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葉叢中一葉風

趙晴

立秋了，太陽還是那麼猛烈。有些倦，忍不住困意伏在案上，枕着軟軟厚厚的一疊學生報告，從庭外傳來的蟬鳴聲鬧忙得緊，卻是單調，反而被它催了眠，迷瞪了半響。醒來也是懶懶的，便放下案頭的事情，將未洗的幾件衫子洗了，拿到陽台上曬。

看着它在熱風里飄揚，有些目眩。陽台的架子上系着幾個小風鈴，是鄰居們送的，她們說只要聽到風鈴聲就會涼爽很多。雖然這種自我暗示般的清涼感對我沒起什麼作用，但那脆生生的，帶着些羞澀的輕輕碰撞聲依然使我感到一種喜悅。當然，它還是夏季的風物詩。

風鈴、風和午後，倒是想起額田王的一首和歌。 原文是“君待つと　吾が戀ひ居れば　我が宿の　簾動かし　秋の風吹く”。

我譯為：

珠簾微動回眸望

來者秋風不是君

額田王的作品在萬葉集裡有長歌三首短歌九首，是萬葉代表女歌人。她詩名在外，不必贅述。只就這首和歌來說，記得當時僅看一句＂秋風捲簾不是君＂，就輕輕拍了書案！不愧是飛鳥時代第一才女！

說到萬葉女歌人的作品，還有一首我喜歡的，作者是持統女皇。原文是“春過ぎて 夏きたるらし 白妙の 衣ほしたり 天の香具山 ”。意思很好懂，是說春去夏至，晾曬的白衫在天香具山上的青空裡飄揚。讀來非常清爽，即使是現代讀者來看，也很有帶入感。這位持統女皇一手可以寫出那麼清新的文字，一手還可以制定律令、整備戶籍、建造都城、特別是701年的大寶律令將“律”和“令”統合起來，使其成為日本第一部真正的法典。她與丈夫天武天皇感情和睦，天武天皇生前為她祛病祈願開始建造藥師寺，而她亦在去世後合葬於天武天皇陵中。於公於私應該都無遺憾了，然而在她光輝的名字之後卻有一處揮不去的陰影，陰影中藏着一個人，就是萬葉時代的悲劇皇子—大津皇子。

池上鴨鳴若絕唱

雲邊人隱別此生

這首和歌我是這樣譯的，原文是：百伝ふ　磐余の池に　鳴く鴨を　今日のみ見てや　雲隠りなむ。

這是大津皇子在被移送到自宅的途中所作，後於自宅被賜死。這是他的＂辭世之歌＂。據記載，大津皇子人秀、才高、有度量、人望厚。這樣的人物，若不是皇位繼承人，那麼其結局基本是可以想見的。古今中外相似的故事實在太多了。他的罪名是＂謀反＂，他是真想謀反還是被迫謀反，或者是中了圈套，又或者乾脆就是欲加之罪，都無關緊要了，結局是一樣的，他必須是死罪。他在經過磐余池時，聞聽着鴨鳴，不禁感嘆道：這是人生最後的景色了吧。文中的悲涼無奈令人心中隱痛。在這里不得不提的是他的五言詩《臨終一絕》，其文如下：金烏臨西舍，鼓聲催短命。泉路無賓主，此夕離家向。包括這首在內的四首五言詩，皆錄於詩集《懷風藻》裡。

如果說他的辭世歌讓我心中一痛，那麼他的五言漢詩，直接讓我瞬間淚目。＂泉路無賓主＂一句猶露傷感。大津皇子去世時年僅二十四歲。據《日本書紀》記載，他的妻子山邊皇女亂發裸足追趕過去，撫遺體殉死，所見之人無不飲泣。＂亂發裸足＂，可見她心中的絕望與悲傷，真情可感，讀罷唏噓不已。

大津皇子是持統女皇姐姐的兒子，那麼大津皇子是真的謀反了，還是持統女皇為了讓自己的兒子順利繼位而不得不除掉他呢。這些就不得而知了。

歲月如沙，離合悲歡也好，英雄紅淚也罷，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很多真實都被掩埋被遺忘，但好在有他們的文字，我們也許可以通過他們的文字去聯想，去撫慰他們各自的遺憾吧。

如此走思了半響，晾出去的衣服在風里來來回回地飛舞了幾下，也早就干透了。

遠望過去，青山依舊、秋風依舊、歲月依舊，幾度夕陽也依舊。

於名古屋鴻隱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