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石渠,我的阿日扎草原 (10-7)

                                                                                   ---薛明德

又一天,我與通斯去到另一個合作社,據說是最落後的窮地方,每一年的生產任務都不能落實,今年仍然不能完成.在會議上層層加碼,最後減去百分之五的指標,就是這樣,最後還是完成不了,這直接影響了藏民的年終分配,平均一人一年收入不足200元人民幣.會議結束時,宣布社長,會計暫停職務,去清理階級隊伍,一打三反運動學習班,第二天就去報到.

天早已被夜色籠罩,通斯把我安排在一個叫徹姐特的帳蓬里吃晚飯,(每次要付1天1斤糧票,0.3元伙食費),飯後,徹姐特告訴我,她的阿爸,阿媽睡在爐灶的左邊,她與我睡在爐灶的右邊.阿爸,阿媽是殘疾人,雙目失明,家裡一切都靠她,白天去牧牛羊,牧歸回來的其它雜活都要她一人肩挑.她曾與洛洛是同班同學.

我告訴徹姐特我要馬上見到通斯.很快,通斯從他情人的帳蓬里出來(幾乎每個合作社遠牧帳蓬里都會有通斯的情人).看見我站立在徹姐特帳蓬外的夜色中,吃驚不小.

我辟頭蓋臉對着通斯發火,我提出了三條理由,必須在今天晚上返回工作組,通斯極不情願,但也只好依從我.在回工作組的路途,突然,通斯警覺的看了右前方,輕聲對我說:"注意看,那邊有一群狼''.我心跳突突,在漆黑的夜裡,在白茫茫的原野,冰雪復蓋不知名的地方,我們終於遭遇了狼群.

我看見無數的象小燈泡的亮光在閃亮.通斯告訴我:"它們在結冰的雅礱江邊喝水,我們悄悄無聲息走開,狼是不會主動攻擊人的''。

我說:"飢餓中的狼也不會嗎''?

"不會,因為它們怕人.''

停頓了片刻,通斯繼續說下去:"在狼的基因里凝結了槍彈的響聲和亮光,只有人才會致它們於死地,所以狼的後代,我們今天在夜色的冰天雪地里,狼就是飢餓也得忍着,離開人遠遠的,它們要是不顧一切,向人發起進攻,還未得到要的,就會聽見響聲,看見亮光倒下''.

我聽到這裡,倒抽了一口冷氣.

"狼面對牛、羊就一定奮不顧身前去較量''.通斯說完後我已到了工作組帳蓬.接下來,我與兩個軍人發生了衝突.

每晚睡覺前必須面向毛主席象請罪,三呼毛主席萬壽無礓.然後打開手中的紅寶書,學習毛語錄.

氣溫低在20多負度c,我倦在四床被蓋里加上一件羊皮大衣,被指責是對毛的極不尊重,要求我穿好衣服,坐端正才是應有的學習態度.

我跟他們二人急了,一頓訓斥:"比如在重慶,我在學校里有暖氣,排排坐在椅子上學習最高指示.現在,這裡是冰天雪地,沒有桌,沒有凳,氣溫已降至零下30度c,你們還要求我做什麼,我做不到''.

幾天后,因為搬離工作組,住到藏民,當地稱為老鄉家裡(帳蓬)後,(10-6里的理由)才沒有早請示,晚匯報,天天讀最高指示,學語錄了.

一個月後,學習班結束了,我離開了阿日扎.有一天黃昏,我吃過晚飯,一個人靜悄悄的在溫波寺雅礱江邊散步,在必經東區的馬道上,徹姐特姑娘一個人靜靜的站在路旁,眼睛直直的看着我,那種芒然,憂傷的眼神,還有雙手垂落,腰有點彎曲,頭仍平舉的姿態觸動了我悲憫的心靈,我很快轉身,不再看她一眼.

我油然浮現出了普希金的詩體小說<<高加索的俘虜>>,我成了那個俄羅斯士兵被捆綁在山洞裡.被美麗的車爾吉斯姑娘救出,條件是答應她,把她帶走.俄羅斯的俘虜在莫斯科的家鄉,有妻子,孩子,溫暖的家.他跳進了河水遊走了得救了,他不能帶走救了他命的車爾吉斯姑娘.當他最後一次回過頭,眼睜睜看見美麗的姑娘跳進了江水,很快被惡浪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