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92年作為訪問學者第一次來英國，感覺國內外反差特別大，個人工資有100倍的差別。氣候、環境、人的素質都有很大差異。上超市買東西，要找給我20便士錢，售貨員沒有整的20便士，一個勁地說抱歉：要麼找給您兩個10便士，要麼您先等一會，我讓別人從裡面庫房給您拿個20便士來。我很驚訝，服務如此周到，怕你口袋零錢太多不方便。我要了兩個10便士離開了。

在國內，女兒五年級時自己取名寫了一篇題目為‘天梯’的作文。在作文中她寫道：她爬上天梯，開始人很多，都在努力向上。經過一段時間，許多人開始落伍，同行者漸減少。回頭看看，地下很美，有許多人向她招手，勸她回來。她繼續向上，漸漸地看到了地下有許多糟粕，只是被落伍者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已。繼續向上，漸進入雲層，同行者越來越少。。。

從那以後，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女兒真想去爬天體，有能力去爬天梯，我就是砸鍋賣鐵，賣血，賣自己的臟器也得供她去爬。我到處申請獎學金，可是直到訪問結束，我又延期了幾個月，還是沒申請到。不過，我訪問的大學教授答應我，如果以後有了新的研究項目，還要找我回來讀博士。

直到1998年，我接到了獎學金通知。我當時已經44歲，在國內工作和收入都不錯，是否還去讀這個學位？想起女兒作文中的天梯，我還是去了，我至少可以給她創造條件，扶她上天梯。

1998年10月，我一個人先到英國，準備找好房子再接妻子和女兒過來。第一次找到一個很不錯的三臥室住房，住進去沒幾天，來了好幾個欠費催款賬單，都是我前面的住戶欠的費，我怕說不清楚，退了房。另找了一個，安全和安靜等方面都不如前面找的那套住房，但還是住了下來。

1999年7月，我去倫敦機場接妻子和女兒。一下飛機，女兒凍得直打哆嗦。7月天北京多熱呀，她只穿了件連衣裙，厚衣服都打在託運行李里。英國天氣很冷，天又下着雨，我把西服脫下來給她披上。從北京中午上飛機，坐了11小時，到英國才是下午，白天真長，20多個小時都是白天。坐上公共汽車，女兒很快就睡了，我把她摟在懷裡，幾個月不見她長高了一點。出來前，中學的老師對她講，不要出國，耽誤學習，國外教育很差等等。我撫摸着女兒的長髮，心裡也很沒底，出國對她來講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公共汽車走走停停，整整一夜才到曼徹斯特。看到不錯的房子，和我新買的舊車，女兒和妻子都顯得高興。去廚房，我給女兒做了一個大大的三明治，她吃得很開心，一個勁的說好吃。那以後，她自己做三明治，一連吃了一周，不想吃了，再也不想吃了，直到現在，她也不想再吃三明治。

女兒初中畢業來英國，在國內數理化成績都很好。我帶她去住處附近的一所中學報名，校長接待了我們，看她不懂英文，建議她上9年級。英國人5歲上學，9年級的學生13歲，而我女兒已經15歲了。在我的一再請求下，校長答應上10年級。

英國中學生要學8到12門課程，每門課程占用的課時都相等，而且，物理、化學和生物加起來算一門課，叫科學課。除過英語，數學，科學三門課程必學外，其他課程自選。難怪中國學生在國際中學生奧林匹克競賽中，總是獲得全部數理化金牌。因為中國學生只學數理化，其它都是副課。也難怪中學老師說英國學生什麼都學不上。英國中學生數理化學的是比中國少，但其他各門知識明顯多於中國孩子。

自己選課可是難壞了我和我女兒。湊數吧，小的時候學過彈鋼琴，選了一門音樂課；喜歡畫畫，選了一門美術課；再選一門手工藝術課。加上3門必修課，再加一門中文，一門英國文學，湊合着選夠了8門。

老師很負責。音樂老師送來了大亞馬哈電子琴，讓放學後在家練；美術老師開車帶着她去中國城買來了文房四寶，讓她畫中國畫；手工藝術課老師送來許多道具和材料，讓她做雕塑、工藝品。學校還專門派了一位老師，上各門課都坐在女兒身邊，輔導英文。

上了1個月，女兒覺得除過英文外，其他各門課程都太簡單。我又陪女兒找了中學校長，要求上11年級，校長很爽快就答應了。英國老師很關注學生的學習情況，校長很快就發現了我女兒學習比較好，所以立刻就答應了我們的升班請求。

妻子到英國的第二周就去打工了。在一家香港人開辦的菜場做工，活很重，8個小時，除了吃午飯以外，沒有休息時間，一天下來四肢酸痛。英國本來對外國人的政策是居住滿三年後，上大學就可享受與英國人相同的待遇，學費很低，每年1000鎊左右。這種政策從1998年，就是我去英國的那年改了，要永久居民才能享受這種待遇。三年後女兒要上大學，沒有學費怎麼辦？三年後回國考大學也不容易，很難考上，畢竟英國學的課程和國內差別很大。妻子總想多干幾份工作，好多掙點錢，供女兒在英國上大學。

一年後，女兒在GCSE考試中（英國的16歲考試）得了4個A星，1個A，算是很好的成績，但是她的英文只得了E。上A-level（相當於國內的高中）英文需要在C以上。校長給女兒寫了推薦信，說女兒有潛力，A-level學校的老師據此推薦信錄取了我女兒。在英國上A-level一般學3到4門課程，全部自選。女兒選了兩門數學，化學和物理共四門課。GCSE的老師很驚訝她沒選一門藝術課，她的繪畫和手工藝術課都學得很好。英國老師怎能知道，中國人把那些課當成副課，只有數理化和語言才是正課。上A-level的第一年期間，女兒的英文過了關，數理化成績也逐漸名列前茅。女兒就是這點好，總是在用心學習，家裡有再大的事情發生，對她的學習也沒有影響。

A-level老師推薦女兒去參加全國數學奧林匹克考試。共有三輪考試，在全英國挑選出20名尖子，去劍橋大學Trinity College學院（國內翻譯成三一學院）培訓，最後再挑選6名去美國參加國際數學奧林匹克比賽。女兒過了一輪考試，在第二輪考試中落選。但她由此得知，劍橋大學Trinity College學院是英國數學中心。

2001年10月，大學報名開始了。英國大學報名很早，9月份入學，上一年10月份就開始報名。先報牛津劍橋，這兩所大學需要老師推薦才能報名。其他大學1個月以後也就是11月份開始報名。各大學都安排時間讓學生和家長參觀，較好的大學多要面試。

女兒想學醫學，可是學醫學的學費是每年16000鎊左右，而且學制5年，而其他專業學費每年7000到10000鎊，學制多是3年。數學專業沒有試驗課，學費最便宜。我們讓她報了數學專業，能報6所大學，依次報了劍橋，華威，巴斯，約克，利物浦，和普利矛斯大學。報考大學，首先考慮學費，不考慮個人愛好，作為父親，心裡很內疚，但是的確沒有別的選擇了。

10月底劍橋就有了消息，Trinity hall學院通知女兒去面試。我們覺得很蹊蹺，不對吧，報的是Trinity College學院，怎麼Trinity hall來了通知？找了中學老師，他們也認為搞錯了，答應電話聯繫。我們想要麼算了，有個面試機會就不錯了，都是劍橋大學，管它是那個學院。女兒說不行，Trinity College是全劍橋大學最好的學院，牛頓曾學習和工作在那裡。又是英國的數學中心，學數學專業就應該去那裡。聯繫的結果是郵遞錯了，Trinity hall把女兒的報名材料轉到了Trinity College。又過了半個月，接到了Trinity College面試數學物理專業的通知。

又一次傻眼了，報的是數學專業，怎麼成了數學物理專業？翻開留存的報名申請表複印件，才知道有一處不太明白的地方打錯了鈎。報考專業一欄鈎了數學專業是對的，其下方兩小欄數學物理和數學計算機應該空白不打鈎才對，打了鈎就是你選了亞專業。我當時還以為是自選考試科目，所以選了數學物理一欄。女兒沒學過計算機課程，不好考計算機，所以選了物理。誰知就選成了數學物理專業！全劍橋有29個學院，數學專業擬招收310名學生，數學計算機專業招35名，而數學物理專業只招17名，一個學院還招不到一名。報錯了專業，名額太少，考上的希望幾乎成了零。

我急忙給Trinity College主管報名的老師打了個電話，說明我們填表時理解錯誤。對方接電話後顯得很生氣，又不是你報得名，是你女兒報的名，你為什麼給我打電話說這些？我這才意識到，女兒已經超過16歲，她的事情應該由她自己做主，在英國人眼裡我這是包辦。我急忙把電話交給女兒，由她自己去說。對方的態度緩和了，但強調不能改報名專業。考進來學習期間可以改專業，但報名時專業不能改。

我上網去查去劍橋的火車票，票價100多鎊，兩人200多，太貴了。查來查去，找到一種方法，轉兩次車到劍橋，只要40多鎊。買上了這種票，摸黑起大早來到曼徹斯特火車站。很糟糕，第一個車次被取消了，很明顯，後兩次轉車根本趕不上了。我們找了車站工作人員，說明情況，他讓我們坐上了100多鎊的直達火車。我想省不了錢就算了，趕考要緊，結果，他們沒讓我們補錢。離考試時間還差30分鐘到達劍橋火車站，打上出租車去Trinity College。劍橋中心區不許機動車通行，在較近處車下車跑步趕往。出門時我讓女兒穿了她唯一的一雙高跟鞋，把腳都磨破了。差5分鐘趕到了考場，女兒氣喘吁吁的走進去。我望着她走進考場的背影，覺得鼻子一陣發酸，本來就不該考慮省這筆車錢和住宿費的。其他考生大部分都是前一天趕來的，狀態一定很好，畢竟面試結果與考生的臨場發揮是有很大關係的。

面試從下午3點半到5點半，持續兩個小時。我等在外邊，天很黑，下着毛毛細雨。望着Trinity College門前的一棵從牛頓家鄉移來的蘋果樹，我的內心很不平靜，牛頓當初就是看到蘋果自由落地，而想出了著名的萬有引力定律。我來回走動着，想起了女兒寫的作文 -- 天梯，想起女兒在英國兩年多的學習經過，想起她母親為這個家所付出的辛勤勞動，想着我們一家在英國的艱難經歷。。。女兒能成功嗎？能上天梯嗎？我不由自主地唱起了張掖唱過的那首歌：讓我告訴世界，中國的命運由自己主宰，讓我告訴未來，中國進行着接力賽。。。過路的行人都用驚奇的眼光看着我，他們聽不懂中文，不懂中國人的情感。

女兒走出了考場，臉色很不好看。我知道考得不好，一個勁的安慰她，劍橋大學是世界名校，Trinity College又是劍橋最好的學院，數學是Trinity College最好的課程，而數學物理招生名額又這麼少，哪有那麼容易考呀？當作多了一次應考的經歷吧。女兒說面試主要的內容是做試題，而她發揮得不好，很簡單的問題，當時反應不過來，出了考場才覺得很簡單。是呀，晚上沒睡好覺，又趕了一天的路。怪誰？是我這個父親不稱職嗎？

轉兩次車回到家，已經是下半夜了。她媽還等在家裡沒有睡意，打了一天工，明天還要早起打工，我的3年獎學金已經結束，全家的生活就靠她打工掙錢來維持了。快睡覺吧，我對她說，考得不好，以後不要再提這事了，免得全家傷心，免得我老是自責。我一整夜都沒睡着。

轉眼快到新年了。2001年12月29日一大早，像往常一樣，郵遞員送來了一大堆信件。英國就是這樣，信件很多，大部分都是廣告信，或是賬單。今天的信中夾了一封劍橋的來信。記得面試時老師曾經說過，明年1月中旬出結果。這麼快就來的，肯定是落選信了。略有酸楚的打開來信，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考上了，女兒考上劍橋大學了。信上說趕在年前寄來此信，祝賀你考上劍橋大學。難怪信來得這麼早，是要給學生和家人在新年來臨之際一個驚喜。我們全家的確驚喜了，簡直高興到了瘋狂的程度，過了一個到英國以來最最歡喜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