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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琴
送交者: 陈饲养员 2004年02月25日14:25:32 于 [健康生活] 发送悄悄话

by赛汗纳

  一

  我累了,又开始心烦,心烦的时候我就想一件事——听琴。

  金山的琴是有魔力的,离愁别绪还是激情飞扬,疲惫的我就在那间酒吧里把情绪交给它,随着他的音乐任意游走。

  蓝云敖包,那间酒吧的名字,就在莱太花卉的后面,门很小,很不容易找到。

  我第一次去蓝云敖包的时候已经喝高了,那天大名鼎鼎的三宝就坐在门口的第一桌和一些朋友聊天,他是这酒吧的主人。我一直闹着要跳舞,直到那些人离去。那天金山过来和骑士打了个招呼。卓拉告诉我,金山是排名第二的马头琴手。我想我从前在胡戈见过他,但没有引起我太多注意。

  我第二次去蓝云敖包的时候,客人很少,女歌手纳仁其木格一直和我那个电视台的朋友聊天,聊得特别高兴。那时候我刚刚看过《天上草原》就聊起来,纳仁告诉我,片尾曲是她唱的,我那么喜欢那片子,崇拜那首歌,现在原唱人就坐在我面前,我开心极了。等别的客人都走了,我也跑到台上唱了一首歌,这在酒吧里本来不值得奇怪,而且纳仁一直在鼓励我,但我很快知道错了,我从来没学过音乐,更不知道跟乐队合作是怎么回事,以至于金山的琴响起来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从哪个音往前走。金山的脸冷冰冰的,他把过门拉得很长很长,等我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跟进去,但是他的冷漠加剧了我的紧张,我只能任他拉得更长。那可真是个大错误,这种感觉现在想起来,像个音乐考试不及格的学生,遇上懒得训斥的老师。就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金山的琴有多么伟大。一直到我第一次听到《神秘园》。

  二

  像我这种老大不小还没有男朋友的人总还会有不稳定的追求者,于是一个问题就总是困扰我,既然蒙古之于我如生命一样重要,我总觉得我和那些好奇的追求者不是同一种人。等我在一张餐桌前吃累了,说够了,我就领他去蓝云敖包,测试一下他对蒙古文化的接受力,或者说吓唬吓唬他。

  北京的蒙古酒吧我只去过胡戈和敖包两个,胡戈是天堂,我是说腾格尔那首歌里的那个天堂,他只属于蒙古人,外人是不必去的,而敖包是圣殿,异族人进来可以震撼折服。

  从狭窄的门进去,台阶的上面有个圆形的石堆,是一个仿制的敖包。正门对面挂着巨幅挂毯是圣主成吉思汗的像,前面有香火。绕过影壁里面很宽敞,屋顶很高,白云状的吊顶装饰在靠近舞台的地方,后面是考究的灯光,弧形的墙面上简单地陈设着古老的器具。红漆的有菱形花纹桌子,是那种最典型的蒙古餐桌,甚至让人想起手扒肉。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把华美和朴质,时尚和古典自然地溶在一起,那么这种东西就叫做文化。

  关于那些无聊的测试基本上都看不到结果,因为金山的琴。优秀的音乐可以轻易超越民族界限,无论懂不懂蒙古,每个人都喜欢金山的琴,就像任何人都会喜欢腾格尔的歌。这事不提也罢。

  三

  第一次听到《神秘园》那天,已经过了午夜,我原本不想坐到那么晚的,但是那天纳仁感冒了,唱得没什么情绪,有点醉不成欢。舞台亮着,酒吧黑着,红色的墙壁反着朦胧的光。金山坐在高高的吧凳上,马头琴夹在他两腿中间,他的手指掠过琴弦,音乐流淌出来,竟然是《神秘园》。

  我不是个懂音乐的人,熟悉《神秘园》是因为杨丽萍用它伴奏过孔雀舞。而且我知道杨丽萍的那种感觉,当民族文化是一种精神而不是符号,她可以使用任何工具协助表达,甚至《神秘园》这样的世界名曲。此刻金山也是这种感觉。

  清朝的时候,普天下的汉族人都梳辫子、穿长袍马褂,但汉族人依然是汉族人,因为精神。长辫子和长袍马褂被推行到全国,满族的文化却悄然消逝了,因为符号。

  文化符号用起来很容易,但把握精神很难,尤其作为“少数民族”的时候,我的意思是当人口数量上处于劣势,又混居于其他民族当中时。

  在内蒙的时候,看到度假村里一些汉族小姑娘穿着蒙古袍,用尖利地声音拿汉语唱蒙古歌,逼着客人喝酒。那样不负责人地使用文化符号,其实是对文化的肆意践踏。

  现在,《神秘园》颤动在金山的琴弦上,笼着古老的迷雾,带着苍凉的忧伤,仿佛它天生就是一首马头琴曲。

  四

  我戒酒了,我这种人居然也戒酒,连我自己听着都不信,但我是认真的。

  我是蓝色的故乡,我需要经常回到我的天堂才行。

  有一样东西对我像毒品一样,我依赖它,为它兴奋,为它疯狂,过足瘾之后,是疲乏的四肢和过度兴奋地大脑,那就是工作。那个时候我就像疯了一样,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百个创意在脑子里飞转。我不得不用酒精把它们驱走。我不断提醒自己,工作中的那些事情都是小事:业绩、金钱、同事恩怨……所有这些在我的生活中都不重要,手段、手段而已!真正重要的是北方的山颠上向远方延展的草原,是我心灵深处岩浆一样翻腾喷涌的热爱。

  但,我好像那两只小老鼠,早就习惯了把靴子扛在肩膀上,不停地在迷宫里奔跑,不会信任任何一堆已经放在那里的奶酪,我对我的生存能力充满了自信,却丝毫没有安全感。

  秋天的一个早晨,我醒来的时候,两只眼睛的焦点总是聚不到一起,我决定戒酒了。我喜欢喝酒,而且喝起来吓人。这是头一次酒精伤害了我,尽管并不太深,但我决定让它是最后一次。

  也是那个早晨,我忽然对自己对蒙古故乡的追求产生了一点怀疑,我是否应该现实一点,毕竟我每天工作、应酬、很累、很晚回家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这次晃动很轻微,就像火车启动的瞬间那样轻微几乎平稳。而对心灵故乡求索还是放弃早已像山崩地裂一样在我的心中反复过多次,这次只是一个余震。但我也足够惭愧了——酒伤害了我的身体,还伤害了我的灵魂。

  没有酒之后,幸好有金山的琴。我开始常常去蓝云敖包,不再为打发朋友,不为娱乐,而是为了听琴。我可以放心地把我的情绪交给他的琴,随着他的音乐激动或伤心,那是一周里真正自由的时刻。

  五

  蓝云敖包的工作人员都很随和,经理哈达、服务的姑娘满都拉、两位歌手和调音师二宝。我们很快都混得很熟,姑娘们会走过来亲热地拍拍我的背,小伙子们空闲的时候,也过来聊天,除了金山。演出间歇,他酷酷地从我们身边走过,除非很熟悉的朋友,否则很少和客人一起说笑。他就这样整晚上冷冰冰地,直到在琴的后面变得狂野。“琴手很傲慢啊!”我这样跟哈达说。我说这话的时候很欣赏,金山就应该那样骄傲,无论为音乐或为蒙古。

  “蒙古人是天生高贵的”。那种世代相承的,天性的高傲和拽完全是两回事。

  金山不好在台上说话,除了那次错误地给我伴奏了一下,几乎不为客人伴奏,给人感觉最好的是他从来不为流行歌曲伴奏。每次莫日根开始唱流行歌曲,金山立即放下琴,下台去,一刻也不留连。

  主唱歌手莫日根喜欢流行歌曲,而且每次唱起来都比唱蒙古歌还投入。他那种感觉也很可爱,就像我大学时代那些离开家乡不久的同学——“带着点流浪的喜悦我就这样一去不回,没有谁暗示年少的我那想家的苦涩滋味”,对时尚的追求远远胜过对故乡的思念。但每到此时,我总是多少有点遗憾。我小声骂他:“这小子唱蒙语歌我们还能听懂几个单词,唱汉语歌就啥也听不懂了!”不过我就这样骂着听着他的汉语水平突飞猛进地提高了。随着他汉语水平的提高,在台上也越来越贫。

  莫日根很高大,嗓子的也好,性情蛮有亲和力,呼啦啦地走过来真想座山一样,但是他的风头还被金山抢了,一个瘦削的难得一笑的琴手。他的歌声中间给琴留出的表现空间越来越大,一晚上下来歌的时间没有琴长,甚至他们合作的时候,他的声音要配合琴,而琴是不大管他的,更大的问题是客人们的掌声、口哨声、尖叫声也多半是给金山的。一个主唱歌手混到这份上,怎么着也惨了点。可谁让他遇到金山了?虽然不停地开玩笑,但那张帅气地脸还是掩饰不住心里的不平静。

  有一次演出间歇的时候我们一起聊天,我问他:“你是不是刚到北京不久?”他敏感抬了一下头,似乎想否认,但是又没有。我们没有继续聊,不过我想他可能奇怪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一直努力地表现得老练。其实我就是从这看出来的——他还不想家。有时候我觉得他应该到一个完全没有蒙古人的环境里呆上几年,那时候他再唱“我的家,我的天堂”的感觉或许会好过《无所谓》。

  六

  我最早听到马头琴是科尔沁草原上的旅游点,但第一次震撼的旋律来自腾格尔的苍狼乐队——著名的布仁额布斯,磁带是《黑骏马》。快要十年了。我没学过音乐,但还喜欢看书,我知道欧洲人是如何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盛赞小提琴的,我一直都认为,如果马头琴在国际上有小提琴那样地位布仁额布斯就该是世界顶级的演奏家。再也没有人能把忧伤压抑到扁平,然后用音乐送到无边无际,最后落到人心上,共振一样的颤抖。无论是乐器还是演奏家这种效果无以替代。

  很多年以后,听过齐·宝力高的演奏会,那是在中山音乐堂。我为此另外写过一篇文章。那一次花了80块钱买了门票,还坐在后排。那一次我知道了一些关于马头琴的历史,欧洲的弦乐在很久以前确实受到马头琴的影响。就像辽阔的西域是弹拨乐的故乡,无边的草原是所有弓弦乐的根。

  和张全胜不一样,齐·宝力高的乐队是在音乐厅演奏的,那种音色很不是那样煽情,处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状态,这应当是音乐修养中更高的品级。

  我还不能形容金山,我知道金山和谁都不一样。包括他拉的每一首曲子,他的《万马奔腾》。

  七

  齐·宝力高当初创作《万马奔腾》的时候已然遭到很多批评,据说保守的蒙古族音乐界的人士认为蒙古的音乐就应该是慢慢的,忧伤的,而不是《万马奔腾》那样快节奏,热情奔放。他们说齐·宝力高简直在耍杂技。但《万马奔腾》终究成了最经典的一首马头琴单曲。

  所有经典的东西都有他的权威性,但金山居然把它改了,而且听十次,十次不一样。一段悠长的起事之后,马群才打破宁静冲过来,马群杂踏,套马杆在风中颤动,小公马直接在音乐里嘶鸣。那个时候,整个酒吧都被音乐带起来,凝滞的空气变成了狂风,墙壁和立柱、每一张桌子都有了生命,在他的音乐中窒息,然后疯狂。

  我曾经非常认真得想过如果我完全不做汉族人,那么我有什么放不下。我知道那些民族主义者会痛恨我这个比较,但我真的比过。想来想去,那些共有的不必放不下,那些不同的,我都是更加喜欢蒙古的,只剩下一样放不下,那就是——汉语,那些宝藏一样的丰富的诗词歌赋,那些精妙绝伦的语句。但是此刻我却想不出合适的词句,满脑子跑的都是白居易的句子:“弦弦掩抑声声思”,“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每一句都有那样贴切的瞬间,但每一句都不够。或者等我的蒙古语学得好一点能够找到真正适合的词句。

  那天听过《万马奔腾》,我跑到二宝的工作间和他聊天,我提到了齐·宝力高的演奏会,二宝笑笑说:“我可以把他的声音调的再好一点,不过这是酒吧……”酒吧?什么意思呢?娱乐场所?我好像忘了,酒吧的演出多少要讨好观众,但金山不是。

  很多年以前,我在学校里听音乐讲座,那时著名的指挥家郑小瑛,讲到交响乐队的穿着,他们往往只有黑白两色,那是因为真正的音乐不需要取悦观众。金山就是那样,灯光打着的地方是他自己的舞台。

  算起来挺值的,几个朋友去一次酒吧只够我一个人的音乐会票钱。

  那之后我好长时间不敢再去蓝云敖包,我担心他下一次表现不好会打破这样美好的印象,或者次数多了消磨掉那样强烈的感觉。

  八

  二宝没有食言,再次去的时候,酒吧的声音真像音乐厅的一样完美,以至绕梁三日。哼着曲子晕晕地过了两三天之后,我开始拉我各种各样的朋友去蓝云敖包,一起加班的同事、请我吃饭的客户,不管他是谁,只要能陪我去就行。我的同事惊讶于我在蓝云敖包的感觉——就像到家了一样。我也惊讶,我在这里这样平静自然、真诚随和,一点也不像在工作中那样严厉、刻板、精神亢奋、强人所难,一副偏执狂的样子,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可爱了。

  上周,二宝回呼和浩特了,金山坐在高脚凳上,挑剔地试着音,哈达客串的业余DJ怎么也不能让他满意。好几次,他自己跑去调音台,不过他也业余,鼓捣来鼓捣去,连交流电声都出来了。歌手们恭敬地看着这位老大,茫然地听他对话筒提意见。我和我的朋友都在笑,苛求,那是艺术家的状态。黑翅姐说:“我觉得金山会红,像腾格尔一样红。”

  “是啊,他是排名第二的马头琴手啊!”卓拉又冒出这句话。她的意思,苍浪乐队的布仁额布斯也就是张全胜排名第一。我一直不大接受她这个说法,因为他们不是一回事。

  “谁比他拉得更好?”黑翅姐反对。

  卓拉也愣住了。布仁额布斯的风格更加写意,色彩浅淡,笔调简明却把情绪推到极至,而金山的琴是一幅长卷,或精雕细刻或挥毫泼墨,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他就是最好的!”黑翅姐说,但她说得不对,金山是独一无二的。

  “金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琴手。”这话是我说的,但是我说错了,他现在就是。人不是成了名才伟大,也不一定成了名还伟大。就他现在这个状态,凭他对音乐和蒙古的感觉,足以。

  九

  我几乎没和金山说过话,但是他一定知道我喜欢他的音乐,等舞台上的灯亮起来,他的手指中了魔法一样变得纤长,在琴弦上飞速变幻,划出神奇的声音,我的目光就被锁在弓和弦交会的地方,心醉在他的音乐里,那就是我们最好的交流方式。

  每一次到蓝云敖包门口,我都会问:“乐队在不在?”我真的担心有一天,走进去再也见不到金山。然后在音像店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张光盘,那上边有一个响亮的蒙古名字:阿拉坦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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