处长!请您尽快给我消息,如果那边付款了,我们改起来就很麻烦了。”

“嗯,知道了。”

何颐寿端起茶杯,在唇边一沾,周蕙蘅知道是要送客了,她起身向何颐寿鞠了一躬,那是她发自内心的敬意,她觉得这上亿元的窟窿,很有希望找回来。

何颐寿隔着单向反光玻璃盯着周蕙蘅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的在手机上按了一串号码,两声滴滴之后,从听筒里传来孟鸿图的声音:“老何,元气恢复了?”何颐寿昨天才回到北京。4月25日他受孟鸿图和刘万里之邀,从北京找了个机会到上海出差,三个人在上海无话不谈。孟鸿图开了50万美金的支票给他,请他网开一面,批准这个申请。 何颐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自己这种事干得太多了,调到部里以前,他在北京管理土地批租,几年下来官囊极丰,这几百万他倒看不太上眼,难得的是孟鸿图善解人意,一手承担了他在悉尼求田问舍,转移资产的愿望。再加上刘万里心思慎密,对上海官场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方在中年,以后堪称前途无量,他也乐得巴结。几天纸醉金迷下来,甚至想从京里外放上海,享受一下封疆大吏的威风了。

转眼五一来临,何颐寿准备动身回北京过节,正在自己下榻的浦东香格里拉饭店收拾东西,突然接到了孟鸿图的电话。孟鸿图开门见山的问:“老何,五一节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呢。”

“那能不能跟嫂夫人告个假,咱们到悉尼去放松两天?”

“就你我两个人?”

“还有刘市长和公子,保你不会寂寞.”

“老婆那里是没问题,但是签证怎么办?”

“小菜一碟,公务签证,那边的邀请信都发过来了,签证一天就可拿到。”

“好,听你的,不过要你破费了!”

“滑头,”孟鸿图心里骂了一句,“本来也没打算让你破费。”

口里却说道:“自家兄弟,别说这话。我在澳洲国民银行给你开个户头,记住把你的支票带上。”

何颐寿挂了电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在北京给他行贿的人多了,没见过象孟鸿图这么体贴的。这50万美金的支票,抬头写得他的名字,拿到哪个银行去兑现,都太碍眼了。当时他还觉得孟鸿图不懂规矩,现在才明白,是留这样一条后路给他!孟鸿图的支票是英商汇丰银行的,转入澳大利亚的国民银行,国内银行的边都不沾,直接经香港交接至悉尼,一个商人竟然有这份良苦用心,怪不得刘万里对他推崇备至。

四月三十日晚,一行五人登上了澳大利亚昆达士航空公司的头等舱前往悉尼。同行的还有刘万里的儿子,刚满18岁的刘鲲,还有孟鸿图的秘书,光艳照人的谢云。孟鸿图看到何颐寿时不时瞟谢云的眼神,心里暗暗好笑,顺便安排他们两个坐在一起。何颐寿估计谢云是孟鸿图的禁脔,一路上也没怎么样,光是觉得和此等尤物在一起说说笑笑,就有身在云中,飘然欲醉之感。

下了飞机已是当地时间的上午,一伙人驱车来到位于屈臣氏湾的别墅,现在这栋别墅已经是在刘鲲的名下了,和别墅一起附送的是一辆崭新气派的宝马745i。他们走到二楼的阳台上,放眼望去,南太平洋碧波万顷,点点白帆散落在海面上,湛蓝如洗的万里晴空,间杂几缕如丝的白云,真个是让人胸襟大开,一路的疲劳一扫而尽。

孟鸿图给谢云交待了几句,谢云自己转身离开了。何颐寿的眼光也被谢云的身影越拉越远,听到孟鸿图说话,才回过神来。

“中午咱们吃完饭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带你们出去兜兜风。不知你们想吃什么?”

“鸿图,你是东家,自然由你来安排!你说什么,我们敢说个不字?”刘万里打趣孟鸿图,看着他微笑。

“老刘,千万别这么说,以后,这可是你的家,我们才是客人!这样吧,我这里有一个厨子,从广东来的,粤菜烧得可是没得说,不瞒你们,大爷到广东,吃的也是他做的菜!现在就住在这附近—--儿子女儿都在这里。我这就打电话去叫,料都备好了,过来一会就能开宴。”

“你呀你呀,老熟人了,还这么客气……”

几个人就在临海的阳台上,舒舒服服等享用了一顿丰盛的粤菜。悉尼的海鲜很丰富,佐以附近猎人谷出产的葡萄酒,吃的刘万里和何颐寿大叫过瘾。

饭后佣人送上茶水,略微聊了一会儿,孟鸿图起身向刘万里告辞,要和何颐寿一起离去。何颐寿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犹犹豫豫跟着起身,刘万里却发话了:

“鸿图!咱们不分彼此,就算这是我的地方,这么多房间,再来10个人也够住,你这是什么意思,嫌弃我们父子?”

孟鸿图一听,觉得这话太重了,有必要申明,他是见风使舵惯了的人,连忙解释:“怎么会!刘兄,我承蒙你看得起,已经觉得三生有幸了!我是要给何兄一起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约好了中介,在办公室谈。你们说不定以后作邻居呢!我们一定会来吃晚饭的。”

刘万里一听,脸色缓和下来,“早去早回,我们等着你们回来开饭。”

二人一出门,看见谢云正靠在一部奔驰E320旁,对着反光镜细心地涂口红。见到二人,起身嫣然一笑,打开了后车门。

车子直接开进了位于环形码头附近的香格里拉酒店,孟鸿图已经在这里订了两套套间。摒走谢云后孟鸿图对何颐寿诡秘的一笑,问道:“何兄想不想开开洋荤?”

“什么是洋荤?”

“金发美女,个中滋味,尝过后才知道。”

“嗯……可是到哪里去找?”

“一个电话,服务上门。”

夜已深了,何颐寿站在房间的窗前,透过玻璃窗看着不远处仍旧灯火通明的悉尼歌剧院,呆呆地出神。明天就要回国了,没想到来悉尼这一趟,孟鸿图竟然把什么都给打点的滴水不漏。自己的那栋别墅,只离刘万里的房子一个街区,面对南太平洋,价格也格外体己—40万澳元。支票也过户了,买房子之外,孟鸿图还送了一辆车,其实还是自己挑的奥迪A8。他在国内一直坐的是奥迪,也不想太显眼。最难得的是孟鸿图在悉尼还注册有一家公司,出具了雇用证明给他太太,已经开始申请工作准证,过两年就可以申请永久居民了。自己的退路一有,回国就要准备准备,早点退休算了。这两年时时刻刻心惊肉跳,晚上听到电话响都不敢去接,要让夫人先听听是谁。悉尼确实是适合养老的地方,空气清新,物产丰富,难得一座唐人街连成包的兰州拉面,成箱的王致和豆腐乳都有卖的,把他思念故国的情绪抚平了不少。他看着下面黑黝黝的海港大桥,海水反射的月光在桥身上划出一波波的光纹,越发显得宁静而祥和。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尽快让女儿和太太到这里来。刘万里的儿子已经拿到学生签证,开始读语言学校了,明年考完雅思就可以申请大学。自己的女儿,大可走这条路子。

想到这里,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从嘴角升起,慢慢扩展到整个脸上。是呀,该好好睡一觉了。这几天不分昼夜寻欢作乐,旦夕而伐,不知应付了多少个金发女郎,要不是孟鸿图给他的伟哥,可没法支持。他熄灯上了床,带着巨大的满足很快进入了梦乡。


周蕙衡等了两天,也没有何颐寿的回复,她沉不住气了,到了10号早上,她决定打开那份申请,看看怎么样了。等她打开一看,大吃一惊,在这份申请的关联账户上,2400万的付款昨天早上已经到达,财务部的同事昨天下午已经在应收账款账户里产生收款凭证,连收据都已经在系统里发回了上海,看看系统里的历史纪录,今天一大早,这份申请已经被转发给上海土地办,开始拆迁准证审批了。周蕙蘅又悔又气,坐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在那里苦苦思索,为什么何颐寿连个招呼都不打?昨天早上付的款,从大前天下午和他谈话算起,有整整一天半的时间,可见他还是同意这笔申请的。自己人微言轻,何颐寿倒也没必要专门跑过来跟自己解释。难道就让这件事这么过去?过去也没什么,自己是没有批准的,是何颐寿批的,有麻烦也不会在自己头上。但是这当中上亿元的出入,实在是能为国家作不少事情。自己不也经常念叨“国家兴亡,小女子有责”吗?现在面临这个问题,自己却没了主张,唉!

胡思乱想间秘书走了过来,把一份文件递给了周蕙蘅:“小周,这是系统运行出来的月度报告,你的这份申请,虽然批准了,但还是红色警戒,你看看。”

周蕙蘅迫不及待的打开文件夹,纸上一串触目惊心的红色区域,每个区域里,列出了申请的编号,经手人,批准日期,地理方位,经纬度,面积,单价,总价等信息。自己经手的那份申请,竟然列在第一位!

这是信息系统的功能之一。每个月电脑运行一系列的报告,提供给部里的高级官员作工作回顾,决策参考。信息系统会提供当月的总批准面积,按地域的分布,按不同地区的平均价,总应收账款,总实收帐款等信息,还对每一个开发商进行付款信用评价,延迟付款的,不仅申请被取消,还会被列入黑名单,甚至以后被禁止参与土地开发申请。最重要的一点,是电脑自动归纳价格有问题的申请,无论通过与否,只要是少于过去半年历史移动平均价格的20%,统统列为红色,然后在部里的工作会议上进行讨论总结。

这让她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的申请首当其冲,过两天部里开月度总结会议,头一个要做解释的就是她,喜的是,这份报告会抄送到部里的相关人员,包括国土资源部部长盛宣德。
两个工作日后,国土资源部土地审批系统的人员,召开了信息系统投入使用后的第一次工作总结会议,由国土资源部副部长秦世贵主持。会议很长,主要集中在党风建设和以三个代表指导日常工作的议题上。周蕙蘅等得焦躁不已,却没见提到关于有争议的申请一个字。等到会议终了,秦世贵才敲敲麦克风,宣布会后由土地管理处副处长何颐寿单独和相关人员讨论系统列为红色的土地申请。

何颐寿把周蕙蘅请到了办公室,这次他连坐位都没有让,两个人站着说话。

“小周,那份申请我后来看了,觉得没什么问题,你也经手过前任副市长的批条,10万每亩的都有, 80万以下的比比皆是,所以,我觉得可以通过。还有,开发商很快付了款,如果我们毁约的话,要返还给他5%的违约金,就是一百多万,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你我都不好担这个责任。”

周蕙蘅没有说话,她万万没想到盛宣德以前定下来的规矩,竟然没有实施----原本应该在部里大会上公开讨论,答辩有争议的批准,秦世贵一句话就搪塞了过去。但正是这样,让她心里产生了很大的疑问,是不是有人在幕后捣鬼?

从何颐寿那里出来,周蕙蘅闷闷不乐地到了位子上,刚一坐定,电话铃响了,她一看电话,是从内部打来的,她拿起了听筒。

“小周,是我,财务部小吴。”

“噢,是你,有什么事吗?”

“何处长找你谈话了?谈什么?”

“还不是那张单子?不过现在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

“是沪2004041901吧,哎,你别站起来,别乱看,看着你的电脑。何处长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让我尽快发收款凭证给上海,说是要尽早把那张单收掉,然后才能结算成这个月的收入,咱们要赶任务,争取多给财政部些收入。没想到今天就看到那张单子出了问题。我给你说这些话,你要自己心里有数,别出什么事。”

“小吴,真的谢谢你了!”

“别客气。”

原来真的有鬼。周蕙蘅放下电话,心里一阵抽搐。那位新加坡老先生的话犹在耳边:能还是不能,要看你们怎么用了。是呀,如果自己人都搞鬼的话,这个花了两亿元建立的系统,不过是一堆废铁。

思索之间,电话铃又响了,这次话机显示的是一个上海的号码,她拿起听筒,尽量舒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用平静的语调说:“你好,国土资源部周蕙蘅。”

话筒里传来噪杂的背景声音,却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周蕙蘅又重复了一遍,却听到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阴森森的。

“周小姐,你现在出名的很哪。全国人民不久恐怕都会知道你了。”

周蕙蘅听得毛骨悚然,她忍不住大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为什么?因为你们做的事太伤天害理了!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们,嘿嘿,侯建国,刘万里,孟鸿图,周蕙蘅,何颐寿,个个是人中龙凤,你们可都吃饱了?上海每天还有人饿死呢!”

“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名字?”

“阿拉上海人。”对方换了一幅平静的语调。“不只是我,估计全国几亿人都会知道你们的名字。你自己到你们部里的网站上去看看,查查上海的土地批租申请,你就明白了。”

对方说完就挂上了电话。周蕙蘅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部里的主页,在左边她发现了土地申请查询,选择了上海,又选择了4月份,点击查找,几秒钟后,系统返回了几条记录。周蕙蘅一看,几乎晕过去,第一条,首当其冲的,亮红色区域标注的,就是沪2004041901的土地批准纪录。

周蕙蘅盯着屏幕看了半天了。那条记录是如此的详细,申请录入人上海市政府秘书侯建国,申请人上海宏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孟鸿图,上海市土地办特别批准人刘万里,国土资源部申请接受人周蕙蘅,批准人何颐寿,收款核实人吴玉秀。价格,面积全在里面,最为刺目的是最后一行字:该申请价格低于历史移动平均价20%,特此标为红色。

这是信息系统的另外一个功能:把土地申请记录公开,从后台UNIX服务器里的纪录,通过互联网服务器发布到国土资源部的主页上,任由全国人民查询。当时为了这项功能,部里有激烈的讨论,一些人主张保持数据的隐秘性,另一些人主张公开以提高透明度,最终由部长盛宣德一句话敲定:放出去,心里没鬼怕什么!就这样,这个系统实施后正式投入运行一个月后,所运行出的第一套报表,便公开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受全国人民,乃至全世界人民的监督。


周蕙蘅却再也忍不住委屈,伏在桌子上嘤嘤哭了起来。她是如此的清白负责,却被别人误解为同流合污!一个在她心里酝酿已久的行动,是该付诸实施了。

她擦干眼泪,登陆进信息系统,找到那份申请,在屏幕菜单的举报一项上,重重的点击了下去。
盛宣德一回到北京,就知道了两件大事,第一,自己定下的规矩,被副部长秦世贵明目张胆篡改了;第二,自己部里的一个普通公务员,举报了其顶头上司,堪称国土资源部第一红人的何颐寿。这貌似独立的两件事,已经让他思索了一个早上。

他是昨天夜里才回来的。之前的半个月,他跑遍了西北九省,视察在08年以前被圈为各种名目的开发区的还耕工作。自从2004年粮价大涨,农民的收入也水涨船高,现在农村的基础设施有了很大的改善,这次去他看到公路,电力,自来水已经遍及农村的绝大部分角落,农民种植粮食和经济作物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心里感到大为欣慰。回京路上途经青海,甘肃,宁夏,陕西,山西,河南,河北,沿着黄河绕了一大圈,发现河水的泥沙含量大为减少----上游的绿化造林工作,十几年下来大有成效,加上近几年筑堤挖沙,疏通并同时束紧河道,也使河水的流速大大增加,携带的泥沙不仅沉积不下来,还有冲刷河道的作用,这几年黄河的河床,是明显降低了。

这个变化给沿河的农民带来了福音。以往每年汛期一片汪洋的两岸,现在却涸出了大片良田。自兰州以下3000余公里的河道两岸,竟淤积出了5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整个中国的可耕地面积不过百万平方公里,这5000多平方公里灌溉便利的良田,更显得弥足珍贵。

因为这次出巡收获颇多,盛宣德的心情很好。但是他一回到北京的办公室,就从秘书那里听到了第一次工作会议的情况,打开自己的电脑一看,一封鲜红色标识的举报信就在自己的信箱里闪烁,署名为周蕙蘅。他本来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就阴郁了下来。

举报信写得很详细,前因后果历历在目,打开随信的链接,看到那件土地批租的详情后,盛宣德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是从江苏省省长的位子上,被现任总理调至北京担任此职务的。在他担任省长期间,长江三角洲的进出口贸易总额,升到占全国比重的30%以上,几乎是珠江三角洲的两倍。这主要得益于他在任上努力推行政务流程的简化,大力加强基础设施建设,使得江苏省的投资环境大为改善,海外的资金大量涌进江苏,带动了整个区域的繁荣。最难得的是他对土地管理手段强硬,廉洁无私,在南京,苏州,无锡一带开发的经济适用房,考虑到普通中等收入家庭的需要,几乎都在市区里面,而不像上海北京那样远离市中心。但是同时因为加强了对土地批租的监管,使得一个南京市的土地公开拍卖收入,比上海北京加起来还多。当今总理07年夏天在南京视察防汛,滂沱大雨中在大堤上看到数以万计的南京市民自发抬沙袋固堤,远不像武汉,荆州,九江,安庆等地,防洪的主力是解放军,不免觉得奇怪。他随口问身边正在堆沙袋的一位老头:“老先生,您这么大岁数了,谁叫你们来的?您回去歇歇吧,这里有我们在,保证出不了事。”

老人并没有认出来这位穿着雨衣,满身泥水的人就是总理,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道:“没人叫我们来,都是大伙自己要来的。出不了事?难说。三峡的坝一修,秋冬两季水位下降,大堤的下层,土哗啦哗啦往下掉,夏汛一来,那根基就更不牢了。”他用手指着远处雨中略显朦胧的一排排整齐漂亮的公寓楼,“这水一进来,我们的家都没了,还在惜这些力气?”

总理点点头,说道:“是呀,这么漂亮的房子,万一冲坏,真的可惜。”

“谁说不是呢?北京上海的人,不见得有福气住我们这样的房子。绿化好,小区安全,新街口一带的公家房子,60年地契,才2500一平方米,要是搁在北京,还不上2万去了?”

“真的这么便宜?谁能买这些房子?”

“当然便宜,省长亲自定的经济适用房。拆迁的老住户,都可以买这些房子,地价是极便宜的,开发商也不许提价,成本事先核算好,给开发商留12%的利润,就这样招标时都挤破头了。我家拆迁之前30平方米,拆了之后在原址给补了一套80多平方米的房子,差价12 万就买下来了。”

“哦,是够便宜。”

“地段也好,我家在鼓楼附近,靠近中央大学,这要是在上海,还不要搬到昆山去了?”

这位老人的一席话,让总理对盛宣德的能力刮目相看。八十年前军民鱼水一家的情况,久违多年后又见到了,不能不让总理感动。这个国家的人民,几千年来灾难深重,从有信史的春秋算起,2600多年,不过汉之文景光武,唐之贞观开元,清之康熙乾隆,满打满算200年的太平日子!历任政府肆无忌惮的剥削这些人民,他们绝大多数时间都默默的忍受,现在政府只不过做了宪法上写明的应该做的事情,他们却以赤子之心相报!

总理当晚在金陵饭店召见盛宣德,密谈了2个多小时。等盛宣德出门时,眼眶红红的,心里异常激动。

总理仔细的听取了他对土地管理的意见,对他在全国范围内统一管理土地的想法表示支持,也同意了他建立统一的信息系统来公开信息,加速申请,减少官僚作风的提议。最后问他愿不愿意接替行将退休的前任国土资源部部长,把这个担子挑起来。盛宣德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还立下了军令状,为国家财政每年增加5000亿的收入。

这笔收入不是空穴来风,他计算过。全国在开发区里面滞留的土地,共计4万平方公里,只有一万是需要的,其余大可退还给农民作为耕地。全国1000余县市,每年共计开发大约4000平方公里市区,按四分之三为居民经济适用房计算,余下1000平方公里可作为商品开发,共计1500000亩。按每亩地40万的保守价格,也是6000亿。

这6000亿,相当于财政收入的15%,可以做很多事情。甫一上任,钱还没有到手,他就开始启动了全国土地资源信息管理系统,准备以此为工具,和全国范围内的蛀虫们决一死战。

系统建好了,这第一个月的运行,让他喜忧参半。喜的是看到多达三分之二的申请有头无尾,中途知难而退,这就不知给国家保住了多少资产。忧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徇私舞弊出现。这个案子如果不好好查一查,以后各地竞相仿效,那这个信息系统就如同虚设了。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把这份举报落实,他要了解具体的情况。想到这里,盛宣德走到电脑前,打开那封红色警报邮件,在落款里查到了周蕙蘅的电话,拿起了话筒。
周蕙蘅接到盛宣德的电话,并不感到意外。盛宣德让她到位于阜城门外大街国土资源部大楼见面,就在他的办公室。

周蕙蘅略微收拾了一下,就动身从西山出发前往市内。她坐在通勤班车上,把可能遇到的问题想了又想,只觉得头绪太多,也索性不费心思了,闭目养神。班车在路上走走停停,奥运开过后路虽然修了不少,但是车子增加得更多,交通状况简直一团糟。

五十公里的路,走了2个多小时,她到达盛宣德的办公室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钟头,她正要开口说对不起,盛宣德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拿了一瓶矿泉水给她,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拿起打印出来的举报材料,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开口了:

“何颐寿工作一直尽职尽责,你为什么举报他?”

“我不是针对他,您看过我写的举报档案了吗?我是针对上海那件土地申请,对事不对人。”

“哦?那你还把他的名字也加了进去?”

“说明事实就应该把来龙去脉写清楚呀,我也写了我的名字进去呢。”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里面有猫腻吗?”

“没有。”


“放肆!”盛宣德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文件拍在了桌子上,“无凭无据就举报部里官员,这样下去,我这个部长怎么当得下去?每天就看你们互相咬?”

周蕙蘅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串串落了下来。她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结局,自己寄予厚望的长者,也站在对立的一边。她几乎绝望了,脑子里想到的,只有辞职这两个字。

盛宣德一动不动的观察着周蕙蘅,看到她双肩耸动,泪如雨下,却不发出一丝声音。慢慢的,她停止了无声的抽泣,擦了擦红肿的双眼,抬起头来平静的望着他开口了。

“盛部长,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举报的是这件申请,不是人。我也没有本事斗得过你们,明天我就辞职。我原本只打算到您这里为止,能让部里拿回那块地应得的价值罢了。我觉得我做得没错,您仔细看看我的举报档案,哪一个字提到何颐寿从中捣鬼?我的要求很低,只要您会同上海方面重新审查。如果您不同意,我就只好找别的办法了。”

“唔,这么说是我不对了?你坦白说吧,谁指示你干的,说出来我可以保你没事。”

“不敢,我可不敢说你不对。没人指示我干,只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昭昭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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