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教天国——析罗玺纲《太平天国史》中的唯心史观

六、北伐、西征与一破清军江南、江北大营

作者：亦言

定都天京以后，天国战事继续进行。依当时形势，太平军被分为三拨：

第一拨，北伐。目的在推翻满清统治，使洪秀全真正成为中国之“王”；

第二拨，西征占领长江上游，使清军不能顺江下攻以保障天京安全。同时拓展天国疆域，以建立根据地：

第三拨，守卫天京。最后发展为一破清军江北、江南大营。

北伐失败，西征成果有限且不稳固，一破江北、江南大营也只暂时缓解天京被围困局。根据地并未真正建成，而时机已失，湘军渐起，清军战斗力低下这一外部条件正逐步失去，天国开始在军事上走下坡路。

前已提及，天国的失败是必然的。定都天京，太平军战略进攻结束，失败过程随之开始。这个过程表现为一系列的“错误”、“缺失”，也就是天国失败的必然性通过一系列偶然性的“错误”、“缺失”得到实现。可依唯心史观，《天国史》认识不到天国的必然失败。认为“如果”没有那些“错误”、“缺失”，如果天国不北伐，如果杨秀清不提出要当“万岁”，如果石达开不“分裂”……从定都开始，《天国史》对天国活动提出许多批评，甚至自充“军师”，提出种种“应该如何如何”，毫无“历史”意义。

天国以“拜上帝教”发动，它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天国史》提出“在元末北方政权已呈解体的时候，朱元璋还不能直捣北京，要先立于不败之地，并且还要用到二十五万人的大兵力。而杨秀清在清朝政令还统一，政权比元末牢固得多的情况下，却要以二万二千五百人北伐，攻取北京，怎能免于败亡。”可洪秀全却认为，他受上帝赋命，有上帝护佑，有比朱元璋大无数倍的优势。北伐灭妖，完全应该且能办成。对《天国史》所言种种，洪秀全可能批答：“尔既不信吾教，不拜上帝，不遵天父天兄圣旨，那也是妖，何庸多言！”

北伐

1853年5月8日（四月初一），杨秀清命天官副丞相林凤祥、地官正丞相李开芳率军自扬州西进，会合自天京出发的春官副丞相吉文元，全军22500人，于13日由浦口北上，开始北伐。北伐目标是直捣北京，推翻满清统治，从而使洪秀全成为全中国的天王。临行前，“秀全诏之曰：‘师行间道，疾趋燕都，无贪攻城夺地糜时日。’”意思就是要从清军力量薄弱处突破，直趋北京，不要在攻城略地中浪费时间。同时决定，待北伐军进抵天津后，再派兵增援。

这是一项非常奇怪的军事决策！

——北伐军“师行间道，疾趋燕都”，用的是奇袭方式。也就是既须斩将夺关，又只能随占随弃。占领天津后，天京再派援兵北上，重复同样过程。使一个军事任务，人为制造两倍作战负担，付出两倍伤亡，花费两倍时间，这是为何？

——如果说北伐军“疾趋燕都”在于清军无备，那援军一出，清廷必会全力防堵。以及流寇式军事行动的特点就是不能长期停驻。洪、杨要北伐军留在天津等待天京派出的援军，那如果援军到不了天津便失败，或者是等援军打到天津时，因等待时间太久，北伐军已在清军围攻下失败，又当如何？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天国兵力不足。

此时清军江北、江南大营已经建立。天国必须分兵保卫天京和开辟疆土建立根据地，兵力不足显而易见。然而既然兵力不足，又何必急于北伐？对此，《天国史》称“孤军北伐，是杨秀清在建都问题铸成大错之后，又一次大错误”。以杨秀清独揽天国军事指挥大权来说，归责杨秀清自然没错。不过，实际可能北伐是出于洪秀全的坚持。

洪秀全认为只有打下北京，赶走满清皇帝，他才能被公认为全中国的“天王”，这是动机。他还认为有上帝眷顾，即使出兵不多，打下北京也应该没有问题，这是信心。刚下江宁时，他便主张分军镇守江南，主力越江北上，直捣北京。此时旧事重提，打出他是上帝赋命的“天下万国真主”，有“天父”、“天兄”佑助的旗号，杨秀清尽管独揽天国军事指挥大权，很难拒绝。

杨秀清方面，作为实际指挥者，他更清楚天国实情。攻下江宁后，他应该明白无论是全军北上，还是分军镇守江宁，主力越江北上，都行不通。他以“天父附体”强行定都天京后，首要任务是“分扰四方”，开拓天国疆域，建立天国根据地。手头兵不多，应该无意北伐。可是他虽独揽指挥权，但并非不许天王就方针大计提出意见。如果天王提出北伐灭清主张，杨秀清也就只能服从执行，遂有北伐，而又不是全力北伐。

杨秀清为什么不“天父下凡”以贯彻自己的主张，或许他不想“过分”，或许有其他因素考虑，总之，这一次他没有。

不管怎样说，如此部署，一开始便已注定北伐的失败。后来实际情况是北伐太平军由林凤祥、李开芳率领，于1853年5月13日从浦口北上，经过半年苦战，于10月29日占领天津西南的静海县城和独流镇，前锋进至杨柳青，未能占领天津。消息传到天京，杨秀清竟无兵可派。直到1854年2月4日，才派出由曾立昌、许宗扬、陈仕保率领的7500人从安庆出发。4月12日攻占山东临清，遭到清军强烈围攻，撤退南返，很快全军覆没。曾立昌渡黄河时淹死（一说自杀）。陈仕保渡河后在安徽凤台县境内阵亡。许宗杨只身逃回天京，杨秀清将其投入东牢（10月，获赦，先后为秦日纲、韦昌辉部下。天京事变时奉命带兵攻东王府，杀杨秀清。其后结局不详。）

1854年5月，洪、杨命秦日纲率第二次援军增援直隶，封为燕王。秦日纲到舒城杨家店败回，禀东王杨秀清说：“北路妖兵甚多，兵单难往”。最后终因天京、庐州（今安徽合肥市）以及湖南方面战事紧张，无力抽兵而作罢。此后谁都不再提北伐之事，实际弃北伐太平军于不顾，当然更不提推翻满清统治了。

要一支以流寇方式行动的军队长时间驻守待援，其覆亡只是迟早间事。在静海县城和独流镇苦候援兵的北伐太平军，忍受着严寒和饥饿，抗击三四万清军和团练的围攻，整整坚持了100天，终因被围日久，粮食、弹药无继，援军又无消息，1854年2月5日被迫突围南走。在四围强敌，援兵无望情况下，他们坚持战斗一年多。最后，1855年3月7日，林凤祥在突围时受伤被俘，解送北京。15日，在北京被处以磔刑，终年65岁。6月8日，李开芳被俘，11日，在北京被凌迟处死，终年约40岁。

对林、李之死，天国初无表示，大概以为“没有完成任务”吧。直到1863年，沾“大封王”之光，林凤祥被追封求王，李开芳被追封靖王。

对北伐，除了赞赏北伐太平军的勇敢无畏外，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好说的。

西征

太平军打一路，弃一路，到定都天京，天国“疆域”只是天京孤城。于是又有西征，要把先前放弃的地方再夺回来。目标是拿下安庆、南昌、武昌等长江中游重镇与皖、赣、鄂等大片地区，使成为天国战略物资与粮食供应的后方基地。如顺利，再乘胜入湖南，定两广，占领东南半壁江山。一句话，建立根据地。

1853年5月19日（四月十二），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夏官副丞相赖汉英等率战船千余艘，兵员两三万人，自天京溯江而上，为西征之始。1856年4月，石达开奉命于率部经乐平出江西境，取道皖南回救天京，西征战事结束。前后历时近3年。西征结果，天国占有安徽、江西和湖北的部分地区及安庆、九江、武汉三大沿江重镇，成为天国基本“疆域”，支撑着天国的存在。

然而天国军事胜利建立于清王朝八旗、绿营兵缺乏战斗力之上，单纯的击溃战未能造成太平军对于清军的军事优势。由于“拜上帝教”普遍不被长江流域一带民众接受，天国未提出有吸引力的政治经济口号，根据地并不稳固。

西征显示天国军事上的三个致命错着。

第一、它不是以天京为基点，向外推展，既开疆拓土，又解天京之围，从而形成以天京为后方的较为稳固的根据地。而是跳过面前的清军江北、江南大营，置天京被围于不顾，离京西上。尽管攻占好大一块地面，但脱离首都，难以真正形成根据地。

第二、太平军基本上只打击溃战，不打歼灭战。如果说过去流寇式行动时，打击溃战有其合理性，那现在要建立疆域，就必须打歼灭战。如同当年朱元璋消灭陈友谅、张士诚那样。太平军只打击溃战，清军一次次去而复来，根据地自然建不成。

第三、要想在长江一带立足，必须有强大的水军。西征中，天国水军几乎丧失殆尽，以后再也未能重建起来，成为天国走向军事劣势的先兆。

北伐失败，天国军事实力受损，但对天国还不是致命的。西征错着，天国失去了时机。到这一时期末，湘军开始出现。对天国而言，也就意味着“清军战斗力低下”这一有利条件开始丧失。尽管开始时湘军几乎屡战屡败，曾国藩曾两度投江欲死，但终于挺了过来，最终成为天国死敌。

杨秀清有“专意金陵，据为根本”的战略思想。西征错着，则表明他其实不懂如何建立根据地。或许他接下来会懂。可接下来是天京事变！

一破清军江南、江北大营

太平军占领江宁后，1853年3月27日，清湖北提督钦差大臣向荣在孝陵卫建营筑垒，此即“江南大营”。4月16日，钦差大臣琦善在扬州外围建立“江北大营”。1854年夏，琦善病死，江宁将军托明阿继任江北大营统帅，以直隶提督陈金绶、江苏布政使雷以諴帮办军务。太平军攻占江宁后，3月31日攻克镇江，4月21日攻占扬州，这三处地方构成了大“天京”概念。扬州在年底被清军夺回，太平军在江北只能以瓜洲为军事据点。

两个大营，以向荣江南大营为重要。它堵住太平军攻取苏州、常州的去路。同时，向荣派兵西守宁国，北击芜湖，守住皖南入浙江的宣城（时称宁国府）门户。向荣还不时进攻天京，打死石祯祥等太平军将领。向荣还调集水军，控制天京附近长江水面。

1853年5月以后，天国先后进行北伐和西征，天京附近兵力大为减弱，经常遭受江北、江南大营清军的威胁。1854年7月，清廷从广东所调的五十只红单船陆续驶抵镇江一带江面，太平军“龟船”和部分营垒相继被其击毁。1855年，形势更趋严重。5月，北伐军全军覆没。7月，天京西翼重镇太平府和芜湖被清军攻占。11月，皖北重镇庐州失陷。天京东方屏障镇江及其对岸的瓜洲，也屡遭清军进攻。幸而自1855年初起，西征战场转败为胜，太平军重又夺回武汉以及湖北、江西部分地区。湘军则兵力分散，暂取守势。杨秀清决定抽调大军摧毁江北、江南大营，以改善天京处境。

太平军击破江北、江南大营之战，大致可分4个阶段：打通天京与镇江的联系、攻破江北大营、击败镇江外围之敌和攻破江南大营，历时4个多月。

1、打通天京与镇江的联系

1855年，江苏巡抚吉尔杭阿率军攻镇江，杨秀清发兵东援镇江。

听闻太平军出援镇江，向荣迅速抽兵驻扎东阳镇。吉尔杭阿派总兵虎嵩林率二千多人马在镇江以西高资镇布防。由天京出援的太平军遇阻返回。杨秀清下令西征太平军回援，以秦日纲为主帅，统领冬官丞相陈玉成、地官副丞相李秀成等人，各自提兵东援镇江、瓜洲。

秦日纲先派出一军在仙鹤门与向荣主力张国梁等部交战，吸引其注意力。杨秀清从天京出兵，以牵制清军。赴援镇江的太平军沿江而进，直扑清军。清军不敌，1856年2月1日，由龙潭退至下蜀街。双方激战数日，太平军攻占下蜀街。

双方在汤头相持一个多月，互有杀伤。清军扼守水、陆通道，切断太平军援军与镇江守军的联系。陈玉成乘小船冒死冲过清军封锁线，进入镇江，与守将吴如孝商定合攻清军的计划策略。

4月1日晨，秦日纲等率大军由仓头一带东进，清军迎战。战至午间，先一日抄小路迂回至下蜀清军后路的李秀成所率3000人突然发起攻击。清军腹背受敌，阵势大乱。这时，陈玉成、吴如孝也率镇江守军赶到。夹击之下，清军大溃。

4月2日，太平军又大败吉尔杭阿等部清军，连破敌营16座，直抵镇江，屯扎于金山、金鸡岭、九华山脚，与九华山的吉尔杭阿大营对峙。

2、攻破江北大营

1853年底，太平军放弃扬州，瓜洲一带仍由赖汉英等率兵驻守。由于这一带地势平坦，瓜洲太平军全恃木城、深壕，引水环绕防守，多次击退江北大营清军的进攻。1854年秋，琦善病死，清廷以江宁将军托明阿继任，而以陈金绶、雷以諴帮办军务。为防止瓜洲太平军北进，清军西自仪征新城，东至运河边施家桥，筑长墙一道。后为进攻瓜洲，又在长墙以南，从八里铺向东西两侧延伸，加筑土墙一道，绵亘40余里。土墙筑成后，江北大营前移至八里铺，沿土墙修筑营盘和炮台各20余座。

太平军会师镇江后，除留夏官又正丞相周胜坤一军扼守仓头后路外，秦日纲率陈玉成、李秀成、吴如孝等人连夜从金山渡江至瓜洲。1855年4月3日拂晓，太平军猛攻土桥，清军大败。秦日纲等督军乘胜猛进，连破虹桥、朴树湾等清军营盘。清军望风披靡，溃散大半，炮械旗帐尽弃，托明阿等逃奔三汊河。太平军一鼓作气，次日又大败三汊河之敌，连破敌营120余座。清军余部千余人退守秦家楼、蒋王庙一带。托明阿带数十骑连夜逃往扬州东北的邵伯镇。5日，太平军乘扬州城防空虚，兵不血刃地再克扬州。至此，经营三年之久的江北大营被太平军一举摧毁，万余清军作鸟兽散。

扬州素称富庶。虽然三年前被太平军占领，遭到重大破坏。但经过几年恢复，市井又复繁华。太平军再入扬州，志在获取粮食。一时间，几万名太平军士兵与男女老幼，肩挑手提，夜以继日的把从官库缴获的以及从民间征集的数十万石粮食运回镇江与瓜州。说是征集，其实就是抢掠。见有粮米堆积处，太平军一哄而上动手就搬。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4月13日，秦日纲等率部南返，以回军天京进攻江南大营。因兵力不足，仅留少数兵力驻守扬州。17日，扬州复为清军所占。

经与清军的数度争战，5月27日，秦日纲等部始由瓜洲渡江，屯驻金山。而大江以北仍仅有瓜洲一地为太平军所据守。

清军方面，托明阿被咸丰帝革职，雷以諴发往新疆效力，陈金绶惊悸而死。再后，清庭任命德兴阿为钦差大臣，重建江北大营。

3、击败镇江外围之敌

秦日纲等部太平军南渡之后，5月29日攻占黄泥洲，并乘胜猛攻高资清营，以打通回京之路。吉尔杭阿闻警，自九华山大营率队往援。6月1日，太平军大败高资清军，击毙吉尔杭阿（一说吉自杀）。3日，太平军围攻九华山，清军不战自溃，30余座营盘全部瓦解。6日夜，太平军从地道攻入京岘山清军西营，守敌早已溃逃。次日，太平军继续进攻东营。见镇江告急，向荣派署江宁将军福兴和总兵张国梁率马步兵3000人来援。10日，向围攻京岘山的太平军进攻。秦日纲等尽弃九华山营垒，于13日经高资、下蜀、龙潭返抵天京东北的燕子矶、观音门。

4、摧毁江南大营

向荣的江南大营，以孝陵卫江南大营主营为中心，自北由长江南岸的石埠桥开始，经栖霞、尧化门、黄马群、孝陵卫、高桥门、秣陵关、溧水等地，一直南到东坝。自北而南，形成了一道沿南京东山以及城南秦淮河、石臼湖、固城湖的有力防线。

当秦日纲等部东援镇江之际，5月2日，石达开率领的二三万太平军占领安徽宁国府（今宣城），分军进占江南大营通往苏州、常州要道的漂水，主力则向芜湖推进。11日，占领芜湖。然后兵分三路。18日，中路军进攻秣陵关，迫使向荣派张国梁率兵救援。南路军在漂水一带牵制清军兵力，使皖南镇总兵江长贵等部动弹不得。石达开自率北路军，经太平府沿江进入天京北乡。

太平军四处出击，向荣各部疲于应命，精锐尽出。以致江南大营兵力空虚，留守大营的清军人数不足五千。

当秦日纲等部回到南京，扎营于燕子矶观音门一带时，石达开的主力已经赶抵南京姚坊门、仙鹤门一带，与秦日纲一起对向荣江南大营形成了包围。6月19日，石达开、秦日纲二部人马猛攻仙鹤门清军营盘，激战一日。到了晚上，清将张国梁的军队赶到，在青马群连夜筑垒布防。6月20日，石达开率大军猛攻青马群的清军。同时，太平军又从紫金山杀出两路兵，猛扑山脚的清军兵营。

混战中，秦日纲又一支4000多人的队伍从灵谷寺翻山进攻清军马队大营。合力进攻之下，杨秀清打开洪武、朝阳等城门，攻毁门外清军几十个营垒。然后，太平军数军合力，直杀孝陵卫大营，清军骁将张国梁被击伤，参将陈明志等人被打死，清军溃散，向荣逃往淳化镇方向。就这样，屹立三年多的江南大营于6月20日第一次被太平军攻破。其全部军资器械，连总粮台储存的粮食都被太平军所得。8月9日，向荣气病交加，在丹阳营帐中自缢身死。清廷派江南提督和春为钦差大臣，接办江南军务。

天国方面，随即爆发天京事变，军事行动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