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69）

名句中隱含的對話

“遠水非無浪”，這是杜甫的詩句。張三指着一條河對李四說：“這條河裡的水‘無浪’”；李四說：“不是河水無浪，你說無浪，是因為它離你太遠了”。

發現了杜甫此詩句隱含的對話性，我們才能進一步聽出其中的言外之意：反駁他人不是輕而易舉的，李四反駁張三，首先是因為李四有某種特殊的本領，或者擁有某種特殊的工具（譬如望遠鏡），總之是能看見張三所看不見的事物；其次，反駁他人，還需要我們有相當的知識，李四有“常人看不見離自己太遠的事物”這樣的知識，更需要在此知識的基礎上運用推理能力，通過推理出“張三誤以為那條河‘無浪’是因為自己離那條河太遠”，最終讓人們心服口服，也就是成功地駁倒了張三。總之，“反駁他人”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這是高適的名句。張三說：“我愁，因為‘前路無知己’”；李四就說：“你不要愁這個，因為‘天下誰人不識君’”。

發現了高適此名句的對話性，我們才能進一步聽出其中的言外之意：張三愁，李四告訴張三“莫愁”，李四這是在安慰張三。安慰他人可能讓我們變得浮誇——李四說“天下誰人不識君”，這個世界上大概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一個人，居然“天下”所有人都認識他；其次，安慰他人可能讓我們說廢話——張三愁的是“前路無知己”，李四卻說全天下的人都是張三的相識，相識再多，也不一定有一個是知己，相識和知己不是一回事。總之，“安慰他人”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這是李清照的名句；“莫言春色無人賞，野菜花開蝶也來”，這是饒節的名句。此二名句都隱含了對話性。

隱含了對話性的詩句似乎還有這麼一個屬性：都包含了兩個否定詞，譬如“莫道不消魂”，其中的否定詞是“莫”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