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外公當縣綏靖專員時，土匪來圍攻縣府，並叫囂要捉他家小姐（指我母親 那時她才幾歲-- Elwyen 注）做人質，你外公把你外婆和我掩藏在樓道下的亂紙推里，他自己換上長衫，戴上博士帽，文明棍往地上一戳，氣勢如虹地衝着大門外的土匪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土匪沒有認出他？”“沒有，他們沒料到你外公有如此大的膽量”“那你和外婆呢？土匪找到你們沒有？”“傻孩子，找到了，哪還有你們？聽到土匪們在院子裡到處跑動，翻箱倒櫃，我嚇得在你外婆懷裡瑟瑟發抖。”
-- 這是我們從小就耳熟能詳的故事之一
母親年輕時家裡遭遇了巨大的變故，因而一輩子低調做人。我們小的時候起，她也喜歡和我們聊外公英勇過人的傳奇故事，可她那淡淡的語調調動不起我們的情緒，加之早已逝去的外公於我們太遙遠，僅僅是一個符號而已，我們常心不在焉時聽時不聽。今年三月父親過世後，母親以80高齡有了一輩子難得的清閒，安靜而喜樂地獨居。她喜愛上網且打字極快（比我還快！），文筆不錯，寫的詩在國內某些中老年論壇受到追捧，天南地北有不少粉絲。前不久我提議她把自己的身世和她父親的故事寫出來，她說很困難。也許是感覺到了自己年事已高（最有意思的是，至今她的口頭禪還是‘等我將來老了，怎麼樣怎麼樣’）記憶力衰退，母親終於生平第一次說出了我外公的官名。
於是把外公的官名到網絡上去搜索，顯示的結果雖寥寥十數頁，卻是讓我大吃一驚：由這個名字串起來的文字幾乎承載了從推翻滿清，中華民國創立到抗日戰爭初時的所有大事件。說起來慚愧，我從來就不是歷史愛好者，近百年的革命風雲在我有限的知識里惟有些書本和電影裡出現的名人名字而已。網上這些關於外公的信息和資料使我陡然感到原來那個風雲激盪的時代離我是如此之近，那些如雷貫耳的人和事幾乎伸手可及：孫中山，同盟會，譚延闓，袁世凱，蔣介石，陳其美，黃興，辛亥革命，南京雨花台，討袁護法，黃埔軍校，張學良等等。那些從小聽到的關於外公的故事更是從網絡上得到了印證：比如，母親一再提到外公曾得過孫中山的親筆手諭，他把它珍藏在家鄉老屋的牆壁里。網上的信息顯示孫中山確實給過他手諭，收錄在《孫中山全集》裡；另外有一些則暫時無資料印證，比如母親說外公是同盟會會員，曾擔任過黃埔軍校的教官，網上所顯示的同盟會員名單和黃埔軍校教官名單裡卻找不到他的名字，但是從他參與的那些改變歷史進程的大事件和他在孫中山身邊的位置來看，他不可能不是同盟會會員，再以他出生入死屢建戰功的經歷，也極有可能是黃埔軍校的教官。可是為何那些名單裡卻找不到他的名字？我猜測這應該和他的悲劇性命運有關，聽母親說，外公一生正直嫉惡如仇，視名利如糞土，忠實地追隨孫中山卻不喜歡蔣介石，蔣介石接了孫中山班後，外公便辭官回了鄉下；加之他49年後的遭遇和大陸對歷史的慣常手法，一代開國英雄就此默默湮滅在歷史的塵埃里。
幸好有互聯網，幸好母親健在，作為他老人家的外孫女，也許我還來得及為他做點什麼。正如馬黑博所說，看到這些史料一定是非常的激動。是的，我已經有好幾個晚上睡不好，那些血火交融可歌可泣的歷史大事件不但像電影一幅畫面一幅畫面地從腦海里閃過，甚至還走進了我的夢裡。這幾天每天除了在Skype上和母親聊關於外公的生平事跡，便是細細地在網絡上搜索外公的蛛絲馬跡。我覺得我應該開始講述外公的傳奇故事和悲慘命運，哪怕只是鴻爪片鱗，講我母親眼裡的她的父親，講網絡上關於我外公的有限信息，以紀念這位百年前為中華民族的民主自由而浴血奮鬥的先驅。讓歷史和世人記住他和他的時代，是我們做後人義不容辭的責任。
Elwyen
2013年08月2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