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一些帶有封建主義、資本主義和修正主義思想色彩的商店字號,在他們的宣傳、幫助下,已經更換為具有革命意義的名稱。他們向各學校師生倡議,迅速改掉一些毫無政治意義的學校名稱。他們還向廣大服務行業的革命職工倡議,絕不再給某些顧客理怪發、做奇裝異服、出售和出租黃色書刊。……這一系列混蛋勾當,我都參與過,現在想起來,宛如夢魘一般,不知同樣參與過這些的人,還記不記得自己曾經也混蛋過,會不會時常反省反省?
本文摘自《大串聯》,作者:雪屏,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我朋友告訴我大同到了的時候,我正在翻騰老報紙資料,發現當年有這麼一段通訊:“8月20日以來,首都‘紅衛兵’紛紛走上街頭,到處張貼革命傳單和大字報,到處集會演說,向一切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發動了猛烈進攻。一些帶有封建主義、資本主義和修正主義思想色彩的商店字號,在他們的宣傳、幫助下,已經更換為具有革命意義的名稱。他們向各學校師生倡議,迅速改掉一些毫無政治意義的學校名稱。他們還向廣大服務行業的革命職工倡議,絕不再給某些顧客理怪發、做奇裝異服、出售和出租黃色書刊。他們要把北京徹底改造成為一個非常無產階級化、非常革命化的北京……”這一系列混蛋勾當,我都參與過,現在想起來,宛如夢魘一般,不知同樣參與過這些的人,還記不記得自己曾經也混蛋過,會不會時常反省反省?
“如果你不提醒我這是大同,我絕對會把它當作平頂山或連雲港。”我透過車窗眺望着外邊說。我朋友說:“眼下所有的城市布局都一樣,一色的高樓大廈,越來越不講究地方特色了。”車裡的空調開得過大,有點兒冷,我不得不披上一件襖。“怎麼樣,下去走走?”我朋友問我。我說:“開車轉一轉就可以了。”我朋友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狡黠的笑意:“老弟,你要不從記憶中趕緊拔出腿來,恐怕你一輩子都快樂不起來,鬱悶到死。”說得倒輕巧,我難道不想忘掉過去所有的不愉快嗎?可是,歷經了那麼多的事,甚至還斷送了一條性命,怎麼說忘就能忘了呢?我朋友下車在道邊小鋪買了一盒煙,我閉着眼假寐,一會兒,我朋友將車窗搖了一條縫隙,點上煙,抽了兩口,突然把煙掐滅了,罵了一句:“他娘的,假的。”
“活該,”我幸災樂禍地調侃他一句,“這是報應,誰叫你總在我耳朵邊上煽風點火的。”我朋友嘿嘿地笑起來,表情生動。我雖然年紀一大把了,朋友卻不很多,如果有當年那些一起大串聯的戰友陪我出行,我自然不會叫上他。不知為什麼,大串聯回來,我們這些休戚與共生死相依的夥伴,就誰都不理誰了,即便是巧遇上,也都敷衍一下,從不提起過去的往事,能迴避就儘量迴避。我自己更不曾跟誰去嘮叨這些。我寧願躺在被窩裡,把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的那些古董名著找出來,一本一本地讀,連到多年來到地壇散步的習慣都省略掉了。我朋友似乎不甘寂寞,大概見我一臉的心猿意馬,就問:“還是一個人獨守空房呢?”我信口應了一聲:“不許嗎?”我朋友的車開得很慢很慢,仿佛是在走,或者比走都顯得慢半拍,他說:“你也真夠可憐的,都半截子入土了,竟連個老伴都沒有……”我說:“我願意。”事實上,那種充溢在心底的不安分的憧憬,至今我也揮之不去,只是我不想說。
我還有一顆不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