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24日講於泰國曼谷

　　　就開始又不滿足了，那個時候在一個法院，在那裡搞記錄，人家法官在問，我在旁邊記錄。有工資，也算城裡人了，也能跟爸爸媽媽住在一起了，這不是挺好嗎？這個時候中國又發生了變化了，就是要恢復高考，可以考大學。　　文化大革命這十年，中國的大學處於癱瘓狀態。大學不教書，他是一個革命的地方。那麼什麼人能上大學呢？都是領導說了算，不是考上的，是叫工農兵大學生。從工人、農民、解放軍中去選學生，不需要考試，只要政治表現好，就能去。　　…… 　　

要當最優秀的學生，時時處處都不能落在別人的後面。那麼考上第一了，考上一百分了，以後有些功課學得不錯，像我的英語，我覺得學得挺好，那麼考第一了就沾沾自喜。如果班裡有其他同學學習比我好的，就嫉妒，就難受，特別不舒服。因為每一次都抱着要爭第一、要出人頭地這種態度，所以學習的過程當中態度是焦慮、緊張、不放鬆，考試的時候經常發生失去狀態這種現象。　　

大學這四年學了很多知識，但是從自己這方面內心來講，今天回過頭來看，確實增長了自己的很多習氣，自私自利，名聞利養，是非人我，貢高我慢，都在大學這個階段得到的發揚，得到了很大的增長。所以大學這四年就是要跟別人比高低，這是我人生最高的享受。壓倒別人比別人強，特別舒服、特別高興。　　那麼四年的大學生活很快就要結束了，就面臨着分配問題。原來上大學之初，我剛才給大家匯報了，說了，只要能上大學，無論住在什麼地方都行，無論幹什麼工作都行。到這個時候就變了，面臨分配。那麼當時中國是計劃經濟，誰去哪兒都由學校說了算，不是自由選擇的。所以回北京這個指標是非常少的。我雖然是從北京來到這兒上學，但是我能不能分回去，這個完全由學校說了算。所以就可能回不去，有可能分到別的地方去生活、去工作。　　

當時自己就特別緊張，因為想回到北京，爸爸媽媽在，北京是我的家鄉。但是不一定，因為我記得當年我們班上四十幾個同學只有三個回北京。所以當時人生的目標又發生了第三次轉變，就覺得無論如何要回北京。讓我回北京幹什麼都行，做什麼工作、掙多少錢都沒有關係，只要能回北京。那麼最穩妥的一條道路就是考研究生。那個時候中國從恢復大學開始恢復研究生了。讀這個碩士學位。那麼我就努力、奮鬥，準備考研究生，回北京。所以當時人生的目標又發生了變化，就是第四次變化。第一次是農村出來；第二次是能上大學；第三次是在大學裡爭第一；第四次從大學畢業回北京。一直向外邊找幸福、找美滿、找依靠。　　

回到北京之後，讀了研究生了，考上了。非常不容易，我們那一個學生要三百多個報名考試，我就三百裡頭選一個，我就被選上了。　　選上應該踏實了吧，大學也上了，北京也回了，農村也出來了，不行了，為什麼？那時候開始做生意了，中國開始開公司，開始做買賣。窮呢，研究生哪有錢？一個月才56塊錢。坐出租車也坐不起，到餐館吃飯也去不了。沒錢呢！你窮學生。　

　研究生畢業以後，就到一個研究所去工作；到一個研究所工作當一個工程師，沒有多少錢。最後這個研究所開了一家公司，就派我去那當經理，我特別高興，為什麼呢？可以多掙錢了。覺得有錢好啊！當時生活太困難了，買個洗衣機都買不起，這個更不要說出國了，買個照相機都沒錢。每個禮拜得自己洗衣服、買洗床單。那個時候每個禮拜只休息一天。打開水為了節約點煤氣，都得到研究所的食堂去到那打開水，自己不燒。因為燒開水要花錢。到人單位那去打開水不花錢。騎着自行車送孩子上幼兒園，挺艱苦的。　　

就一心想掙錢。後來單位領導就覺得我們年輕，腦筋活，做買賣吧！那時候中國已經開始改革開放了。各個單位的工資是死的，但是人們都想多掙點錢。多掙點錢你到外面去多掙點錢，所以每個單位都成立公司，在社會上去掙錢。掙回來錢給單位，單位能發獎金，能提高大家收入。我就在這麼一個情況下就去公司工作。　　

那就不一樣了，到了公司有錢，覺得做買賣真好。這個什麼上學、回北京，這都不重要。有錢多好啊！太窮了那時候，所以覺得有錢是最好的。打那以後就開始抽煙、喝酒、下餐館。去歌廳。做生意當個買賣人，覺得那是人生最高享受。沒有比那個更享受的了。出門就可以坐出租車，不用騎自行車了；也不用擠公共bus；然後到餐館吃飯，魚啊、肉啊、什麼好吃的，酒、煙，那都是不用考慮價錢了，做生意有錢嘛！所以覺得很享受人生。　　

這就可以了吧？又不滿足了，又發生第五次變化，可以出國了。想出國移民。覺得國外比國內好，美國啊、加拿大，那比中國好多了。中國當時還是落後，還是窮，還是亂。國外，我們當時也有些機會到國外去，出國採購東西，所以發現國外太好了，太漂亮了，太美麗了，太乾淨了；而且人又禮貌，國家又不亂，生活條件又好。那時候中國連超市都沒有，你想到了國外超市，琳琅滿目的商品。那個時候中國一條高速公路都沒有，到了國外全是高速公路；再說中國也沒有私家車，車子也少，到了國外一看，每個人都有車子。那時候中國也沒有別墅啊，我們都住在單位給的房子，七十平方米，一居室的，一個房間。到了國外覺得房子也大，車子也多，生活也好，穿得好，吃得好，特別羨慕。

所以當時覺得人生最高的享受是應該到國外去生活，到國外去過國外人的生活、日子，比中國強。當時崇洋媚外，覺得外國的歌曲也好聽，外國的服裝也漂亮，外國的月亮都是圓的。所以當時就覺得要去國外，一門心思要移民。先去辦美國沒辦成，最後辦了加拿大。辦成了，就到了加拿大。　

　辦了移民，這個時候該好點了吧，如願以償啊。到了加拿大，頭兩個星期還可以，又買了房子。但是實在太安靜了，沒朋友，這個地方；講中文也不行，沒人給你講中文。一天一天的見不到人。送報紙的一來特高興，就拉着人家聊。人家挺忙的，送報紙哪有時候跟你聊；看到收垃圾的，特高興，跟着人家聊天。悶！加拿大多悶呢！也沒有朋友，也沒有生意，安靜得就跟火葬場似的。沒人，所以覺得太悶了，還是想回國，覺得這個地方過得沒意思，沒有刺激。　　

所以那個時候我印象當中，有很多小學生到各家各戶來要donation（捐款），我們是愛鳥協會的，比如愛鳥，loving bird。是愛鳥協會的，你給人家點兒錢吧，我就跟人家聊半天，給個五加元，可高興了。一會兒有什麼動物協會的到家裡來要錢，就特別高興。　　

悶！覺得這種日子不能過，還是要回國。所以，覺得好像出國沒什麼意思。到了那兒不過如此，不如北京，不如熱火朝天做生意，見朋友，談買賣，簽合同，成天花天酒地，那多有意思！人家國外的生活是非常有規律的、非常健康的，當時享受不了這種健康，覺得那種日子簡直是坐吃等死，一點意思也沒有，所以對國外生活大失所望。咱們的話：吃着碗裡，想到鍋里。既要享受國外那種豐富的物質生活，又不願意放棄在國內這種貪嗔痴慢的生活。所以特別難兩全。就回到國內，回到國內繼續做買賣。　　

那個時候我就得了病了，癌症，肺癌。“六·四”那年，八九年，醫院也都不上班了。自己老發燒、老咳嗽，覺得不對，身體沒勁。但是那個時候醫院都沒大夫，學生都上街去鬧去了。後來到了十月份，實在不行了，咳嗽都出血了，到醫院一檢查，才知道問題嚴重了。月底問題嚴重了，說你不僅是癌症，而且還轉移了。當時，就是晴天霹靂，天上打一雷，嚇壞了，才三十五歲，孩子才五歲，正是人生年輕的時候，最好的年華，得這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