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石渠,我的阿爾扎草原 (10-2)

                                                                        ---薛明德 (美)

"來了一個又年輕又漂亮的漢族幹部''.很快這個"那個畫家''在溫波寺的阿日扎鄉定居點,牧區傳開了.一個星期天,藏民米洛牽着馬來到我的宿舍門前,宿舍里只有兩塊長木板拼成的鋪,沒有桌也沒有凳,窗台上放了兩支臘燭,供天黑後點燃照明,我可以看書到雞叫,當時,我身邊帶着從重慶出發的西洋美術史全集連同吳甲豐翻譯的印象派畫史共四冊,騎在馬背上的書箱裡就裝着這些書.

年輕人米洛是鄉里基幹民兵,他與我結為好朋友,邀請我前往他的家作客,言明三天.我不加思索就答應了。我寫了請假條交給了早我數月分配工作來自成都四川師範學院中文系在東區小學任教的伍老師夫婦,請他們代交給正在雅礱江某處釣魚的陳姓區長,此人是隨軍的南下幹部,山東人,為人誠懇,樸實,只是文化初小.

我騎上了米洛牽來的馬上路,我前腳走,後面就出了不大不小的事故.伍老師們貪玩.忘記了我請假條的事.周一上班時間,陳區長不見新來不久的畫家,四處詢問不見蹤影,偏偏沒有問到伍老師們,這下問題嚴重了.縣革命委員會得到了簡報,非同小可,立即責成縣公安局向下屬東區,中區,西區公安分局下達尋找失蹤薛明德的命令,基層民兵也動員起來向遠牧區各帳蓬去查找.

這三天裡,米洛為漢族朋友的光臨,為我搭建了一座白色帆布的帳蓬、供我一人享用,專為我殺了一隻羊.米洛一家三口,有一個年邁的母親,她整天都圍坐在石頭砌成的爐火邊,燒的是干牛糞,天津生產的光明牌鋁鍋里煮着藏茶,供來來往往的男人們飲用.夜色降臨,老母親就不停地跪着,爬着,口中念念有辭,在氂牛絨編織的帳蓬里,透過搖晃不定的酥油燈光,我能看到信仰者的專注和神往.我還看見不知從何處取出來一些銀制的法器,轉鼓,響鈴...當天亮我醒來後,它們就完全消失無蹤.

米洛的妹妹剛滿14周歲,懷裡抱着生下幾個月的嬰兒,妹妹沒有上學,不會漢語,哥哥告訴我說,孩子的父親是誰?沒有人知道.

我從米洛口中知道了好多好多,下面是其中的精彩,又有多少人知?

自1959年民主改革後,阿日扎鄉成立了11個合作社,沒有象內地成立人民公社.所有生產資料屬於集體的合作社,每一個家庭可以有一頭自留畜,不管是馬,牛,羊,如果繁殖後所有的都將充公成為集體的財產.

以米洛三口之家為例,家裡只許有一匹馬,他為我牽來的一匹馬是他付了5元人民幣租來的,冬天裡馬瘦,沒特別需要,馬是不出役的,但政府幹部的需要除外.

米洛是強勞力,為合作社工作掙工分,每天10個工分,每工分值2分錢人民幣,干的活是為供銷社運送物資或為建築房屋,公路,橋梁搬運建材.水泥,石頭,木材等,而主要的勞動工具是合作社裡的氂毛或馬匹.

糧食局為米洛一家三口每人每月定量供應大米13斤糧票,商業局為他們每人每月供應半斤藏茶,一年一人15尺布票.好了,其它的就靠合作社年未分紅,有了錢才去糧店買回三人全年的口糧,大米裝滿好幾大袋牛皮縫織的口袋,堆放在帳蓬里煞是威風.

藏民很少吃大米飯,有2個原因,高原氣壓低,水溫在攝氏78度就是沸點,沒有高壓鍋,大米飯永遠煮不熟.還有藏民生活流動性很大,除了每天去遠牧放牛羊,就是出門數日去幹活運輸,他們喜歡青稞面,可是只供應漢族幹部.

不要以為遍地牛羊,有吃不完的牛羊肉.米洛告訴我,合作社有兩個理由分配給一家三口每人一斤肉,不管是牛是羊,一是重要的節慶日,一年有四、五次可是名正言順殺牛,宰羊,還有就是牛羊發生事故,被狼咬死的,斗架無力回天的,摔崖的.還有另一種合作社的幹部會幹出偷拿私宰的勾當,進行高價販賣,只要運動不來,大傢伙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米洛為了招待我殺的一隻羊,就是從合作社的會計手裡私宰後以20元人民幣買來的,只是到了後來,由我帶領的一打三反工作組辦學習班才明了真象.

每年的9.10月,是宰殺牛羊的季節,是合作社的牧業收入,經供銷社統購統銷冰凍後運往內地,比如重慶市的市民春節就有氂牛肉一斤供應來自甘孜和阿壩.牛奶被分裂出酥油,也叫奶油.(剩下的奶渣,曬乾後是藏民的主食之一,還有一種野生的叫人生果,通常由女孩子去荒野里挖回來曬乾再煮,味道如同蕃苕與酥油,奶渣混着吃.)同樣也被供銷社收購運往內地或出口.還有羊毛被運往毛紡廠去作為紡織毛線,地毯的原料.牛毛,牛絨也有相似的作用.藏民婦女很多就整天手工把牛絨毛製成縫織帳蓬的粗細不同的繩.

付業是指挖藥材,蟲草,貝母,狼當,大黃,等,還有石渠的特產白菇全部被供銷社收購.其中狼當是軍需藥材,軍車一輛接一輛等着過磅稱後上車蓋上蓬布就開走,我至今也不明白狼當有何用處?

當我出現在陳區長面前時,他並沒的責備我,更多是慶幸我平安回來了.下面是陳區長對我說的一席話.

米洛在藏民中有很高的威望,1967年,石渠兩派發生了武鬥,米洛也以造反派的名義組織了藏民圍攻縣政府,把東區,阿日扎鄉政府攻陷了,直到青海的騎兵團趕了過來解了危,米洛他們才繳械投降,進了學習班,他表明願意跟共產黨走,我們沒有進一步追究,還承忍他是基幹民兵...

由於伍老師向陳區長交出了我的請假條,我還算是有組織,有紀律,此事故也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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