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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魂衣 (五) ZT
送交者: 采蝶軒 2002年11月20日20:08:02 於 [跨國婚姻] 發送悄悄話

離魂衣
作者:西嶺雪

  5、 第六感
  
  一隻迷茫的鬼,在七月十四的晚上,因為塵緣未了游至人間,六神無主,隨風飄蕩,追着一陣熟悉的故衣氣息盤旋而來,將縹緲精魂寄托在一件戲衣上——這樣的故事,是現實生活中會發生的嗎?

  可是她真實地發生了,發生在水小宛平淡如碗中水的生活里,不只是風吹皺一池漣漪那麼簡單,而是真真正正的一隻水碗裡也會翻起滔天巨浪。

  是人生如戲,亦或戲弄人生?
  
  小宛攤開手,仔細地端詳着自己的掌紋。都說人一生的命運都寫在手心裡了,可是,誰能明白,縱橫的掌紋里,到底寫着怎樣的玄機?

  至此,她已經清楚地知道,一切都不是偶然,不是臆想。七月十四離魂衣,《遊園驚夢》的舊唱片,電影院驚魂,胡伯之死,這一切,都是冥冥中註定的,是個圈套,等着自己往裡鑽。

  總是無法擺脫那樣一種想法——如果不是自己在七月十四那天打開了那口箱子,就不會發生這一系列的事情,那麼,便不會使胡伯枉死。如此說,自己豈非做了若梅英的幫凶?

  那天,在劇團,她脫口說出若梅英的名字,惹來大家一陣追問。父親水溶更是大惑不解:“小宛,你在說什麼?”

  這使她猛地驚醒過來,雖然,她清楚地知道,胡伯的死不是意外是謀殺,兇手便是若梅英的鬼魂。可是,這些話是不能亂說的,否則,會被大家視為瘋子,中邪,胡言亂語。而且,爸爸是團里的領導,自己這樣到處散播恐怖言論,會讓老爸很難堪。

  她唯有緘口不言。

  不言,卻不代表不知。她獨自困鎖在秘密的網裡,被恐懼和內疚糾纏得疲憊不堪而又孤助無援。

  最可怕的,是不知道下一步還會再發生些別的什麼事?而自己,有沒有能力阻止悲劇的繼續?

  她開始變得憂鬱,變得沉默,變得恍惚不安。仿佛走在一個看不見的網裡,雖然沒有什麼明確的東西阻擋她,可是那種被捆綁被糾纏的感覺是如此強烈,令人窒息。

  奶奶不只一次地用手試着她的額頭,煩惱地說:“宛兒,你這到底是怎麼了?也不燒也不燙的,可臉色兒這麼難看。是不是遇着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小宛苦惱地望着奶奶,抱着一線希望問:“您知不知道,胡伯和若梅英有什麼恩怨沒有?”

  “胡伯?”奶奶詫異,“胡伯認識若小姐嗎?沒印象。”

  “您再想想看,當年,胡伯有沒有去看過若梅英的戲?有沒有獻過花什麼的?”

  奶奶嗔怨:“你這孩子,胡瞎子比我還小着十來歲,若小姐紅的那當兒,他大概還在娘胎里呢。”

  這條線兒這麼快就斷了,小宛有些不死心:“胡伯是從小就瞎的嗎?”

  “那倒不是。聽說是‘文革’中搞武鬥弄瞎的。這個,你問趙自和會更清楚些,聽說她當年也是紅衛兵小將。”奶奶說着,又上來摸孫女兒額頭,“不燙啊,怎麼臉色這麼白?昨晚我聽到你屋裡整宿鈴鐺響,是不是晚上沒睡好?”

  “奶奶耳朵倒好。”小宛強笑,笑到一半,忽然僵住,鈴鐺?什麼鈴鐺?那隻鈴鐺,她不是已經還給老爸了嗎?

  急奔回自己的房間,蚊帳頂,綠鏽斑斕的,不正是那隻洇血的鈴鐺?
  鈴?還是靈?!

  小宛猛地將鈴鐺一把拉下,強忍住尖叫的衝動,冷汗一層層地滲出來。若梅英,她就在這屋子裡,就在自己身旁。她在哪兒?

  隔壁的留聲機忽然無人自動,依依呀呀地唱起來:
  “自執手臨岐,空留下這場憔悴,想人生最苦別離。說話處少精神,睡臥處無顛倒,茶飯上不知滋味。似這般廢寢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

  又是《倩女離魂》。小宛渾身寒毛豎起,對着空中喊起來:“你在哪兒?你出來!為什麼跟着我?”

  沒有人回答她。

  難怪《遊園驚夢》的唱片會自動跑出來,難怪連小狗東東見了自己都不敢理,難怪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原來,那隻鬼始終跟着自己,甚至睡臥都在一處。

  小宛揪着自己的頭髮,簡直要被這看不見的恐懼糾纏得瘋了。為什麼?為什麼那女鬼要如此貼緊她,難為她?難道就為了她誤開了她的衣箱?還是,自從披上那套離魂衣,她便上了她的身?

  鈴鐺在手裡攥得汗津津的,小宛坐下來,努力對自己說:鎮定,鎮定,這一切都是幻覺,都是幻覺。我不怕她,我什麼也不怕。

  抬起頭,她對着空中說:“我知道了,你是想念你生前的時光,那些風光的日子,唱戲,開堂會,穿綾插翠,對不對?你想着你的戲裝,你的戲台,你要我幫你,對不對?但是,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為什麼不出來同我講清楚,一味裝神弄鬼?”

  唱戲聲“咔”地停了。四下沉寂。小宛就像同誰打了一架似,坐倒下來,襯衫已經被汗濕得透了,貼在身上,風一吹,涼涼的。
    
  再上班時,總覺得四周有什麼不一樣了。

  打開服裝間的門,滿架彩衣都失了色,仿佛蒙着一層灰氣。

  小宛主動穿上那身離魂衣,嘗試作法。

  “若梅英,你出來!你出來!”

  沒人理她。也沒鬼理她。服裝間安靜得像座墳墓。

  她覺得泄氣。鬼想找她,躲都躲不掉;她想找鬼,卻一沒地址二沒電話三沒EMAIL信箱。可不可以上網找找?又不知道QQ是多少。

  這樣想着,倒也寬心不少。其實電腦背後那些沒有面孔的網友還不是一樣來無影去無蹤,與鬼何異?

  正自我寬慰,門上忽然“嗶剝”一響。

  小宛立刻又緊張起來,顫聲叫:“誰?”

  門開處,站着黑衣長辮的會計嬤嬤趙自和,一臉陰雲,像不開晴的雨夜。

  小宛吁出一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

  “以為是誰?”會計嬤嬤走進來,在椅子上憂心忡忡地坐下。

  小宛笑一笑,反問:“您找我有事兒?”

  “那天,你提到若梅英。”趙嬤嬤緊盯着她,“胡伯死前,一直在喊‘她回來了’。”

  小宛頓時警惕起來,不說話,暗自猜測趙嬤嬤的來意。

  嬤嬤仿佛禁不住那樣晶光燦爛的一雙眸子的直視,別過頭去,輕輕說:“我們能看見的,瞎子看不見;瞎子看到的東西,我們也看不到。”她長長嘆息,“其實,我也看見了她。”

  小宛大驚:“你是說若梅英?”

  “說不準。開箱那天,我也在場的,你忘了?我沒看見什麼,可是,我感覺得到,她是回來了,回來報仇。”

  “什麼仇?”

  “她死在‘文革’,死之前,我批鬥過她,胡伯也有份兒。”趙嬤嬤蒙住臉,眼淚從指縫間流下來,“那個時候,我才16歲,什麼也不懂,人家造反鬧革命,我也跟着造反,我開過若梅英的批鬥會,親手打過她,她看着我,她那雙眼睛,真美,看得我心裡發顫,手發軟,掄不下鞭子。我只打了三鞭,就下台了,也只打過她一個人,可是,我心裡一直愧,仿佛那鞭子打在我自己身上,不是,是心裡。那個疼呀,治不好的……後來號召上山下鄉,我第一個報了名,遠遠地離開北京,就是為了躲開那一切。後來,後來出了那麼多的事兒,我覺得是報應,是因為我打了若梅英,該着報應。那麼美的人,那麼無辜,我打她,天理不容。”

  “您在鄉下……出了什麼事兒?”小宛想起張之也的話,“您後來為什麼自願做自梳女?”

  “我不想說,我不想說……”趙嬤嬤哭得渾身發抖。“是報應,都是報應。小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也是報應,就像胡伯一樣,是我自作孽,和誰都沒關係,沒關係。”

  她哭得是如此悽厲,讓小宛不寒而慄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位看着自己長大的年過半百的老嬤嬤。許久,她又小心翼翼地開口:“那麼,胡伯,他打過若梅英嗎?”

  “我不知道。後來鬧武鬥,分成兩派,互相開火,亂成一團,什麼都弄不清了。我聽說若梅英被胡伯那一夥搶了去,再後來,就出事兒了,我沒親見,只聽說,死得很慘……”

  趙嬤嬤又哭起來。小宛再也不忍心問下去了。她覺得故事越來越複雜。胡伯同若梅英,究竟有什麼樣的恩怨?若梅英到底死於自殺還是他殺?趙嬤嬤為什麼會去做了自梳女?這一切,都只有慢慢地追根尋底了。
  
  三天后是胡伯追悼會,劇團放假半日,集體往殯儀館弔唁。

  小宛躲在人群後東張西望,每走一步路都提心弔膽,不知道什麼時候若梅英的鬼魂會忽然跑出來鬧場。她望着胡伯的遺像,忽然間又有了幻像,好像清楚地看到胡伯死前的一幕。正自膽寒,忽然遠遠地看到張之也背着相機也湊熱鬧來了,倒有些高興,自覺膽壯許多,忙向他招手。

  張之也見小宛對自己如此熱情,喜出望外,忙一路擠過來,也不拍照了,只跑前跑後地照顧小宛,又防着人撞到她,又怕她累了渴了,渾然以護花使者自居。水溶看在眼裡,暗暗留心,只苦於身為領導,要主持大局,沒時間細問女兒。

  小宛低低問:“你怎麼也來了?”

  “好奇嘛。都說梨園出殯的規矩很多,想開開眼。”張之也嘻嘻笑,把送葬當看戲。

  小宛低聲警告:“嚴肅點,小心家屬不高興。”

  很明顯,胡伯家人丁不旺,到會的“家屬”只有三位——兒子兒媳用輪椅推着一位百歲老人,司儀介紹說這位是胡伯的父親,已近天年,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嗚呼哀哉,傷心何極,等等等等。

  小宛看到那老人,如同見鬼,有種莫名的怕。

  那人實在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得不能再老,老得辨不清男女,老得像一具標本而多過像一個人。

  他的臉完全遮沒在皺紋里,看不出準確的模樣,眼睛半闔,而嘴唇半張,五官緊緊地蹙在一起,沒有表情也沒有內容。

  對着那樣的一張臉,除了“老”字外你得不出任何其他結論。

  這已經不能用美麗或者醜陋這些形容詞來定義,因為衰老混淆了所有的判斷標準,而只留下無可迴避的歲月滄桑。

  但是這些都還不可怕,最令小宛心驚的,是他的一雙腿——那麼明顯的長短腳,即使坐在輪椅上,都不能遮掩那天生的缺陷。

  小宛心裡一動。姓胡,跛腿,好像在哪裡聽說過。她心底那個秘密的芽又竄了一竄,隱約地覺得,秘密的根就在這老人身上。他是誰?

  葬禮安靜而熱鬧地進行着,已經到了尾聲,人群漸漸散去。張之也有些無趣:“還以為會唱戲呢,鬧了半天,還是老一套。咱們也走吧?”

  小宛答應着,腳下只是延捱。

  忽然間,那輪椅上的老人睜開眼來,很準確地指向水小宛,對孫子耳語了一句什麼。那做孫子的驚異地看了小宛一眼,便徑直走過來。

  小宛心中慄慄,站定了等待。

  ——果然是邀請她相見。

  連水溶也覺得驚訝,遠遠地將女兒看了一眼又一眼。小宛只做看不見,迎着老人走過去,問:“您找我?”

  老人看着她。

  可是,那能算看嗎?那樣老的臉老的表情,把什麼都給嘲弄了,連同人的目光。當他看你的時候,你弄不清他是不是真正看到了;而當他閉上眼睛,你反而會懷疑他仍在眼皮子底下偷偷地窺視着你。

  “你像一個人。”老人嘶啞地說,聲音仿佛不是從口腔里傳出,而是通過肺葉摩擦產生。隨着問話,一股東西腐爛的氣味自他口中傳出。

  小宛打個寒噤,卻仍勇敢地問:“誰?”

  一個人老到一定程度,大概嚴格地說已經不能算個真正的人。要么半鬼,要么半神。她不敢怠慢。

  “若梅英。”老人一字一句地答,近乎咬牙切齒。
  
  小宛大驚,忍不住抓住輪椅的柄:“您認識若梅英?”

  “我認識她?”老人忽然桀桀地笑了,像夜梟,“我認識她嗎?”笑聲像開始的那麼詭異一樣,又詭異地戛然而止,縱橫的皺紋藏着邪惡與欲望,是陷人的阱。“我當然認識她!”

  “胡伯在死前看見了她。”小宛忍着噁心和恐懼,冷靜地說。本能地,她對這老人有種抗拒。

  “我也看見她了。我知道她回來了。”老人又在笑,又是那樣忽然開始又忽然停止,“我知道她要找我,我等着她。”

  “她為什麼要找您?”

  “你不知道嗎?”老人翻翻白眼,忽然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小宛噎住。她從來沒有同這麼老的老人打過交道。在她心目中,奶奶就是最老的古董了,比奶奶更老的人,乾脆就是歷史教科書,應該沒有情緒或者性格這種正常的人的反應的。

  不等她想明白該怎樣回話,老人已經向孫子孫媳打個手勢,兩人立刻上前推起他便走。小宛急了:“請等等。”

  那做孫子的顯然已經很不耐煩:“小姐,我還要去給我父親撿骨,可沒時間在這裡陪你聊天。”

  “撿骨”這個充滿寒意的詞兒嚇住了小宛,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眼看輪椅已經去得遠了,老人卻忽然很麻利地在輪椅上回過頭來,問:“你為什麼不去問問張朝天?”他的態度又輕佻又邪惡,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似乎還眨了眨眼,使那一臉皺紋扭曲得更詭秘了。

  張朝天?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小宛正努力回憶,忽然眼見一個少女哭泣着從對面跑過來,眼看要撞到張之也,忙叫一聲“小心。”順手將張之也一推。


  張之也打個趔趄,莫名其妙:“幹嘛推我?”

  “你差點撞了人。”小宛回身一指,驀地呆住,哪裡還有少女的影子?

  門口處,胡伯的親屬還未退盡,另一隊候着大廳開追悼會的家屬已經等不及往裡走,一個手捧遺像的白髮蒼蒼的母親被人群簇擁着走在最前面,邊走邊哭:“女兒啊,你死得慘哪!叫那個司機斷子絕孫啊!那麼寬的街,那麼多的人,他為什麼單單要撞你啊。女兒啊……”

  “是車禍。”張之也嘆息,“死者還很年輕……”回頭看一眼小宛,“咦,你又怎麼了?”

  小宛目瞪口呆,直勾勾地望着那張遺像,臉色灰白,渾身發抖。那像上的人,不正是剛才從身邊跑過的少女嗎?她又一次見了鬼?!

  “小宛!”張之也跨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你有事瞞着我?”他一直望到她的眼睛裡去,臉上少見的認真,“我感覺得到,你被一件很大的事困擾,是什麼事,能告訴我嗎?我能不能幫你分擔?”

  小宛猶豫了又猶豫,終於開口問:“之乎者也,你信不信有鬼?”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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