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歧路徘徊

阿良三個指頭按住玉嫻寸關尺，低頭閉眼仔細感覺了一會，又換手切脈，然後抬頭問：“身上多久沒來了？”

玉嫻緊張地看着阿良：“上次來是三個半月前了。”

“顯然是滑脈無疑。”阿良說。

玉嫻一陣失望，清淚上涌。

阿良放下玉嫻的手說：“我雖然只是初通醫道，但這種脈我反覆把過許多次，決不會錯。唉，你怎麼這麼糊塗哪！”

玉嫻低頭抹乾眼淚，求阿良想個辦法。

阿良想了想，伸出三個指頭：“但凡未婚女子出這等事，只有三條路：私奔，做小，打掉。”

玉嫻看着阿良，神色迷惘。

玉屏問：“三條路的好處壞處，叔叔說說看？”

阿良說：“私奔呢，我倒可以找到朋友幫你遠走高飛，只是這樣做實在對不起東家對我多年的恩情，而且劉家那混蛋有妻有子，只怕不會甘願同你私奔，你即使到了他鄉，還是一個人，還要生下孩子，今後的路，越發艱難了，所以此路對你來講是不通的。”

“那做小呢？就是做小老婆啦？”玉屏又問。

“這條路劉建功已經說了，現在他大概正在央求他爹和祖父。其實這兩個長輩都沒問題，只要看他老婆同不同意，如果同意了，我看是如今最好的辦法了。”

玉嫻聽到此處不禁一愣：“做小還是最好的辦法？”

“你做了二房，雖然委屈一點，但只要你侍候好男人，劉家的將來，未必沒有你的地位，當今太后不也是做小出身的？”阿良解釋道。

“那第三條路呢？”玉嫻聲音裡帶着絕望。

阿良搖了搖頭，遲疑了一下才說：“打掉呢，就很委屈你了。但只要兩家約定了不做聲張，你在外面名聲無誤。只是你既不能從了那人，又在父母面前犯了錯，與父母的關係，要慢慢修復。不過東家最疼愛你，想來不會太為難你的。”

玉嫻聽阿良說得透徹，把原先心裡隱約埋藏的希望和害怕，清清楚楚整理出來，知道了眼下要建功獨寵自己斷無可能，做二房即便委屈，竟還是最好選擇。

她看着玉屏，悲傷自問：“我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

玉屏安慰道：“其實也沒有什麼錯不錯，做女人大概就是這樣，小時候是爹娘多少寵愛，一旦跟了人，小姑娘就成了老娘兒們了，就看自己運氣了。你也不要太傷心，我們總是姐妹，再怎麼樣，哪怕你真要獨自養大一個孩子，我也不會不管你的。”

玉嫻上前緊緊抱住玉屏，良久，只說了一句：“謝謝你玉屏。”

玉屏送玉嫻離開阿良的房間，直送她到自己房裡，叮嚀保重，才又回到阿良處。

見阿良依舊在為玉嫻的事擔心，玉屏忽然問：“叔叔，你為什麼一直一個人，不娶老婆呢？”

“我有過老婆。”阿良說。

玉屏本以為這是個突兀的問題，只怕叔叔會不高興，可是骨鯁在喉很久了，實在憋不住要問，問完了她等着叔叔訓她多管閒事，沒想到阿良卻毫不在意地立刻回答。

她吃驚地看着阿良：“有過老婆？”

“是啊，死了。”阿良回答得乾脆利落。

“叔叔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啊，再說你那時這麼年輕，老婆死了也可以續弦的吧？”

阿良嘆了口氣，神色凝重：“我不敢有孩子，所以也不在乎續弦。”

“叔叔，是不是有什麼事我小孩子家不能知道。”玉屏小心翼翼地問。

阿良拍拍玉屏的肩膀：“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早晚是要告訴你的，只是沒有得到時機，今日你既然問到這個份上，我可以告訴你一點：柳家當年做過強盜。”

“做強盜？”玉屏驚訝之後馬上又想到，“怪不得需要練武功了。”

“練武功原也不是為了做強盜，可是有了武功就有了做壞事的本錢，結果傷了陰節。我老婆的死，我也怕與這件事有關，所以我覺得柳家興許命當無後，娶妻生子於家庭不利。” 

玉屏被阿良說得竟有點心驚肉跳：“叔叔言下之意，我也不能結婚生子？”

“不，你可以結婚生子，因為你是女人，會嫁別人家裡去，孩子會跟婆家姓，所以就沒有問題。而且你父母早死，自幼成為孤兒，這麼多年承受這些劫難，也算還了一筆孽債。”

玉屏追問道：“柳家如何做過強盜？我父母怎麼死的？你從來也不告訴我。”

阿良：“我說過了有朝一日一定會告訴你的。”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玉屏也不敢再問了。

但心裡卻在想另一個問題，自己也十八了，怎麼才能找到不負心的男子，決不能像劉家的建功。

劉家這邊，建功已經向父親和祖父交代了此事，兩位長輩都把建功訓斥一番，可是木已成舟，兩人的共同意見是與蔣家商談，讓玉嫻過門做建功的二房。

然而當建功去與蕙蘭商議時，蕙蘭卻堅決不同意。

蕙蘭的理由是，已有兩個兒子，如果建功納妾，一定會影響兩個兒子的繼承權益。

為此兩人爭論了一夜，任建功如何求告，蕙蘭堅決不答應。

第二天，蕙蘭便去向公公劉安國哭訴。

安國勸慰蕙蘭：“此事我兒子確實有錯，我和老太爺都已經狠狠說過他了。但回過來想想，又焉不知是蔣家那女孩使的壞？”

“就算有人使壞，畢竟還是我丈夫自己把持不住，今後再有別人使壞怎麼辦？”這幾句反唇相譏，惠蘭自知有點衝撞的意思了，急忙剎住。

“我知道你委屈，但如今木已成舟，我們還需從長計議。劉家將來一定不會虧待你，那女孩未婚先孕，已傷婦德，豈能與你比肩？你在劉家的地位決不會受影響。”安國說。

蕙蘭聽出言下之意，便是要讓玉嫻過門。心想劉家一切都是老太爺做主的，再與公公討論下去，話挑得太明，老太爺反而要顧及公公面子了。

想到此便不再爭辯，謝過公公，起身告辭。

出了安國的房間，蕙蘭徑直去見老太爺。

劉老太爺見蕙蘭進來，已知來意，便端坐着先聽她講。

蕙蘭進門便跪地長拜不起，邊哭邊說：“爺爺，孫媳特來向您拜別。”

“蕙蘭哭泣所為何事？來此告別卻想去哪裡？”劉老太爺明知故問。

蕙蘭哭道：“爺爺，孫媳不孝，沒有侍候好丈夫，願以一死報謝劉家上下多年來的愛護，和信任。”

劉老太爺聽到最後一句特別加重語氣的“信任”二字，就知道指的是她為劉家管賬的功勞，而且隱然有摜紗帽的意思。

他不能再裝糊塗了，就說：“這件事，錯全在建功，我和你公公都已經說過他了。但事已至此，總要有個解決辦法，你千萬不要說什麼生啊死的，我們正在商議呢。”

“謝謝爺爺。”惠蘭聲音哽咽，跪在地上激動得身子顫抖。

老太爺心中不忍：“惠蘭啊，你先起來把，不要跪着說話。”

“但求爺爺為我做主。”蕙蘭依舊跪着。

見惠蘭不肯起來，老太爺心念一動，料知她必定已經想好了對策，便問：“依你之意，應該如何解決呢？”

“此事原本全仗爺爺和公公為我做主，爺爺既然問，孫媳便據實回答：丈夫當年曾發願此生以我為唯一，如今未到中年就已移情別戀，自然是因孫媳侍候不周。孫媳為人妻不能盡責，羞愧無地，沒有顏面活在世上了。”

劉老太爺看出蕙蘭並不真想死，真想死只需留書一封，何必來告別？無非只是以死相脅，以退為進，是來談判的。想到此劉老太爺的聲音略帶嚴厲起來：“我跟你說了，不要再講尋死的話。劉家這麼多年來什麼事情沒見過呀？一定能妥善解決的！你且起來坐着商量。”

蕙蘭不敢再堅持跪着，遵命起來坐在一邊椅子上。

劉老太爺繼續說：“雖然此事錯在建功，但男人三妻四妾，也非他一人，劉家還是非常敬重你信任你的，我絕不願意見到你為此受苦受難，你若還敬我為長輩，就不許再說尋死，你死了你的孩子怎麼辦？你以為那蔣家的女兒會善待我的寶貝孫兒嗎？”

“是，謝謝爺爺教誨。”蕙蘭畢恭畢敬。

“既然是劉家對不起你，你有什麼要求說出來，我一定想法讓你圓回這個面子。”老太爺決然承諾。

蕙蘭卻還是不肯罷休：“就算為了孩子需要苟活一時，也請爺爺准許丈夫休了我，他要再娶什麼人，我自然無權過問。”

“哦，是這樣，”劉老太爺明白了蕙蘭的意思，“你是堅決不能與她同處一室了？”

“爺爺剛才說世上男子多有三妻四妾的，但我聽說讀書人家男子納妾，一般都有原因，或者正妻不生育，或正妻年老色衰，或者與做妾的女子有特殊因緣，比如青梅竹馬的關係，或者有救命之恩，等等。可是如今孫媳才二十過頭，那蔣玉嫻也小不了我幾歲，她與建功才見了幾次面，就未婚先孕。孫媳實在活着沒面子，死了也沒去處。”蕙蘭越講越傷心，淚流不止。

劉老太爺聽了蕙蘭的辯訴，覺得確實言之有理，心裡怪罪建功沉湎女色，行事魯莽。他心裡盤算着，如果玉嫻是個窮苦人家的女子，大不了賠點錢可以解決，但劉蔣兩家三代世交，漫說蔣家不缺錢，就是以兩家交情，也不是錢可以解決。

可是不許玉嫻進門，又與蔣家如何交代？

至於棄蕙蘭而納玉嫻，那是萬萬不可開的頭。一來蕙蘭賢惠能幹，劉家上下有目共睹；再則開了此頭，讓一個未婚先孕有損婦德的女子當了媳婦，今後兒孫輩都動不動休妻納妾，劉家的名望甚至產業，經得起這種無謂折騰嗎？

劉老太爺思前想後，無法找到既能安慰蕙蘭，又能擺平蔣家的方案，便對蕙蘭說：“孫媳啊，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妻，建功身在福中不知福，也是我教導不夠。但是我決不許建功休你，也不許你尋短見，劉家的事，你不許撒手不管！”

蕙蘭站起來欠了欠身：“謝謝爺爺的器重與愛護。”

劉老太爺放軟了聲音：“我老實告訴你，若換了別的人家，你不許她進門，我一定支持你。但你清楚劉蔣兩家世交情誼不同尋常，所以我左右為難，我們總也該想出一個讓蔣家也保全面子的辦法吧？”

“爺爺，”蕙蘭坐回到椅子上，“孫媳倒有一個兩全之計，既不讓蔣玉嫻進門破壞劉家安寧，又讓蔣家不失面子。”

“是嗎？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