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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非馬:《孔子外傳》(4)
送交者: simafeima 2006年05月16日10:52:42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第二回 孔丘破譯古簡 陽虎空留燒豚 (2)


三個月後,陬邑野外,彤雲密布,雪花飄飄。山上山下,樹木皆白。兩騎人馬各自拖一雪橇自遠而近。孔丘頭戴一頂白氈笠,上撒一撮紅纓,肩披一襲狐裘斗篷,身着一件墨綠繡金花絲綿袍,腰系一條加闊青鴉絲絛,足蹬一雙長筒黑牛皮厚底靴,腰掛一壺箭,背負一張弓,騎一匹白馬,跑在前面。公山不狃頭纏一塊黑巾,身着一件豹皮長袍,腰系一條加寬黑皮帶,足下一雙黑皮對縫靴,腰下也掛一壺箭,背上也負一張弓,坐下一匹黑馬,緊緊跟隨。忽然,一大一小兩頭麋鹿從路邊灌木叢中竄出。孔丘見了,取弓拔箭,搭箭上弓,彎弓射箭。箭發如流星,不偏不倚,正中大麋鹿之脖。那麋鹿帶箭往前蹣跚數步,一頭栽倒,不再動彈。公山不狃也急忙取弓拔箭,搭箭上弓,可惜晚了一步,讓那小的跑了。孔丘策馬跑到麋鹿跟前,從馬背革囊中取出繩索把麋鹿綁到雪橇之上。公山不狃策馬跟過來,笑道:“季孫意如遣大夫叔弓圍費,三月不下。以你這手法,還不快去費邑助陣?”孔丘笑道:“圍費不下,哪是缺弓箭手!”公山不狃道:“然則何所缺?”孔丘道:“南蒯宰費為時不淺,必能得費人之心。善用兵者:功城為下,功心為上。倘若季孫意如明白這番道理,費邑早就攻下了,何須三月!”公山不狃道:“沒聽說南宮季子精通兵法,這兵法,你從何處學來?”孔丘道:“《書》中記載戰事不下數十處之多,細心閱讀,反覆琢磨,則勝之所以勝,敗之所以敗,一目了然,何須有師而後通?”公山不狃道:“你怎麼不去見季孫意如,說之以‘功城為下,功心為上’之計,季孫意如聽了必然大喜,你也就不愁仕途不達了。”孔丘道:“我眼下並無出仕之意。”說罷,頓了一頓,又道:“你在闕里山莊藏身,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何不拿這‘功城為下,功心為上’之計去見季孫意如?”公山不狃道:“我不是說過,南蒯待我不薄,這賣友的勾當,我還做不來麼?”孔丘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公山不狃道:“此話怎講?”孔丘道:“當時南蒯之計,是剪除季孫意如,歸政於魯公。如今是南蒯攻季孫意如失敗,據費降齊。他既已叛魯降齊,你絕交而攻之,名正而言順,有何不可?”公山不狃道:“原來如此,我怎麼又沒有想到。難道又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不成?既然要去,則宜早不宜晚,明日一早就走如何?”孔丘道:“且慢。你藏身闕里山莊三月之久,一旦貿然而出,季孫意如如何信得過你?”公山不狃聽了,沉吟半晌,道:“原本不曾想到這一層,既經你這麼一提醒,我倒是想出了個主意。”孔丘道:“先去見個季孫意如的親信?”公山不狃笑道:“讓你猜個正着。你可聽說過冶區夫其人?”孔丘搖頭道:“不曾。”公山不狃道:“冶區夫與我同鄉,除善鬥雞之外一無所能,數年前潦倒不堪,我看在同鄉份上收留他做名隨從。後來聽說季孫意如酷好鬥雞,遂將他推薦給季孫意如。季孫意如的鬥雞經冶區夫調教之後,個個精神百倍,季孫意如大喜,恨相見之晚,不久即提拔冶區夫為家臣。除司鬥雞之外,冶區夫時常跟隨季孫意如左右,參與機密。”孔丘道:“冶區夫既已得意,可還記得你?”公山不狃道:“冶區夫雖然不學無術,倒不是趨紅踩黑的小人。”

兩日後,未時上下,曲阜季孫氏府議事廳。兩扇雕花黃花梨木門緊閉,門左右一排落地長窗,黃花梨窗楞雕刻精美。其餘三面牆壁,各施猩紅繡花錦帳。五張黃花梨几案成一字排開,另一張漆紅描金几案,居中立在五張几案之上,几案之後各設猩紅錦繡坐褥。兩個青銅火盆分立左右兩邊,盆中炭火劈啪作響,四個鶴形青銅香爐分立四角,龍涎香霧自鶴嘴噴出。季孫意如盤坐在漆紅描金几案之後,冶區夫跪坐在與季孫意如相對的花梨几案之後。季孫意如道:“雞翅上的鍇甲裝成了嗎?”冶區夫道:“有時成,有時碰碰就掉下來。”季孫意如懊惱地道:“如此說來,明夜鬥雞又沒有穩操勝券的把握了。”冶區夫笑道:“南蒯據費反,叔弓圍之三月不拔,士卒傷亡甚多,主公不急,卻急這鬥雞的事。”季孫意如笑道:“我已遣人攜重金入齊行賄,只要齊國的援兵不來,南蒯一定維持不了多久,何急之有?”季孫意如的話剛落音,一青衣童子推門入,道:“大夫叔弓遣信使致書。”季孫意如道:“叫信使進來。”青衣童子道:“信使留書在此,人已經走了。”童子說罷,從袖中取出帛書一卷呈上。季孫意如聽了一怔,急忙剔開封泥看時,但見帛書上寫着:“費軍趁夜出城襲營,城外費人響應,我軍退一舍。”季孫意如看罷,把帛書仍到地板之上,勃然大怒道:“區夫!你明日一早去傳語叔弓,叫他遇見費人就給抓起來。看他們還怎麼反!”冶區夫唯唯,拱手而退。

冶區夫步出季孫意如府,正要登車離去,冷不防背上被人拍了一掌。冶區夫吃了一驚,扭頭看時,見是公山不狃,轉驚為喜。冶區夫道:“多時不見,我還以為你與南蒯一同在費邑造反,你原來卻在這兒。”公山不狃道:“我怎麼會跟南蒯一起造反!陬邑孔丘邀我去闕里山莊打獵,所以耽擱了這些時候,南蒯造反的事,我其實一無所知。”冶區夫道:“你怎麼不早來見季孫意如?”公山不狃道:“早就想來,只是怕季孫意如不信我。”冶區夫道:“今日來,卻更不是時候。”公山不狃道:“此話怎講?”冶區夫道:“南蒯昨夜出城偷襲,城外費人響應,叔弓大敗,季孫意如聞訊大怒,叫我明日一早去費,傳語叔弓,見到費人就給抓起來。你說這是好說話的時候嗎?”公山不狃略一沉吟,笑道:“誰說這不是好說話的時候?”

次日一早,季孫意如手執麈尾在廳中徘徊。冶區夫疾步而入,拱手請安。季孫意如道:“你怎麼還沒有走?”冶區夫道:“我昨夜把主公吩咐的話想了又想,覺得有些不妥。”季孫意如笑道:“笑話!你也知道什麼叫妥,什麼叫不妥?”冶區夫道:“竊以為費邑之所以三月不下,乃因南蒯得費人之心。兵法:攻城為下,功心為上。主公叫叔弓見到費人就給抓起來,豈不正是反其道而行之,令費人更加親南蒯、遠季氏?”季孫意如聽了又一怔,道:“那依你說,該怎麼辦?”冶區夫道:“傳語叔弓:見費人寒者給衣,飢者供食,收養孤寡,扶助老弱。如此,則費人必然親季孫氏而叛南蒯。”季孫意如聽罷大笑,道:“這主意甚好。不過,絕不是你冶區夫想得出來的。誰給你出的主意,如實招來!”冶區夫笑道:“我冶區夫從不掠人之美,即使主公不問,我也會如實稟告。”季孫意如笑道:“諒你也不敢隱瞞。”冶區夫道:“主公還記得是誰推薦我給主公的嗎?”季孫意如想了一想,道:“好像是公山不狃?”冶區夫道:“不錯。”季孫意如道:“公山不狃不在費邑?”冶區夫道:“我原來也以為他與南蒯同反,昨日午後在主公府外碰見他,才知南蒯作亂之時,他應孔丘之邀,去闕里山莊打獵,原不知情。”季孫意如道:“他怎麼不自己來見我?”冶區夫道:“豈是不想,只因不敢。”季孫意如道:“有什麼害怕的?”冶區夫道:“怕主公不見信。”季孫意如道:“你快去把他喚來。”冶區夫道:“他已經來了,正在府門之外候見。”季孫意如伸手將麈尾一揮,道:“還不快去把公山不狃喚進來!”冶區夫拱手退下。

不移時,童子在門口稟道:“公山不狃候見。”季孫意如正襟危坐在漆紅描金几案之後,咳一聲嗽,道:“進來。”公山不狃入,拱手向季孫意如施禮。季孫意如略一拱手,算是還了半個禮,微微一笑,道:“費丞不在費邑,卻如何在這兒逍遙?”公山不狃道:“不敢隨南蒯反叛,所以只得在外逍遙。”季孫意如笑道:“要不是碰巧外出打獵,難道你也不在費邑?”公山不狃道:“虛擬之事,不敢斷言。”季孫意如笑道:“不過說句笑話,還不坐下。今日請你來的意思,你當然已經知道了。”公山不狃跪坐於客席,道:“不錯。”季孫意如道:“幸虧你阻止了冶區夫,否則我已犯了個大錯。南蒯既已叛魯,當然也就不再是費邑之宰,這費宰之職,非你莫屬。你立刻以費宰的身份去費邑走一趟,把你教冶區夫的主意變成事實。”公山不狃道:“蒙主公提獎,敢不效力。不過,…”季孫意如會意,接過話頭道:“不必擔心。我會下書一封予叔弓,告訴他:軍事由他,政事由你。職責分明,兩不相擾。”公山不狃聽了,慌忙起身,拱手稱謝,謝過之後又道:“不敢相瞞,這攻心之計,其實也並非我的主意。”季孫意如聽了,略微一怔,道:“不是你的主意,能是誰的主意?”公山不狃道:“陬邑孔丘。”季孫意如道:“這陬邑孔丘,莫不就是曾在你手下做過委吏與乘田的孔丘?”公山不狃道:“不錯。”季孫意如道:“孔丘既是這等人才,你如何將他屈居委吏與乘田那樣的卑職?”公山不狃道:“皆因陽虎從中作梗。當時孔丘尚未回歸孔氏,家境貧寒,不以委吏與乘田之卑職為恥,在職盡力,又因陽虎故意挑釁,遂拂袖而去。”季孫意如道:“陽虎居然敢於如此擅作威福!你能將孔丘請回來嗎?”公山不狃道:“主公倘若真有請孔丘之意,恐怕還是叫陽虎前去為宜。”季孫意如聽了,會心一笑道:“言之有理。”

十日後,辰時上半,季孫氏府議事廳。季孫意如、陽虎、公山不狃各就其位。季孫意如喜形於色,道:“費人叛南蒯,南蒯逃往齊國,叔弓兵不刃血,收復費邑。倘若不是子泄獻‘功心為上’之計,焉得有此結果?子泄當受上賞。”公山不狃拱手稱謝道:“主公升我為費邑之宰,豈不就是已經賞過了?況且這‘攻心為上’之計,實出於孔丘。”季孫意如道:“你不說時,我倒忘記了。”說罷,扭頭問陽虎:“你去見過孔丘沒有?”陽虎道:“我接連去過三次,每次都遭孔府總管當駕,我想是孔丘故意不見也未可知。”公山不狃道:“孔丘長住闕里山莊,恐怕的確實不在。”陽虎忿忿然道:“這該死的總管,怎麼不早告訴我!”公山不狃道:“你可曾問過?”陽虎搖一搖頭,道:“我倒也沒有問過。”公山不狃笑道:“這種守口如瓶,不問不說的總管,你是不是也想要一個?”陽虎不答。季孫意如問公山不狃:“這闕里山莊離曲阜有多遠?”公山不狃道:“其實也不必叫陽虎去闕里山莊。”陽虎道:“你難道能令孔丘來見我?”公山不狃道:“不錯。”陽虎道:“計將安出?”公山不狃笑道:“計策得你自己出,我只能給你一點提示。”陽虎道:“陽虎洗耳恭聽。”公山不狃道:“孔丘是個極其講禮的人,失禮的事情絕不肯做。”陽虎聽了,略一沉吟,道:“我知道怎麼辦了。”

次日晨,闕里山莊。朔風悽厲,大雪飄飄。孔丘與無繇、子丕立在莊屋走廊之上,背叉雙手,仰望雪景。一隻灰色鴿子冒雪而下。孔丘道:“無繇,快去鴿房把鴿信取來,信鴿冒這麼大的風雪而來,莫不是府中出了什麼要緊的事情?”無繇疾步走下台階,往鴿房跑去。片刻之後,無繇跑回,將手中竹管交與孔丘。孔丘接過,從竹管中取出帛書來看時,但見上面寫着:“陽虎今日又來,贈燒豚一隻。”子丕道:“出了什麼事嗎?”孔丘一笑,把帛書遞給子丕。子丕拿到手中展開,與無繇一同觀看。兩人看畢,子丕把帛書交還孔丘,大喜道:“天天吃鹿肉,早已吃膩了。夫子還不吩咐公西總管趕緊着人把燒豚送來?”孔丘笑道:“你以為陽虎的肉是隨便就能吃的?”子丕笑道:“陽虎的肉自然是不能隨便吃,陽虎送來的烤乳豬肉,難道也不能隨便吃?”孔丘道:“我說你是利口匹夫,果不期然,居然敢來挑我的嘴!”無繇笑道:“夫子是不是要打子丕嘴巴?弟子願意代勞。”孔丘笑道:“那倒不必。子丕既然想吃燒豚,就叫子丕自去取來。”子丕道:“這麼大的風雪,可怎麼好走?”孔丘笑道:“要是好走,這陽虎的肉不就是隨便就能吃的了嗎?”子丕轉身欲下,卻被孔丘叫住。孔丘道:“子丕要往哪去?”子丕道:“夫子不是叫子丕去孔府取燒豚嗎?”孔丘大笑,道:“那不過是講笑話。你去把車備好,我們三人一同回府。”孔丘說罷,轉身把帛書交與無繇道:“在這帛書背面寫這麼幾個字:‘今晚回府,備酒食’,寫好之後立刻讓信鴿傳回府中。”

兩匹白馬拉着一輛黑蓬車在風雪中疾馳,子丕與無繇並坐在車夫的位子上,子丕左手握韁繩,右手揮馬鞭。無繇兩手交叉胸前,無所事事。孔丘安坐於車廂之內觀望兩邊雪景,雪愈大、風愈緊。無繇倒吸了兩口涼氣,搓着手道:“為吃陽虎的肉,要我師徒三人這麼跑一趟,也真是不容易!”孔丘聽了,略為一笑,道:“你們知道陽虎為什麼要留下燒豚嗎?”子丕道:“燒豚既然帶來了,不留下,還能帶走?”孔丘道:“怎麼不能帶走,你以為他自己不喜歡吃才送給我?陽虎留下燒豚的用意,其實在於叫我非去回看他不可。”子丕一邊揮鞭,一邊道:“為什麼非得回看他?”孔丘道:“既然收了人家的禮,不去回看,豈不是無禮?無禮的事情,是孔丘能做得出來的嗎?”無繇道:“夫子回府,就是為了去回看他?”孔丘道:“也不全是。”子丕道:“還有什麼別的用意?”孔丘笑道:“還有什麼別的用意?難道你不想吃那燒豚了?”子丕道:“先吃陽虎的肉,吃完了再去見陽虎。妙!”孔丘道:“先吃肉,不錯。吃完去見陽虎就不對了。”子丕道:“怎麼不對?”孔丘道:“我不想見他!”無繇道:“夫子既然非見陽虎不可,怎麼又可以不見呢?”孔丘微微一笑,道:“吃完燒豚,不是我去見陽虎,而是子丕去見陽虎。”子丕聽了大驚,問道:“怎麼是我去?我怎麼能去?”孔丘笑道:“因你方才挑我的嘴,所以有此一罰。”子丕道:“我可不敢替夫子見陽虎,我寧可挨無繇兩個嘴巴。”無繇笑道:“陽虎又不真是老虎,怎麼會把你嚇成這個樣子?”子丕道:“我又不是怕他吃了我,什麼老虎不老虎的!只是他若問起話來,我怎敢胡亂替夫子作答?”無繇笑道:“夫子稱你是‘利口匹夫’,你也有不知如何說話的時候?”子丕道:“我是利口匹夫,說出來的話就是利口匹夫的話。夫子不是利口匹夫,所以絕不能讓我這種利口匹夫來作代言人。”孔丘聽了大笑道:“好了,閒話少說。我叫你去見陽虎,並不等於叫陽虎也見你。”子丕聽了一怔,道:“夫子這話玄而又玄,令我如墮五里霧中。”孔丘道:“今晚吃完燒豚,好好歇息。明日一早,你隨我一同去曲阜。我去南市逍遙樓酒家等着。你去陽虎府門之外監視,一俟陽虎出門,立刻來逍遙樓相報。”子丕聽了,轉驚為喜,道:“原來如此。夫子是要去故意撲空。妙!”無繇道:“如此這般,既不失禮,又讓他見不着。妙!妙!”子丕道:“我說一個‘妙’字,你再加一個,你以為這就不是鸚鵡學舌了麼?”孔丘笑道:“子丕放肆,等會兒罰你少吃一塊陽虎的肉。”

次日晨,陽虎府門之外。一輛馬車自府門內緩緩而出。陽虎立在車廂之內,頭戴一頂黑皮帽,肩披狐裘斗篷,身着一襲白底繡金花絲綿袍,腰下系一條黑皮帶。車夫披一件羊皮長袍,左手把韁繩,右手執馬鞭,立在車廂之外。馬車出了府門,車夫將鞭一揚,馬車往北疾馳而去。馬車跑過三、四條街口,陽虎對車夫喊道:“快把馬車掉頭,忘了文書。”

陽虎馬車掉頭之時,孔丘恰好到了陽虎府門之外,司閽出來相迎。孔丘道:“請報你家主人,陬邑孔丘求見。”司閽正要回話,卻聽得一陣馬蹄聲急,舉目一望,見陽虎馬車疾馳而來。司閽用手一指,道:“我家主公正巧回來了。”孔丘聽了一怔,轉過身來,正與從車廂跳下的陽虎相對。陽虎拱手施禮,道:“陽虎四次登門造訪,都無緣得見,不期今日幸會,快請到客廳里去。”說罷,不由分說,欠身伸手,把孔丘讓進客廳。孔丘舉目一望,但見廳中央一盆炭火,兩邊各設一張柞木几案,四壁皆垂錦帳,對面一扇柞木屏風,屏風上裱着一幅素絹,絹上寫着十個大字,寫的是:“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左邊一行小字,寫的是:“陽虎識並書”。孔丘與陽虎又拱手行禮,然後分賓主各就左右兩邊几案之後的坐席,兩青衣童子捧上漿湯。陽虎道:“聽說你開門授徒,除去傳授《詩》、《書》之外,也講授仁義之道?”孔丘道:“不錯。”陽虎指着屏風道:“我也喜好講求仁義之道,不知你以為我的見解如何?”孔丘往屏風望了一望,道:“我同你的見識略有不同。”陽虎聽了不悅道:“‘為富不仁,為仁不富’乃至當不移之論,誰能有所異議?”孔丘道:“竊以為富與仁並不對立。”陽虎道:“此話怎講?”孔丘道:“以我之見,富貴是人所共追之的,仁人義士也不例外。仁人義士雖不必富貴,卻也不必不富貴。為仁者未嘗不可以富,富者也未嘗不可以為仁。”陽虎笑道:“依你之見,君子與小人都以富貴為追求之的。君子與小人,豈不是沒有區別了?”孔丘笑道:“怎麼會沒有區別?”陽虎道:“區別何在?”孔丘道:“小人追求富貴不擇手段,君子不因追求富貴而忘仁義,不取不義之財,不為不仁之富,這難道不是區別嗎?”陽虎聽了,不再辯駁,換個話題,道:“聽說你還教弟子書、算,甚至刀劍、弓馬、駕車之術?”孔丘道:“不錯。”陽虎道:“如此多才,令人佩服之至。”

孔丘捧起漿碗,喝了一口,道:“‘多才’兩字,委實不敢當,只因幼時家境貧寒,為謀生計起見,各種行當不得不都試着學一學。”陽虎道:“如今你早已不再愁衣食,既然有才如此,怎麼不想參與國之政事?”孔丘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既不居官位,豈敢有參政的非份之想?”陽虎聽了,捋須一笑,道:“想要居官,還不容易。實不相瞞,我陽虎之所以三番五次找你,就是受季孫大夫之託,請你出仕。”孔丘道:“承蒙季孫大夫抬舉,盼陽總管你替我謝過。不過,孔丘自以為還不具居官參政的資格。”陽虎笑道:“孔丘何必故作謙虛?連南宮季子那樣的高人,仲孫大夫那樣的智士,都對你讚不絕口,你要是還不夠資格,誰夠資格?”孔丘道:“竊以為但凡居官為政者,須能尊尚‘五美’,屏除‘四惡’。孔丘自料不能,並非是故作謙虛。”陽虎道:“‘五美’何所指?”孔丘道:“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陽虎道:“‘四惡’又何所指?”孔丘道:“虐、暴、賊、吝。”陽虎聽罷,端起漿碗,一飲而盡,把漿碗重重地放到几上,冷笑一聲道:“把標準定得這麼高不可攀,誰能辦得到?”孔丘道:“以孔丘之見,鄭國的執政子產就辦得到。”陽虎聽了一怔,道:“子產鑄刑書,儒者都不以為然,你不是也以儒者自居麼?怎麼對子產推崇如此?”孔丘道:“先儒有云:‘君子懷刑’。可見儒家以為君子應當時刻關心法制。你所謂的儒者,難道都沒有聽說過這句話?這些人也許根本不是儒,就算是,充其量不過是陋儒、腐儒、不學無術之儒。”陽虎聽了,冷笑一聲道:“外面傳聞:你鼓吹禮,子產鼓吹法,難道這些傳聞不實嗎?”孔丘道:“教之以禮,旨在剷除罪惡根源;繩之以法,旨在懲罰,二者並行不孛。子產主張寬猛相濟。寬,就是教之以禮;猛,就是繩之以法。相濟,就是互為補充。可見子產之見與我孔丘之見,不謀而合。道聽途說之言,何足道哉!”陽虎聽了,忿然不語。兩青衣童子捧托盤而上,為孔丘、陽虎更換漿湯。孔丘趁機起身告辭。

次日晨,季孫氏府議事廳上,季孫意如與陽虎對坐。季孫意如道:“聽說你已經見過孔丘?”陽虎道:“不錯。”季孫意如道:“怎麼不請孔丘來見我?”陽虎道:“孔丘哪是我陽虎能請得動的?”季孫意如微微一笑,道:“孔丘當年不得與那招賢盛會,就是因為你這招賢使從中作梗,如今你又重施故計?”陽虎道:“豈敢。當年我也只因看他年紀尚幼,不知天高地厚,只想稍微挫一挫他的銳氣,並無他意。豈料如今的孔丘,越發盛氣凌人,簡直是不可一世了。”季孫意如不以為然地道:“連委吏、乘田這樣的卑職,孔丘也肯做,何至於此?”陽虎道:“當時孔丘不過一貧賤村童,今日孔丘乃大夫之後,豈可同日而語?”季孫意如道:“你說了半天,都是些不着邊際的廢話,你到底有沒有把我請他出仕的意思告訴他?”陽虎道:“主公吩咐的事情,陽虎豈敢有違?”季孫意如道:“孔丘怎麼說?”陽虎道:“孔丘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季孫意如道:“仍舊是不着邊際的廢話!我既請他出仕,當然會有職位給他。你難道連這個也不曾同他說清?”陽虎道:“孔丘心目中的職位,可不是委吏、乘田之類的卑職。”季孫意如忿然作色道:“誰叫你拿這類職位去同他說,你這分明是故計重施!”陽虎賠笑道:“主公請息怒。陽虎雖然不精明,也還不至於蠢到這般地步,怎麼會同孔丘提起什麼委吏、乘田?”季孫意如道:“那你到底是怎麼同孔丘說的?”陽虎道:“我不過泛泛地試探了一下,聽孔丘的意思是:除非像鄭子產那樣的職位,他孔丘沒有興趣。”季孫意如聽了一怔,站起身來,背着手在廳中踱了兩個來回,忽然仰頭大笑道:“鄭子產?子產不僅執鄭國之政,而且是大權獨攬,像鄭子產那樣的地位,連我季孫意如都羨慕得很!”陽虎道:“所以我說我陽虎如何能請得動孔丘!”季孫意如道:“孔丘真的說過要像鄭子產那樣的位子才能把他請出來?”陽虎道:“他倒也不曾這麼直截了當地說。不過,他既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又說只有鄭子產那樣的人才有資格謀政。主公以為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別的意思?”季孫意如聽了沉默不語,半晌之後,道:“既然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對於諸侯的事情怎麼好像還知道得不少?”陽虎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當然只是個推卻之辭,只是不屑於替主公謀罷了。”季孫意如道:“難道他屑於為別人謀?”陽虎道:“據我所知,仲孫矍時常奔走孔丘之門,而且逢人便說孔丘如何如何了不得,只差沒把他說成是聖人。”季孫意如冷笑一聲道:“自我祖父季文子以來,三世執魯國之政,既想謀政,又不屑於為我季孫意如謀,那他孔丘可是打錯了主意。”陽虎道:“不要說是主公,就是季文子,孔丘也並不曾放在眼裡。”季孫意如道:“他怎麼說?”陽虎道:“季文子常說‘三思而後行’。孔丘卻說什麼:‘何必三思,兩次就夠了’。這不分明是蔑視季文字麼?”季孫意如聽了,仰頭大笑道:“原來孔丘果然是個狂妄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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