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年少 (2)

大風歌

不可否認，那時我的性格里揉合着許多不穩定的甚至是極端對立的因素。一方面，我可以作出許多同年齡的人不敢或不屑作的，超前的舉動，比如穿一套筆挺的西服卻光着腳丫在大庭廣眾下走動；另一方面，我卻又經常從古典文學甚至佛經里尋找着某種平衡。因此，我總覺得我有時表現出超乎年齡的沉穩和冷靜，有時卻有衝動的一踏糊塗。多年以後，一個很要好的女性朋友告訴我，或許就是這種奇特的“平衡” 使我成了許多女孩子喜歡的對象。

在經歷了幾場大醉之後，我對未來的看法似乎有了些轉變。我說過我是從來不相信一見鍾情的，我只相信緣份是可遇不可求的，“求之不得，寤寐思之” 並不符合我的做人原則。在經歷了一個暑假的靜思之後，我的心漸漸恢復了平靜， 我甚至認為 我的大醉是出於對過去一年那頹廢生活的一個總結，而不是源於思之不得。

在新的學期里，我又回到了從前的我，只是在讀書上用了些功，成績自然是突飛猛進，而這些依然沒影響到我的“頹廢” 生活。我和張盟的友誼更加深厚了，已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我們經常一起喝 酒，一起帶着女孩子出外遊玩，時間很快 地流逝了兩個多月。那淡蘭色的影子似乎在我的腦海里消失了，只是偶而在無聊的時候，我會怔怔地回味一下那初遇時驚鴻似的美麗。 一天的傍晚，張盟來到我的宿舍，神秘兮兮地告訴我要帶我去一個地方。有好地方玩我自然毫不反對，於是 兩個人就匆匆出了門。

那時已是秋天，黃葉隨風起舞，舞在淡淡的夕陽里，說不出的寂靜與美麗。踏着落葉，我們很快地來到了外語系的一個宿舍門前。張盟敲了敲門，聽到裡面有答音，便拉着我推門走了進去。這是一間十分典型的女生宿舍，屋裡擺滿了各種裝飾和動物玩具。在一張床邊的小桌子上，在一個小巧的花瓶里，插着一朵黃色的小花，在孤伶伶的開。在小花的旁邊，笑盈盈地站着一個女孩。我怔了怔，竟是她。“這是小晴，這是我的新朋友大風” ，張盟忙不迭地給我們作着介紹，渾然不覺我的 失態。 我定 了定神，哈哈一笑到：“小晴？名字沒聽過，人道是見過。。。“ 她焉然一笑，答到：” 是的，我們見過。“ 我們的相 識 就這樣簡簡單單地完成 了。小晴那天之所以敲我的門，是因為她把張盟的房間號231誤記成了我的213。這難道是天意？

這時，她的室友們陸續回來了，其中竟也有我的相識。於是我們就聊天，談天說地。我是一個很健談的人，而且涉獵的領域又很廣，所以我們聊的很愉快。有些時候，我發現小晴只靜靜地看着我們海闊天空，孤獨的一如她身邊的那朵小花。

沒過多久，我們就熟識了起來。小晴外表看似一個很柔弱，很沉靜的女孩，但骨子裡卻是奔放的，熱情的。那時，我還有一個挺要好的女孩，小彤。我們四個人經常在一起看電影，看午夜場，一起到附近的小河裡吊魚，一起到張盟家作飯，一起去跳舞。說實話，我是不愛跳，或說不會跳交誼舞的，而小晴的探戈卻跳的很棒，所以絕大多數的時間，我默默地坐在旁邊看他們跳。有很多時候，小晴也會回絕一些男生的邀請，乖乖地坐在我身旁，靜靜地看着我，聽我評論着女孩子的身材。當我倦了，我們便一起沉默，偶而相視一笑，彼此並不言語。

其實我知道張盟之所以認識小晴，是因為他們從小是鄰居，分開了一段在大學裡又遇上了。我也知道張盟從沒向小晴表達過愛意。我更知道我內心裡是很喜歡小晴的，但我們在一起甚至獨處的時候，從沒有談過” 愛“字。你或許很奇怪會看到這樣的 景像；我輕輕地摟着小晴的肩，兩個人親親密密的走在一起，在那個痴情的年代，談論的卻是於戀愛毫無關係的話題。如果說那時我毫無雜念的話，那是騙你的。有好多次，我忍不住想用手去觸摸那柔嫩的臉龐，但每次手指離臉龐還有一厘米的時候，便輕巧地化了個弧，落在了她的肩上和頭上。你或許很能難象我們曾度過如此純真的一個時段，但那時我們的確保持着一種似戀人又似兄妹的關係。

這種關係一直這麼維持着，雖然以後越來越忙，我們至少一星期見一次面。我身邊依然有着其他女孩子，而小晴也常常讓我扮她情侶去幫她回決一些男生的追求，而我唯一的一條手織的圍巾也是這樣換來的。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大三已經結束了。我們也漸漸感到了畢業的臨近和對未來的恐懼。那年暑假臨走的一個晚上，我們幾個人相約一起慶祝慶祝大三的結束。那天，我們幾乎喝光了那個小店所有的啤酒，而心情在醉意朦朧中變的說不出的滄然。我僅存的意識告訴我小晴攙扶着我，我們幾個男生在空曠的校園裡高唱着齊秦的狼：我們在黑 暗的街道巡行，懷抱着一 種流 浪的心情，午夜的都市，就象那遙遠
的叢林，我們在黑 暗的街道巡行。。。。

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我躺在宿舍里，桌子上的留言條告訴我小晴和小彤都已踏上了返家的列車。我不清楚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但隱隱約約我知道我似乎曾經哭過。過了很久，小彤告訴我，那天晚上，我緊緊抓着她兩個人的手，一言不發，在宿舍的牆角下坐了整整一個晚上。我什麼話都沒說，眼淚只是不停的流，而兩個人也默默地陪我流了一個晚上的淚。我有時懷疑這話的真實性，因為上大學以後，我就沒在流過淚。

大四的上學期，我在準備考研的繁忙中度過。我那時也有了真正的女朋友，她現在已成為了我的妻子。我們還是常常見面，只是張盟匆匆地去了法國。我女朋知道我們的事，從不干涉我們，也不涉足我們的圈子。更多的時候，我們兩個，或是三個(加上小彤 ) 坐在操場上看夕陽，看星星，煩惱的時候相互傾訴傾訴，她們有時也開開我和我女朋友的玩笑，笑過以後便是 無盡的沉默。

我如願以償地拿到了南方一所名牌大學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而她們也有了各自的歸宿。在臨近畢業的那些天裡，我整天躲在女朋友家裡，不願去體味離別時的悲戚。小晴走的時候，竟沒有通知我，其實我也慶幸我沒去送她，因為也不相信我能承受離別的那一刻。

南方是一個行色匆忙的世界，我們漸漸的，在不知不覺中，或者說是刻意的，失去了聯繫。斗轉星移間，我有來到了美國。在美國的同學告訴我，她也來到了美國。其實，在這麼多年的奔波里，我一直把她作為一個千年的朋友似的放在心裡，不敢稍忘。我的妻子也經常拿着我倆的合影取笑我，而我總是笑而不語。

這也是一個平平淡淡的周末的下午，妻子讀書去了。我一個人在家裡，衝上一杯茶，聽音樂。電話鈴響了起來，我拿起電話，一個陌生的但又十分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大風嗎，我是。。。。” “小晴！” 。我們聊了很多，問彼此的近況，談當時的 純真。末了，她輕輕地問：“大風，你應該知道，我那時是很喜歡你的，而我總覺得你把我當妹妹一樣。。” ，電話這邊的我笑了笑：“ 那時我太年輕。。。” 。

由愛故生憂，
由愛故生飾。
若離於愛者，
無憂亦無飾。

完

後記：

其實那時我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愛是什麼,在面對小晴的時候，沒有理由的，我選擇了逃避。當我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這個問題還在困擾着我。

2002 夏於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