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解（4）

“且說賈芸賭氣離了母舅家門，一徑回歸舊路，心下正自煩惱，一邊低頭只管走，不想一頭就碰在一個醉漢身上，把賈芸唬了一跳，聽那醉漢罵道：‘臊你娘的！瞎了眼睛，碰起我來了。’賈芸忙要躲身，早被那醉漢一把抓住，對面一看，不是別人，卻是緊鄰倪二。原來這倪二是個潑皮，專放重利債，在賭場吃閒錢，專管打降吃酒，如今正從欠錢人家索了利錢，吃醉回來，不想被賈芸碰了一頭，正沒好氣，掄拳就要打，只聽那人叫道：‘老二住手！是我衝撞了你。’倪二聽見是熟人的語音，將醉眼睜開看時，見是賈芸，忙把手鬆了，趔趄着笑道：‘原來是賈二爺，我該死，我該死。這會子往那裡去？’賈芸道：‘告訴不得你，平白的又討了個沒趣兒。’倪兒道：‘不妨不妨，有什麼不平的事，告訴我，替你出氣，這三街六巷，憑他是誰，有人得罪了我醉金剛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離家散！’”（第二十四回）

讓“賈芸”“煩惱”的，是“平白的討了個沒趣兒”，換言之，賈芸受到了羞辱。受辱讓人煩惱，而且給我們找來新的羞辱——受辱的賈芸“不想一頭就碰在一個醉漢身上”，引起了醉漢“倪兒”的咒罵；其次，受辱讓受辱者不能正常與他人交談，因為他滿腦子都是受辱的事——對於倪二的問題“這會子往那裡去”，賈芸的回答不是“回家去”或者類似的話，而是讓人莫名其妙的“告訴不得你”，既然是“告訴不得你”，賈芸卻又主動而迅即地說出“平白的又討了個沒趣兒”；其三，被羞辱不可忍受，因為即使只與我們關係有限的他人也覺得那是不可忍受的——賈芸的“緊鄰”倪兒甚至想讓施辱的人“人離家散”，這才算是“出氣”。

“被羞辱”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這段文字中，最玄妙卻也不容易引起讀者重視的，是賈芸回答倪兒所提問題的話：“告訴不得你，平白的又討了個沒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