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的中國夢（中華百相之三）

半江紅

不知何故,“中國夢”一詞最近變得時髦起來。實際上，龍的子孫已經做了幾千年的中國夢。正是因為他們不斷地夢想，伴隨着他們的夢想的不斷實現，華夏文明得以不斷的充實和發展。當然，在不同的時代，他們的夢想的色彩有所不同。

　　2300餘年前，黃土高坡還處在戰國時期。當時社會上流行周朝風氣，人們時興辦實業和商業，對靠賣嘴皮子找飯吃發財諸事不感冒。不像現在，說一段相聲或清口便可指望普羅大眾的口袋裡掏幾個鋼蹦子給你，積攢起來也上萬上億；故事編得好的話，你可以感動諾貝爾，讓他一次給你獎個一百來萬美元，剎拉間又富又貴。乾脆一點，你自個兒掛牌開個諮詢公司，出賣主意。大則如蘭德販賣治國經綸、國際戰略，小則如牛毛之一的皮包公司提供家庭財務管理、婚姻職業諮詢等等。大凡你能在某方面說出些道道來你就能賺錢。可在那個時候，要兜售點思想或主義什麼的，很難找到買家，因為江山是君王們的，他們總是先看貨後付款。再說交通不便，兩腿飛毛一天不過百八十里，馬蹄疾也只能看看長安城中的鮮花，充其量不過一望眼的路程。局限於交通和通信，人們的夢想比較單一，實現夢想的路總是又窄又彎又漫長。好比說，你站在高樓上，望斷天邊的路，看到在某個遙遠的地方，悶聲發大發財的機會如狼煙滾滾升起後，便努力積攢盤纏，經千百度的尋覓找對了方向，從八千里外開始跋涉。踏過荊棘，穿過荒野，一路伴隨的只有颯颯的陰風和和清冷的月色。可當你趕到那個風水寶地時，滿懷希望的你卻發現山已被挖空，溪水已經斷流，金子早已被人淘光了。時過境遷，機會已逝，桃花已隨流水漂走，一番千辛萬苦的追逐只換來低聲的嘆息，欲蓋彌彰的失望。

蘇秦出身洛陽農家，總想成就一番大的事業，謀求到他人難想象的富貴和名聲，做一場大大的中國夢。他屬平民階層，其祖先也許曾經闊氣過，但史書上沒記載，所以蘇秦的夢是自己的，不是要光復祖上的榮耀，不是“復興之夢”。沒有祖傳基業，沒有父輩的人脈資源可利用，他要實現夢想的唯一途徑是靠自己，要個人奮鬥。於是乎，他離別愛妻，甘受寒窗之苦，到鬼谷子那裡去學習縱橫捭闔之術，即是政治外交策略。聽說秦孝公重用商秧變法，搞改革開放，秦國的ＧＤＰ大增，已經崛起，蘇秦便用柳木扁擔挑擔着他的書（那時候的字是寫在竹片上的，幾十公斤重，可能就現在的薄薄幾本），趕往秦國，去推銷統一中國的策略。等他走到咸陽後，秦孝公已經死了，商秧的屍體也被幾駕馬車拉得四分五裂，慘不忍睹。好不容易找到秦王宮，敲開九重大門。話才開始，秦惠王便冷冰冰地打斷：“我還沒準備好，你下次再來吧”。

一雙淚眼凝望着從故鄉飄來的雲朵，漂泊多年的蘇秦，滿心憔悴，提着空空的行囊，蹣蹣跚跚地回到老家。破衣爛裳，沒有往日的英俊，妻子不願搭理他。飢腸轆轆，裝不出瀟灑，只好去向嫂子要張玉米餅吃，原本寬厚的嫂子卻說開了風涼話。這可傷痛了他的心。傷心歸傷心，蘇秦畢竟是蘇秦。為了理想，他痴心依然如故，從屈辱之中找到發力點，翻出太公《陰符》來閉門研讀。《陰符》是本了不起的書，明代詩人吳國倫說到“解道《陰符》能破虜”。好書難讀。雖然很辛苦，為了夢想，不得不繼續。每逢睏乏欲睡，他便用錐子扎自己的屁股，以保持頭腦清醒（看來屁股並沒有腦袋重要，不像時下的各類專家，往往讓屁股來決定腦袋）；他讀得認真，理解得深刻，還把心得體會記錄下來裝訂成書，名曰《揣》和《摩》。

充足了電後，蘇秦再次出國遊說。這次他不再擔書，而是背後斜跨長劍，細心保護着肚子裡的學問。牢記秦國給他的屈辱，他改變策略，遊說其他六國（韓、趙、燕、魏、齊、楚）聯合起來對抗秦國。往來奔波，如蝶如燕，不知疲倦。總道是愚公移山，感動了上帝。從趙王開始，前前後後六個國家的國王都被蘇秦所講的不同版本的故事打動，都送他黃金，封他做宰相。這時的蘇秦要是臉色下沉一下，天下諸侯都膽戰心驚。功成名就，自然該錦衣還鄉，榮耀故里。腰間掛着六顆玉石大印，攜帶着價值相當於27億美元的一馬車黃金，蘇秦回到洛陽鄉下，真是十分的搶眼，他的嫂子和妻子跪在地上，都沒有機會抬頭看他。

俗話說，樂極生悲，物極必反。十幾年後，合縱的策略被連橫派（應該包括同窗好友張儀）打亂，條約逐漸失去約束力，蘇秦這個縱約長（相當於聯合國秘書長）的地位不再受到尊重。但他不甘心，跑到齊國去與人爭寵。結果，不但小三沒能入正室，人還被車裂而死。雖然名聲未隨身體撕裂，但對照一下他的河南老鄉，比他早出生200多年的范蠡，你就知道，這等結局，對一個尋夢者來說，哪豈止是悲慘！

范蠡同樣出身貧賤，博學多才，因不滿當時楚國非貴族不得入仕的政壇潛規則而投奔越國，輔佐勾踐，興越滅吳，建功立業。不同之處在於，范蠡見好就收，功業一成，立馬裸退，不但脫掉官服，還改名換姓。說是退，范蠡實際上悄悄地攜走了大美人西施，泛一葉扁舟消失於五湖，遨遊於七十二個青翠碧綠的山峰之間（多瀟灑啊），還贏得 了“忠以為國；智以保身”的生前身後的好名聲。

功名富貴是一個傳統的中國夢，連千古名士蘇秦，為此追逐一生，竟然沒能完美地實現，對芸芸眾生而言，或許永遠是一場夢，或許本來就不該有這樣的夢。

木蘭花  蘇秦

半江紅　2012.12.1６

縱橫捭闔知時變，憔悴歸來妻嫂厭。

懸梁孑影投陰符，走馬觀碑讀未倦。

孤行萬里斜長劍，六印煌煌春滿面。

奈何不識五湖峰，歲月徒留車裂怨。

木蘭花詞譜

中平中仄平平仄，中仄中平平仄仄。

中平中仄仄平平，中仄中平平仄仄。

中平中仄平平仄，中仄中平平仄仄。

中平中仄仄平平，中仄中平平仄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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