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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科學的幾個問題
送交者: 杜邦院士 2004年10月02日13:38:57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為什麼中國現在還沒有非常重量級的科學突破?我個人認為,中國的科學家基礎非常好,勤奮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比得上的。我感到,與西方比,中國科學家不僅要有基礎,不僅是要勤奮,還要有膽識。有膽就是敢,要敢為天下先,敢於提出不同的見解,敢于堅持自己的意見去做。更重要的是有識,就是你要有非常尖銳的目光,不要讓大的發現從你眼皮底下溜過去。

我就科學的幾個問題講一點自己的想法。

科學頓悟——李白、莊子的啟發

首先來看一下科學方法。大家知道科學方法有兩種:一種是實驗,除了數學以外,所有其它的科學發展都要靠實驗,歸根到底科學是實證性的;另外一種就是理論,理論是什麼呢?理論就是根據一定的前提,用邏輯推理的方法,從前提推導出結論來。請想一想,除了實驗與理論以外,還缺少什麼東西?我的想法是,現在不是提倡創新嗎?不是提倡原創性嗎?我感覺到真正原創性的東西需要有突破。要有突破,怎麼能達到呢?光靠邏輯思維是沒有辦法突破的,因為邏輯思維只是從已知的前提出發,然後用一步一步的推理推出結果。說到底,結論已經隱含在前提裡面,從根本上講,並沒有新的東西。你要有新的東西,就必須突破這個前提,必須突破這個邏輯體系,提出一個新的體系來。就是科學探索的頓悟,這點和藝術、文藝的靈感是極為相似的。大家都知道著名國學家王國維的“治學三境界”,最後一個境界是:眾里尋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暮然回首為什麼會發現那人在燈火闌珊處呢?一個原因是你已經眾里尋她千百度,你已積累了很多資料,但是最後的突破是帶有偶然性的。不僅是帶有偶然性,而且可以從別的領域得到啟發的。

日本著名物理學家湯川秀樹,以提出介子說獲得諾貝爾獎,他寫了一本書。書中說,他在科學研究中的突破,和李白、莊子很有關係。他特別提到李白一篇文章的開頭:“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他從這兩句話中得到靈感,就怎樣處理微觀基本粒子的時空觀得到了啟發。他又從《莊子》的“為混沌開七竅”悟出了基本粒子從一個最原始、沒有特性的東西分化出來成為各種各樣的粒子。所以他認為東方的哲學思想、東方的文化、東方的文學,對他的科學研究非常有啟發。

“分久必合”——從分析法到綜合法

大家都讀過《三國演義》,開宗明義的幾句話是:“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感覺到後面兩句話不僅是對天下大事,對科學也適合。西方科學在文藝復興以前是沒有分化的,甚至連科學這個名稱也沒有,而是叫做“自然哲學”。當時的學者,像達·芬奇那樣的人,用現在的眼光來說是橫跨各個領域,他既是畫家,又是雕塑家,又是生理學家,又是醫學家,又是建築師,又是航空理論家……他的頭銜可以報出一打以上。科學的分化是在文藝復興以後,特別是工業革命以後逐步分化的。分化到今天,已經越分越細。這個分化是推動自然科學的,我們今天所享受的各種物質文明,都是近三百多年來自然科學和技術的突飛猛進所造成的結果。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分。分!不僅是分科,使大家可以集中精力於一個專門學科,專心致志地去研究;分!更重要的是運用分析法。分析法的老祖宗是伽里略,他做了一個很重要的實驗,就是斜塔實驗。斜塔實驗看起來很簡單,但其思想非常重要。在伽里略以前,人們普遍認為越是重的東西所受到的重力加速度就越大,速度就越快。伽里略說:不對!他指出:物體無論輕重,在重力場作用下的加速度和速度都是相等的,斜塔實驗的輕重兩個球同時落地,證明伽里略是對的。別以為斜塔實驗看上去很簡單,實際上這開了近代科學使用分析法的先河。為什麼這樣說呢?古希臘學者與伽里略的想法不一樣,主要因素是空氣阻力。一根羽毛掉下來很慢,而一個鉛球掉下來很快,差別在於空氣阻力。伽里略的功勞在於撇開空氣阻力的因素,光是研究在重力下這個物體的加速度和速度,結果他得出了與古希臘學者不同的結論,開了現代科學分析法和實驗法的先河,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這就是為什麼千禧年的時候大家選最有影響的科學家,他的名字在裡面。

我個人的看法:今天是到了分久必合之時,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形勢變了。現代科學研究的對象越來越複雜。很多人認為21世紀的主流科學是生物學,生物是一個極端複雜的大系統。就拿人體來講,就拿大腦來講,我這樣問:“你把人體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分子、每一個原子都弄清楚了,你就了解人體了嗎?你對大腦里的每一個神經元、每一個突觸,以及其中的每一個分子、原子、基本粒子統統研究透徹,你就了解大腦的功能了嗎?”顯然不是的,對這種複雜系統,我們習慣於物理的思考,物理學有個特點:你越深挖就越根本。物理學最根本的東西還在更深的地方,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但是生物學和腦神經科學是不一樣的,我相信這方面最後的突破不是靠往深處發掘,而是要從整體觀念探索橫向的聯繫,要考慮各個方面的綜合性因素。換句話說,光靠分析法不夠,還需要綜合法。五年前,我在《科學》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就提出這個想法,我說:“新世紀的曙光在東方”,我當時是這樣講的:“綜合法必將東山再起”。所以我們現在要考慮到整個科學的由分到合,百川歸海,文化合流。

就拿腦科學來講,大約十五年以前,英國著名的數學家、物理學家彭羅斯寫了一本書,名叫《皇帝的新心靈》。他費了很大的篇幅講計算機科學,又費了很大的篇幅講腦神經學,最後他得出結論:“要揭開自我意識之迷,必須要在亞原子的基本粒子裡去鑽”。我和很多位這方面的專家討論過,我們都不同意這個觀點。我們覺得要解開自我意識之迷,不是到亞原子的基本粒子裡去鑽。他原話的意思是“到亞原子的基本粒子還沒有發現的規律里去鑽”,我們不同意這個看法。我們認為要揭開自我意識之迷,也就是認知科學的最重要的任務,應該是橫向的、整體的,關鍵在於系統各部分之間的關聯和相互作用。雖然我們還沒有弄明白,但肯定是在這個層次,而不是往下深鑽。當然我不否認往下深鑽有好處,譬如說你對每一個神經元、每一個突觸、每一個分子都弄清楚,肯定有好處。但如果不研究它們之間的關聯,不看整體,仍然無法揭開自我意識之謎。

前天,我拜訪了一位著名的腦科學家,他告訴我:“以整體觀念研究腦科學有兩大困難:一是不可預測性,二是不可重複性。”當然這兩個是原則性的困難,因為我們知道,科學就是要能重複,如果不能重複,科學就沒有檢驗標準了;而缺乏預測性的科學用處也不大。我對他說,這確實是嚴重的困難,不過可以換個角度來看,美國人有種講法,“玻璃杯里有半杯水,你看到的半杯是水,還是空的?”當然,兩者都對,但問題是你怎麼看。看到半杯水者是樂觀主義者,看到半杯空者是悲觀主義者。所以,正因為有這樣的困難,就給我們提出了挑戰,即使現在的方法不能對付,能不能發明一種新的方法去解決它?困難為我們提供了機遇,不能因噎廢食。

重要的是要有新思想——NEW IDEA

下面我想講一下各個學科之間的分割。我們中國有句古話:“隔行如隔山”。還有“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就是說,你入錯行以後就麻煩了。我個人有不同的看法,我認為行業之間並沒有大山之隔。佛教里有一句話:“諸魔皆心魔”,就是說各種各樣的惡魔其實只存在於你的心中,我想這句話應用在這裡是恰當的。我曾與一位朋友交談,他也這樣看。他說:“整個宇宙是一個整體,並沒有物理的宇宙、化學的宇宙、生物學的宇宙、人文的宇宙、藝術的宇宙、哲學的宇宙。所謂的科學、藝術、人文、哲學等等是我們給分割的。”還有一位舉了一個很好的例子,他說:“人類的文明是一個高峰,有三條路上去,一條路是科學,另外一條路是藝術,還有一條路是人文。在山腳時,這三條路離得很遠,你可以說當中有阻隔,但當你爬到頂峰時,這三條路就匯合了。”有道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就豁然開朗、融會貫通。

前幾天我在幾所中學裡作講演,現代中學生很有頭腦。我講到合,講到要消除各個行業之間的阻隔,要培養通才。一位女學生站起來,她說:“沈先生!你說要培養通才,而達·芬奇這樣的通才是天才,我們都是凡人,凡人是成不了通才的。你要是樣樣都學,就樣樣不精,結果變成了萬金油。你對這個問題怎麼看法?”這個問題很有挑戰性,我回答她:“我理解你的意思,所謂通才教育,不是叫你每樣都去學,而是叫你根據自己的愛好、本身的基礎和條件,然後根據當前形勢,選擇最適合你的東西去廣泛地學習。”根據我的觀察,科學家越是鑽得深的越是容易跳出來。這和井底蛙不一樣,青蛙在井裡,那口井越是深就越難跳出來。我打了個比喻,這個井底是個彈簧,你越是往下鑽得厲害,那個彈簧越壓縮得緊,然後你一鬆手就蹦起來越高。我講這個話是有根據的:美國著名物理學家蓋爾曼,他是一位神童,非常聰明。他研究基本粒子的規則——“重子八重態”,提出“夸克”,得了諾貝爾獎。你猜後來他幹什麼?如今他在新墨西哥沙漠裡的聖菲研究所做大系統的研究,研究自我意識。從基本粒子到自我意識,這個當中有多少跨距啊!

第二位是美國的著名物理學家費因曼,量子場論專家。他提出了費因曼圖,他在場論當中解決了發散問題,和日本的朝永振一郎一起得了諾貝爾獎。費因曼的興趣十分廣泛,他研究美洲土著的手鼓;他到俄羅斯的西伯利亞去研究原始部落;他曾經破譯過瑪雅文字。他最著名的一手,就是1985年美國的一個太空梭在天空中爆炸,很多人都找不出原因,他做了個實驗,把一個橡皮圈浸在液氦裡面,拿出來往桌子上一摔,碎了!他說問題就是你們的密封橡皮圈受不了低溫,太脆的緣故。這個人的興趣是廣泛得不得了。

蓋爾曼有些發現並非只是他一個人的,而是與別人同時發現的,一位猶太人叫尼曼(YuvalNe'emann),原先是軍人,以色列政府派他到倫敦去擔任武官。他愛好物理學,有機會到劍橋大學聽課。聽了幾年以後,他不做武官了,就去鑽研粒子物理,結果他和蓋爾曼同時提出“重子八重態”。很可惜的是他沒有得諾貝爾獎,但他和蓋爾曼在這個問題上做出的貢獻是半斤八兩的。這樣例子可以舉很多,比如說大家知道的一位著名的美國天文物理學家哈伯,他以發現宇宙膨脹著稱,於是才有宇宙大爆炸說。哈伯原本是軍人,退伍後當律師,後來才從事天文學研究。

所有這些給我的啟發是,行業之間並沒有大山之隔。真正的科學突破不完全在於你去拼命地積累資料、拼命地打基礎。並不是說這不重要,而我感覺到更重要的是要有新思想——NEW IDEA,三年前我曾向《科學》雜誌的潘友星主編提過一個建議,該雜誌應該開一個專欄,叫NEW IDEA,提倡新思想,這肯定會對科學發展有推動作用。

大科學與小科學

接着,我想講一下大科學。巨型粒子加速器、宇航飛船、還有生物學方面解讀人體的DNA和水稻的DNA,這些都是大科學,規模很大。大科學的主要部分,實際上不是科學,而是工程。為什麼這樣說呢?在造加速器以前,已經知道這個加速器一定可以造出來,所有的自然規律我們都掌握了。大科學本身是工程,但是大科學造出來以後,為探測性科學奠定了基礎。

比如說,人類DNA被解讀出來了,但這只是一個開始,不是結束,解讀出來以後我們要去研究:哪一段DNA、哪一個基因起什麼作用?該怎麼應用?等等,這個才是真正科學的開始,解讀只是給我們搭起一個台,而戲是要科學家去唱的。加速器也是這樣,用幾十億美金建一個大加速器,這是工程,然後要由科學家去做基本粒子的研究。我給各位講一個故事:五十年代蘇聯莫斯科郊區的杜布納核子研究所,在當時具有世界上最強力的加速器,做了好幾年,做不出結果來。杜步納的所長是輪流的,輪到中國,派了王淦昌去當所長。王先生是一個非常有創意的科學家,去後不久就發現了一個粒子——反西格馬負超子。由此可見,IDEA是非常重要的,科學家有創意是非常重要的。王淦昌還不僅如此,他曾是我母校浙江大學的教授,抗戰時他在貴州遵義。當時物理學的一個難題:怎樣檢測中微子?他提出用原子核俘獲K介子的反衝來檢測中微子。當時是抗日戰爭期間,他沒有辦法發表,後來美國人用這個方法檢測了中微子,而且得了諾貝爾獎。所以作為一個科學家,最重要的是思想,IDEA。

再來看小科學,它是小規模的,幾個甚至是一個科學家單槍匹馬進行科學研究。我們絕對不能看輕這種小科學,很可能一些原創性的重大突破是從小科學裡出來,而且花費不會太多。我舉一個例子:大約八年前,我到科羅多州的州立大學去拜訪物理系系主任,他陪我參觀了實驗室後說,他們正在做波色-愛因斯坦凝聚態實驗,所用裝置一共才五萬美金,大家知道用五萬美金做實驗,在美國是非常少的一筆資金,美國一般的科學項目都是上百萬的,上千萬的都有,五萬美金簡直是忽略不計的錢。他說用的錢很少,只不過是一兩個人在做。當時,我也沒有十分在意。後來在四年前,石破天驚,報紙刊登了他們做出結果的消息,去年他們得了諾貝爾獎。這說明,要取得重大的科學突破,不一定需要很多的錢,也不一定需要非常昂貴的設備。當然我不否定這方面,花很多的錢做昂貴的設備,是綜合國力的一種表現,有一些研究必須要那樣做。我只是說,還要看到另一方面,你有新的IDEA,單槍匹馬的去干,花很少的錢,有可能做出震驚世界的大成就。小科學是千萬不能忽視的。

科學不僅僅是功利的

我想簡單提一下“功利”。剛才我和裴鋼院士交流了一番,他說現在一提到科學就問“有什麼用?”沒有用的就不算科學。科學是應該要有功利的,因為科學研究是國家撥款的,我們應該做出東西來對社會、對國家有用。但是科學又不僅僅是功利的,不能說只有有用的才是科學。有些科學在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多大的用處,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剛出來時沒有人想到過會有用。大家都知道狹義相對論的質能公式:E=MC2,後來才知道,這為原子能的應用奠定了理論基礎。

所以對前沿性的探索而言,第一、你不知道它會從哪裡蹦出來,第二、你不知道它有沒有用,但是我們還是要去做。我曾提出過,大科學是可以預測的,可以規劃的,可以訂計劃,可以檢查等等;小科學的前沿性探索是沒有辦法預測的,你根本不知道會出來什麼樣的東西,你怎麼訂計劃?你怎樣去檢查?現在的有些地方,每一年、半年就要科學家拿出成果來,我對這很反感。如果這樣下去的話,你永遠只能做二流、三流的工作,你永遠出不了一流的科學成果。

一流的科學成果可能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做出來,甚至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出來。我們中國是泱泱大國,應該有這個氣魄,讓科學家放手去探索,用十年、二十年去探索,到時你做不出來,我也不責備你。丁肇中先生在北京的一次報告中說:他做過五次大規模的實驗,所有的實驗結果都和他原來預期的不一樣。這夠說明問題了吧!去年在上海,文匯報記者訪問丁先生時,他講了一句使我非常感動的話,因為當時我剛好在《文匯報》發表了一篇文章——《勸思篇》,提倡思考。在這篇文章發表一個月後,我看到丁先生在上海接受文匯報記者訪問的報道,記者問他:“你作為實驗科學家,你的主要工作是什麼?”你猜他說了一句什麼話?他說:“我只做一件事——思考!”一位聞名全球的著名實驗物理學家,他的主要任務是思考,那麼我們這些人要不要思考?

科學突破需要膽識

很多人問我:為什麼中國現在還沒有非常重量級的科學突破?有的很關心諾貝爾獎,如此等等。我個人認為,中國的科學家基礎非常好,勤奮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比得上的。中國科學家、學者、知識分子的勤奮使我感動,但也使我感到可怕。我有兩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在去年得癌症去世了。中國有些非常優秀的科學家在五十歲就英年早逝。不分晝夜地干,拼命干,但為什麼還出不了大的成就?我感到:和西方比,中國科學家不僅要有基礎,不僅是要勤奮,還要有膽識。有膽就是敢,要敢為天下先,敢於提出不同的見解,敢于堅持自己的意見去做。丁肇中就是很好的例子,他最近在做一項花費大量資金在太空檢測反物質的工作,這要碰運氣的,不一定成功,他敢做,這就是有膽。

更重要的是有識,就是你要有非常尖銳的目光,不要讓大的發現從你眼皮底下溜過去。剛才講到王淦昌提出檢測中微子的方法、發現反西格馬負超子,都是因為他有膽有識。還有丁肇中發現J/F粒子,當時物理學界一般認為在那個能量範圍沒有粒子。他在實驗中突然發現有異常現象,反應有時高、有時低。一般人可能會忽略過去,他不,他覺得這裡有名堂,他就反覆地細作,結果發現了一個共振,共振就是粒子。有人主張還要把它弄得更仔細再發表,他說:“不!肯定了就不要再細作了,馬上發表!”他是對的,結果是他與另外一個美國人同時發表,如果他延遲發表,那他就是第二了。大家知道,科學沒有第二,只有第一。

我要講一下“以人為本”。其中最重要的是要關心科學家。最近我看到有位名人發表議論,他說:他的學生在美國的某所知名大學帶了十多個研究生,他們一周工作一百四十小時,意思是說大家要拼命地勤奮工作。我對這個講法有兩點質疑:第一點,一百四十小時除七是二十,每天工作二十小時,也就是說,你每天只剩下四個小時去吃飯和睡覺,我覺得這恐怕有點誇張,不可能持久,果真這樣的話,你很快就垮了。剛才我講了我們中國的一些青年才俊英年早逝的現象,絕對不能再提倡這種拼命方式了。第二點,難道科學的成就是以你花費的時間來計算的嗎?我認為,科學的成就只有一個標準,就是你的業績。“Perxxxxance,only perxxxxance。”其餘都不相干。你能一小時做出來,比花十小時做出來的還要厲害。對科學家來講,不能說他投入的時間越多,夜以繼日,忘寢廢食,就一定是好的。報紙上這樣的報道,我認為恐怕要小心一點。當然我也不否認勤奮苦幹是好的,但是不能過分。不應該提倡拼體力、拼時間。應該提倡巧幹,以智取勝,要提高效率。

“我”丟了——當代科學的四大難題

我感覺我們這一代是“生逢其時,重任在肩”。我個人的看法,當代科學有四大難題等待我們去突破:

第一難題是物質本質。現在我們對物質的本質還不清楚,現在大家知道有超弦理論,有M理論等等,就是朝這個方向去努力的。

第二個難題是宇宙演化。宇宙演化最近非常熱,美國報紙上隔兩三天就會出來一篇關於“兩暗”——暗物質、暗能量的報道。最近發表的微波各向異性檢測結果,發現95%以上的宇宙物質是看不見的暗物質和暗能量,其中25%是暗物質,70%是暗能量。我寫了一篇文章,在這一期的《科學》上登出來的。我說這裡面有文章,和一百年以前的事情很相像。一百年以前,英國的凱爾文爵士在紀念新世紀的晚會上發表演講,他說物理學已經登峰造極,後人只是在小數點以後的第六位加一點東西,修修補補。但他畢竟是一位很厲害的科學家,他接下去說:在物理學晴朗的天空中有兩朵烏雲,一朵烏雲是邁克爾遜的光速實驗,與當時流行的“以太說”不符;第二朵烏雲是關於黑體輻射的實驗,與當時的經典理論不符。結果十年不到,這兩朵烏雲就變成了傾盆大雨:愛因斯坦提出的狹義相對論,把以太給否定掉了,普朗克提出的量子說,指出了經典物理的局限性。而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剛好是20世紀物理學的兩大支柱。我有一種預感,但也不敢肯定,就是天文學的“兩暗”與以前的“兩雲”很相像,很可能最後出來的東西不是暗能量。所以,兩暗的問題很有挑戰性。

第三個難題是生命奧秘。雖然現在的生物學已經有了非常大的進展,我們已經把人體的DNA解讀出來了,但是我覺得,想弄清楚生命究竟怎樣運作,恐怕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當然DNA的解讀是一個里程碑式的成果,但這只是開始。

第四個難題是自我意識。自我意識就是人的自我究竟是什麼東西?我曾寫過一篇文章,叫做《雨傘·包袱·我》,講了一個故事:有個老和尚叫小和尚去雲遊,給了他一把雨傘遮蔽風雨,給了他一個包袱存放零用的物品,然後叫他去雲遊,囑咐他:“你不要弄丟了!”,那個小和尚有點痴呆,老和尚就教他念口訣:“雨傘、包袱、我”,“雨傘、包袱、我”……後來小和尚跌了一跤,爬起來,看看手中雨傘還在,摸摸背上包袱也在,就是找不到“我”!於是他大哭,一個路人問他為何哭?小和尚說他把“我”丟了!那人摸摸他的光頭說:“這不就是你嗎?”他恍然大悟,破涕為笑。我就用這個例子開頭,說明“什麼是我?”“我”有很多層次:第一個層次就是小和尚的那個“我”,所謂臭皮囊,但是這個臭皮囊並不是真正的“我”,人體的原子和分子,每一年都有一半以上被更新掉,如果這個臭皮囊是“我”的話,豈不是“我已非我”了嗎?第二個層次是基因,當克隆羊“多莉”出生以後,很多人說:那可不得了,如果他們用我的基因複製出人,豈不是造出另一個“我”來了嗎?不對!真正複製出的,只不過是一個你的克隆,與你的生理相同,但心理不一樣。最後一個層次是心靈,即自我意識,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我最近在美國看了很多資料,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人能對自我意識說得出道理來,很多著名的腦神經科學家都講,自我意識究竟是什麼還沒有一個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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