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一次碰到這麼嚴重的頭痛病,心裡一點把握都沒有,不過也是初 生牛犢不怕虎,我對照着書中關於全頭痛穴位處方,取風池、太陽、陽白、神庭及合谷穴,得氣後留針20分鐘。針後,他頓覺頭痛減輕了許多。他顯得很高興,我 亦頗得意。約定每日一次。第二天晚上,他照例泡了杯糖開水等我。告訴我,針後頭痛輕了兩個小時左右,又恢復原樣。我便又照原方針刺,但這次針後效果似乎沒 有前一次好。以後效果越來越差,針到第十次時,幾乎沒有任何作用了。 我決定打退堂鼓了。第二個星期日,我躲在地窩子裡看書,破例沒去針灸。下午三四點鐘光景,我拿了搪瓷缸準備去食堂打飯(星期日一天二頓飯),纏着毛巾的王 排長堵住了門,面無表情地說:“拿上針,上我屋裡去!”我只得順從。他挑開門帘,裡面熱氣騰騰,坐在火牆爐子上的大鐵鍋內的水正沸騰,面案上是剛擀好的寬 麵條。他讓我先喝糖水,然後端了滿滿的一碗撈麵條遞到我手上,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吃了!”我不好意思地吃完麵條,抹抹嘴,囁嚅着說:“你的頭痛我實在 無能為力了。”“胡說!”誰知他兩眼一瞪,說:“我腦殼痛了二十多年,是天王老子就那麼十次八次能拾掇好!我找你就是信得過你,治好治壞我都不怪你,治就 是了。” 這天回來後,我在墨水瓶做的油燈下把我唯一的一本針灸書《新編針灸學》從頭翻了個遍,在最後附錄部分讀到一首明代的針灸歌訣《玉龍歌》,其中寫道:“偏正 頭風痛難醫,絲竹金針亦可施,沿皮向後透率谷,一針兩穴世間稀。”我不由靈機一動,王排長的頭痛病也是偏頭痛、正頭痛兼有的難治症。是否也可以用這種選穴 的方法試一試呢?於是,第二個療程開始,我就用透穴法。但是,我從來沒有透過穴,給他針刺時,針體彎了,疼得王排長齜牙咧嘴也沒透成,取針時反倒出了很多 血。說也怪,這次針刺後,頭痛竟減輕不少。王排長說:“有時痛得厲害,我用縫衣針燒一燒,在最痛的地方放點血,也有點效果,你是不是也試試。”我趕忙到衛 生員那裡要了幾個空的青黴素瓶子,磨去底,在他的幾處疼痛最明顯的地方,刺血後,進行吸拔,果然拔出很多黑紫色的血。從這個療程開始療效儘管時好時差,但 總有一定效果。也不知幾個療程之後,他終於取下纏了多年的毛巾。那天清晨叫我們上班,他特地剃了個光頭,在邊疆明亮的陽光照耀下,顯得十分奪目,我心裡十 分欣喜。後來又治療了二個療程,終於徹底告別了頭痛。 大約三年之後,我已調到團部醫院工作。記得是一個中午快下班時,王德仁排長來看我,他的頭上又纏着一塊破舊不堪的毛巾,人也蒼老了不少,雜亂的鬍子全白 了。我不由一驚。我叫了他一聲老排長。他驚恐地向四周一看,擺擺手說:“快別亂叫了。”只是簡略地告訴我,因為歷史問題,他被打成“國民黨殘渣餘孽”,大 會上批鬥了好幾次,排長早就不當了,現在已下放到馬號跟大車。因為想不通,頭痛這一老毛病又發作了。我當即讓他在我的新醫療法室針灸。他沉重地搖了搖頭, 說:“不用了,恐怕治不好了。我只是來看看你,外面馬車還等着。”我一直送他到醫院門口。因為醫院離六連有二十多公里,路遠加之忙,之後我一直沒有去看 他,也沒有見到過他,再後來聽說他回湖北老家,落葉歸根了。 回到獸醫站已是傍晚時分,剛下馬,趙獸醫就告訴我:“團部下了通知,讓你明天去醫院報到。”聲音中充滿了不舍與無奈。這一夜,我難以入眠,四年的獸醫生活 已經使我深深地愛上這一行,但是,有機會能專門從事我所嚮往的針灸事業,又使我義無反顧。這一天,我記得是1971年7月15日。 夏院長親自接待了我,他帶我走進門診的注射室,對正忙着的護士阿瓦汗說:“以後張醫生就在這兒上班。”他又指指窗台對我說:“針灸用具都在這兒,還需要什 麼可以到後勤去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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