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錄自《復興記》（作者：茅民）第二篇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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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 東北同胞成了亡國奴，生活極其悲慘。有一個日軍士兵後來回憶說：“當時我們強制配給中國東北人民的糧食叫‘共和面’，裡面還有鋸木呢。這種‘糧食’連我們的軍馬都不吃。一個中國老太太撥開我們日本軍馬的馬糞，從裡面拾出豆子來。我看了，上前一腳 就把她給踢翻了。我說：滾蛋！你他媽的的不是人呀，吃馬糞。老太太一邊哭一邊拾散落在地上的豆子。我說：你他媽的的再哭，我就在這兒刺死你。我舞着槍刺在她眼前吼着，可老太太不走，她捨不得那些糧食。為此，老太太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給我磕頭說：‘皇軍！皇軍！’”   就在這片被侵占、被蹂躪的土地上，出現了一大批抗日武裝，有的是共產黨領導建立的，有的是人民自發組建的，有的是東北軍殘部。

1932年，共產黨員楊靖宇 在南滿的罄石縣 建立了一個游擊根據地，並組建了 中國工農紅軍 第32軍 南滿游擊隊。1933年，根據中共指示，這個南滿游擊隊 與海龍游擊隊合併，組成“東北人民革命軍”第1獨立師，由楊靖宇任師長兼政委。次年，該師擴編為 東北人民革命軍第1軍，楊靖宇任軍長兼政委（註：說是一個軍，實際兵力只有大約一個營）。   除了楊靖宇的部隊之外，還出現了很多抗日游擊隊伍，他們所用的名稱五花八門。幾經變換，最後這些抗日武裝 合組為“東北抗日聯軍”，下轄十一個軍（註：每軍的實際兵力 一般只有一個營 甚至一個連）。最早建立的是第1、2、3三個軍（楊靖宇、王德泰、趙尚志 分任軍長），都是在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游擊隊的基礎上成立的。接着成立的第4、5兩軍（李延祿、周保中分任軍長），是在原屬東北軍的 王德林的“救國軍”、李杜的“抗日自衛軍”的基礎上 分別建立的。然後是第6、7兩個軍（夏雲傑、陳榮久分任軍長）是共產黨領導的。最後是第8、9、10、11軍，由謝文東(後叛變)、李華堂(後叛變)、汪雅臣、祁致中分任軍長，它們是在“義勇軍”餘部和“抗日山林隊”的基礎上建立的，也就是 由人民自發組建的。   再後來，第1、2兩軍組成第1路軍（楊靖宇任總司令兼政委，王德泰任副總司令）；第4、5、7、8、10五個軍組成第2路軍（周保中任總指揮, 趙尚志任副總指揮）；第3、6、9、11四個軍組成第3路軍（張壽籛任總指揮，馮仲雲任政治委員）。

日軍、偽滿軍 調集大批部隊，反覆地“討伐”東北抗日聯軍。東北抗日聯軍 都在山地活動，日、滿軍就伐掉林木，開出汽車可以通行的道路，以便軍用卡車 機動運兵。日軍把可能幫助抗日聯軍的村民 全部強制集中到一些地方，在周圍釘上柵欄，派軍警守備，以徹底孤立 彈盡糧絕的抗日聯軍。在極其艱苦、殘酷的環境下，抗日聯軍中 出了很多叛徒。東北抗聯第1軍第1師師長程斌，曾是楊靖宇最信任的得力助手，此時率115人投敵，組成“程斌挺進隊”，摧毀了七十多個抗聯的生命補給點——“密營”，藏於其中的物資盡失，致使楊靖宇所部必需的糧食、藥品、鹽等給養 完全斷絕。楊靖宇的警衛排長張秀峰，從15歲起 由楊靖宇撫養成人，這時也攜帶 抗聯經費近萬塊大洋，叛變投敵。在加上 戰鬥死傷，抗日隊伍 損失極其慘重。從1939年到1940年，抗聯的部隊一再縮編，最後只能打些小的游擊。

1940年1月，楊靖宇命令屬下的大部分部隊北上 以解決給養問題，自己卻帶領一支小部隊 東進。不久，這支小部隊被包圍。到了最後，楊靖宇身邊僅剩六名戰士，而且其中四名已負傷。楊靖宇命令這四個傷員轉移。然後，他派剩下的兩名戰士下山找吃的。這兩名戰士下山不久，即被擊斃。楊靖宇孤身一人，在一間雪地中的小破屋裡避寒。2月23日，他下山，在三道崴子 遇到一個中國人，楊靖宇給他一些錢，請他買些食物、一雙棉鞋。但這人其實是偽牌長趙廷喜。他立即向日偽當局告密。很快，楊靖宇的小破屋 被日偽軍包圍。當敵人向楊靖宇喊降無效後，領頭的警務廳長 岸谷隆一郎 向張奚若（他是與程斌一起叛變的）下達了“幹掉他”的命令。張奚若隨即扣動扳機。楊靖宇倒在一棵大樹前的雪地上，終年35歲。

日偽軍把楊靖宇的屍體 帶回駐地。岸谷廳長 命令一名軍醫 切開楊靖宇的腹腔，看看 被嚴密封鎖在冰天雪地里幾個月的抗日聯軍的將士們 到底吃些什麼？當軍醫切開楊將軍的胃時，大家驚呆了：胃裡面全是沒消化的樹皮、草根、棉絮，竟無一粒糧食。岸谷默然無語，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的翻譯劉述濂 聽到他自言自語說：“大大的英雄，大大的英雄。”【附註：六年後，日本戰敗前夕，岸谷隆一郎 剖腹自殺。他留下的遺書說：“中國擁有像楊靖宇這樣的軍人，一定不會亡國。”】次日，程斌奉命將楊靖宇的頭顱割下來 送往新京（註：即長春市，“滿洲國”的首都）。於是，王佐華、張奚若 將楊靖宇的遺體 抬到鍘刀上，由白萬仁 將楊將軍的頭顱鍘了下來，然後送走。

1941年，殘存的抗聯部隊 逐步退入蘇聯境內。1942年8月，他們在那裡組成 東北抗日聯軍教導旅，由周保中任旅長，張壽籛任政治副旅長，崔石泉任副參謀長；下轄4個營。蘇軍曾有意將他們併入蘇軍，但周保中等人 只是虛於應付，仍然牢牢地掌握着這支部隊。1945年8，他們跟隨蘇軍打回東北後，立即與中共中央取得了聯繫。   東北抗日聯軍中有不少朝鮮人。金日成、崔庸健等都是東北抗日聯軍的中層軍官。戰後，他們在蘇聯幫助下 組建了朝鮮勞動黨，並最後在朝鮮的北部 建立了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

東北抗日聯軍還出了一名女英雄，名叫趙一曼。她出身於四川宜賓一個富裕家庭，原是一個大家閨秀，曾先後在宜賓女子中學、黃埔軍校武漢分校、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九一八事變後，她前往東北，進行抗日活動，曾任中共 珠河中心縣委 鐵北區區委書記，後兼任東北人民革命軍 第3軍第2團政治委員。

1935年冬，趙一曼在一次槍戰中 手腕負傷，退到一家農舍。幾天后，農舍被偽軍的討伐隊包圍。面對敵人喊話，她並不應答，而是舉槍回擊。討伐隊的子彈打斷了她左腿的骨頭。討伐隊用一輛牛車把趙一曼押往縣城，交給了他們的上司 大野泰治。大野 用馬燈照她，看到她滿臉蒼白，都是汗。大野用鞭子把兒 捅在趙一曼手腕上的傷口裡旋轉，用皮鞋踢她的腹部、胸部、臉，趙一曼痛得冷汗涔涔，但一直拒絕回答大野的問題。   不久之後，大野被派去新京受訓。臨行前，他來到監獄，要趙一曼為自己留字。趙一曼在一頁紙上寫了一首律詩，其中有一句是“甘將熱血沃中華”。【附註：大野後來一直保留着這頁紙。日本戰敗後，被俘的大野 在戰犯管理所 交出了這張紙。在交出的時候，他先是立正站起，給這頁紙敬了一個軍禮，然後淚流滿面，跪在地上懺悔，他說：“我一直崇敬趙一曼女士，她是真正的中國的女子，作為一個軍人我願意把最標準的軍禮給我心目中的英雄，作為一個人，我願意下跪求得趙女士靈魂的寬恕。”】

1936年6月的一天，看守趙一曼的警士董憲勛，在其叔父董廣政的協助下，秘密將趙一曼抬出醫院的後門，上了一輛等在那裡的出租車。開車的是個白俄。出租車開到一個屠宰場的後面，停了下來。女護士韓勇義 等候在那裡，她扶着趙一曼上了一副轎子，立刻向賓縣方向逃去。警察署的警官，得知趙一曼逃走後，騎馬直追。追到阿什河，抓住了坐在馬車裡的趙一曼、韓勇義、董憲勛、董廣政。

趙一曼第二次被捕後，日本憲兵把竹籤釘滿趙一曼的全部十個指頭，拔出來後，用更粗更長的簽子繼續釘；他們往趙一曼的喉管、鼻孔里，交替地灌 熱的辣椒水、涼的汽油；把烙鐵摁在趙一曼的乳房上烙燙。在酷刑過程中，為了不讓趙一曼昏迷，日本憲兵用冷水潑、用化學藥水熏、用酒精擦，還多次給她注射了大劑量的強心針、樟腦酊，強制餵灌 摻有咖啡因的鹽水、含有高純度甲基苯丙胺的葡萄糖液。待趙一曼精神亢奮後，再繼續用刑。但趙一曼始終沒有屈服。

接着，濱江省公署警務廳廳長 澀谷三郎 決定使用 剛從日本運來的、專門針對女犯人的電刑刑具。這場電刑，斷斷續續地持續了七個小時。趙一曼小便完全失禁、淋漓不絕。胃汁、膽汁嘔吐滿地。整個人混身上下都是濕淋淋的汗水。口中直流白沫，眼球突凸，兩眼變紅，下嘴唇也被她自己的牙齒咬碎。先前受刑從未喊叫一聲的趙一曼，這時發出撕心裂肺的悲哀叫聲。

關於趙一曼遭受酷刑後的傷勢，“滿洲國”濱江省公署警務廳 司法科 法醫股 在《關於趙一曼女士傷檢診斷報告》（1936年7月28日濱警司法密809號）中寫道：“7月27日上午，經全面檢查，對趙一曼女士身體受傷情況診斷如下：(1)心臟肝臟系統有受傷症狀：心肌受損，收縮力減弱，心律紊亂，竇性心動過速、脈搏（心率）132次／分；體位性低血壓虛脫、循環略有衰竭；兒茶酚胺分泌增多，腎上腺素大量分泌、腎上腺皮質功能明顯減退。(2)中樞神經系統有受傷症狀：眼球震顫、對光反應遲鈍，肌張力低下，共濟失調；出現明顯的錐體外系症狀，肌體產生開-關現象，經常突然多動、震顫、靜坐不能、肌緊張不全、不安（開），幾分鐘後又變為全身強直不動（關），持續數分鐘，周而復始。(3)注射及口服興奮類藥物超出規定劑量，嚴重刺激應激激素的釋放，產生過量效應的副作用和後遺症；血液中苯丙胺含量過高，屬中度中毒症狀。(4)全身多處電燒傷。具體傷情：咽喉：發音過度，咽喉、聲帶撕裂出血；乳頭：形成了直徑為6～8mm的圓形裂口，邊緣隆凸，中央凹陷，斑痕質硬而乾燥，體內液體物質發生離解，呈明顯炭化狀態，為III度電燒傷；乳房：表皮剝脫，局部皮膚皮革狀、呈焦黑色，與周圍正常組織分界清楚；創面深及皮下組織、肌肉、乳腺導管和神經叢，皮下靜脈網呈樹枝狀，局部組織呈炭化狀，永久性喪失哺乳功能，為局部II度電燒傷；會陰前區：恥骨聯合前方簾狀的部分體毛燒焦，簾狀部的皮下電流斑色明顯；泌尿器官、生殖器的開口和肛門電燒傷深達粘膜、肌層組織，已阻礙正常的生殖排泄功能；影響將來身體直立，大腿外展及下蹲，不便行走，為局部II度電燒傷；泌尿器官：導尿管及膀胱被硬器刺傷，形成了裂口，局部烤焦，外傷性血尿滴漏，排尿有強烈刺痛感；神經纖維肌肉組織及神經根均不同度壞死，可能永久失禁，為III度電燒傷；陰道：中度撕裂傷、子宮及附件損傷；陰道壁大部被烤焦，粘膜、肌層和局部漿膜組織因電解作用受到損害，發生變質、壞死，分泌功能喪失，II度電灼傷；陰唇粘連、假性陰道閉鎖；物理性子宮脫垂，呈脫出狀態；肛門：撕裂嚴重，擴約肌器質性損傷；II度電灼傷，組織蛋白凝固、其深部壞死範圍超過淺表的壞死；I度肛脫，肛周畸形，遮擋肛門排便，造成糞便瀦留，形成排便困難；注意事項：各受傷部位均為神經密集區域，敏感性強，纖維肌肉組織細嫩，容易並發感染，可發生濕性壞疽、膿毒血症、甚或氣性壞疽等；會陰部電燒傷嚴重，該部位極易發生創面化膿感染，遷延不愈，最終形成瘢痕癒合，出現攣縮畸形。中度中毒可能導致永久性失眠，大腦機能破壞、心臟衰竭、緊張或激動不安，甚至長期精神分裂症。”

第二天，濱江省公署警務廳 司法科暨特務科 寫了《關於審訊趙一曼女士效果的報告》（1936年7月29日濱警司暨特密4759號）：“（1）參考廳本部以及有關機關的意見，7月26日對趙一曼女士的電刑。操作準確，新式電刑器具功能發揮正常，給了趙一曼女士超負荷的最大壓力。在長時間經受高強度電刑的狀態下，趙一曼女士仍沒招供，確屬罕見，已不能從醫學生理上解釋。故審訊未取得理想效果，一是趙一曼女士有很高的文化修養和激昂的抗日態度，屬頑固不化的思想犯；二是趙一曼女士已抱定必死之決心，且意志之頑強令人難以置信，單純審訊已無法改造其反滿抗日的思想。（2）回顧審訊趙一曼女士效果，我們應加以考慮的是對今後刑訊方式的改進：為有利於提高思想改造工作的效果，應慎用此類專門的電刑，尤其是對女性受刑人，有更換電擊部位的必要；電刑強度的控制是最需要慎重的，電流引導物要適當，避免身體器官永久性損傷；電流通過人體時間不宜過長，防止對人體的機能破壞過大，嚴重破壞肌體各種組織，難於完全恢復；不宜採用硬物插入體內深處，避免造成器質性損傷；也不宜過量使用高純度興奮類藥物，避免人體產生永久依賴性；對思想犯人的改造工作的改進，是最需要進一步努力的；總而言之，有必要進一步努力研究，提高電刑審訊效果之途徑。（3）要通過審訊改造趙一曼女士思想，了解哈東地區抗日軍外圍團體的全貌，並獲取思想對策上的重要參考資料，已無可能。對如此頑固的思想犯其境遇無需再斟酌，將來沒有悔改之希望，應給以嚴重處分，堅決剷除。建議採取遊街示眾的方式，利用對她的死刑，宣傳撲滅共產主義和抗日思想的王道主義。如果利用得好，比殺幾百個抗日軍效果還大！”

1936年8月2日，趙一曼被遊街示眾後，與另一位女犯人周百學 一起被處死。處死前，周百學說：“我死後，要到母親那裡去，帶着腳鐐子走起路來不方便，給我把腳鐐取下來。”行刑的人苦笑着，把腳鐐取了下來。然後槍聲響了。野蠻的日本人，讓這兩位女性 在行刑地 曝屍數日，不許百姓收斂。屍骨被野狗撕碎，最後屍骨無存。

後來在日本人的檔案里 發現了一封趙一曼寫給兒子的遺書：“寧兒：母親對於你沒有能盡到教育的責任，實在是遺憾的事情。母親因為堅決地做了反滿抗日的鬥爭，今天已經到了犧牲的前夕了！母親和你在生前是永久沒有再見的機會了！希望你，寧兒啊！趕快成人，來安慰你地下的母親！我最親愛的孩子啊，母親不用千言萬語來教育你，就用實行來教育你！在你長大成人後，希望不要忘記你的母親是為國而犧牲的。一九三六年八月二日 你的母親趙一曼於車中”【附註：直到1956年，已26歲的寧兒（大名陳掖賢）才親眼看到了這封寫給他的遺書。他來到母親趙一曼的殉難處，用鋼針在自己的左小臂上刻下了“趙一曼”三個字，塗上藍墨水。直到陳掖賢去世，這三個字一直深深地鐫留在他的肉里。   陳掖賢從中國人民大學畢業後，在北京工業學院任教。當政府通知他去領趙一曼的撫恤金時，他拒絕了。1960年，當家鄉不斷傳來餓死人的消息時，陳掖賢寫了一封信，托人直接送給毛澤東（陳掖賢當時住在中南海），信中寫了餓死人的事情、說黨在大躍進時期 做出了一些失誤決定。信中還附上他填的《憶秦娥》詞一首，寫了人民生活艱苦的情況。毛澤東看後，沒有回信，也沒有追究。後來，陳掖賢被分配到 機電研究院 第六機床廠工作。文革中，他的父親陳達邦 被誣陷、被打倒。陳掖賢多次向康生、中央文革領導小組寫信，為父親申辯。他又在信中問道：“天安門為什麼只掛毛主席像？”康生抓住這一點，說這是“現行反革命”。陳掖賢得知康生的態度後，翻牆而逃，在京城遠郊荒野躲了十天。但最後回到了原工作單位。後來，陳掖賢出現了憂鬱症的徵兆，曾在安定醫院 住院幾個月。1982年8月15日，陳掖賢自縊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