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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镇
送交者: 出尘公子 2002年01月28日16:53:50 于 [跨国婚姻] 发送悄悄话

槐镇

出尘

天已经很黑了,雨点在挡风玻璃上刚留下印迹,便立即被雨刮器刷去。车内的潮气越来越浓,使得挡风玻璃越来越模糊,于是我伸手擦去车内玻璃上的雾气,擦的时侯又趁势偷瞄了坐在旁边的她一眼。她还是和刚上车时一样,静静地坐在那,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多说。

雨下了很久了,车窗外都是稀稀沥沥声音。我只觉得双脚上的袜子又湿又冰,其实并不是因为雨天进了水,而是一到潮湿的雨天,就会有这种感觉,犹其是在踩着油门的时侯。

“唉!……”坐在边上的她突然又发出一声轻叹,声音是那么的悠远,那么忧怨。使我不由得又偷偷斜瞟了她一眼,在车内微弱的光线下,看到她那苍白的秀脸上,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似乎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她是我在半个小时前回家的路上,把我拦下上我的车的,当时雨还没下的那么大,她没打伞,长长的秀发上沾着密密小小闪亮的水珠,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已经隐隐可以看到被雨水打湿的水渍贴在她的皮肤上。她告诉我说要到郊外的槐树村,说实话,我是很不愿意去的,因为我已经开了一个白天的车了,又冷又饿又累,很想回家喝口热汤,洗个热水澡,看会儿电视然后睡觉。再则槐镇实在很远,一路上都是荒无人迹的山路,而车价一向又很低,只有五十块钱。

虽然有这么多的理由,但我还是让她上了我的车了,因为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在细雨中瑟瑟颤抖着等我回话的那种楚楚可怜的单薄。唔!忘了提了,我是个出租车司机,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阿尘。当我把我的名字告诉她并问她叫什么的时侯,我看到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告诉了我,她叫李芸。

“李芸!”我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女性化的一个名字。看的出她不爱说话,也不喜欢我打听太多的她的事情。好在我平日话也不多,对她也没有好奇到非要打听出更多东西的欲望。不过在漫漫的雨路中行车,实在是太闷了,于是我没话找话又问了一下关于我们的目的地槐镇的事,这次她告诉我她老家就在槐镇,在村的最边上的一幢旧洋楼就是她的家,等会儿到了我就会看见了。

我只觉的她的声音好柔,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悠远、磁性的感觉,打个比方,听她说话,就好像声音在离自已很远的地方,又好像就在耳边,总之听起来说不出的舒服。

眼前出现了一个路标,上面写着“猴子岭,十里长弯”。“猴子岭”是我们这有名的景区,岭子上的风景很好的,以前常有人在上面烧烤。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于是转过头对她说:“你以前有到猴子岭上去玩过吗?”

“哦!没有。”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

“那还好,以前我去过,不过后来不敢再去了。”

“为什么?”她转过头,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你真想知道吗?”我轻笑道:“还是不说了,怕吓着你。”

“没关系的,你说吧!”她转过头轻声道。

“你不害怕?那我可就说啦!因为这地方前几个月闹过鬼……” 说到这,我舔了舔嘴唇,转过视线看了看她的反应,她看起来很镇静,并没有其他姑娘那样一听到这类事就紧张地缩成一团尖叫。

“前几个月啊,我的朋友小方和他的几个朋友带着他们的女友到上面去烧烤,骑摩托去的,嗯!好像是六个人吧,三男三女。他们一直玩到了晚上。正要去时,在路上发现有两座新坟。
小方的一个朋友嘴太贱了,不知为什么对着那两座坟胡言乱语的,可能是想在女孩们的面前显示自已的胆子大吧,别人劝他他也不听,说了很多不干不净的话………”说道这,我自已都感到有点紧张和口喝,于是伸手从她面前的车屉里拿出一听可乐,打开喝了几口,并问她:“你渴吗?还有几听,你要喝吗?”

“不,谢谢,我不渴,后来呢?”看起来她一点也不紧张。我常对我的乘客犹其是女乘客们说这个故事,可能是因为有点恶作剧心理吧!普通女孩听到这多半是不敢再听下去的了,会拳打脚踢地阻止你再说下去,不过也有过例外,也有几个胆子超大的女乘客不吃这一套,看来这个也是。

“……后来啊!那胡言乱语的家伙还在坟边上撒了一泡尿。呵!这家伙不仅胆大爱呈能,而且很没公德心。结果就出现了奇怪的事情------他们在下山时就老是在长满茅草的小路里转来转去走不出去………那时天已经很黑了,他们都打着手电,又急又怕,可就是找不到下山的路。就在那时,风又很大,把茅草吹得摇来晃去,哗哗直响,好像有很多人躲在里面似的………小方说,他那时真的很害怕,几个女孩也都吓得哇哇乱叫,就在那时,他们听到前方有声音特别响,于是就同时把手电照过去-----------天哪!只见两团白白的影子并排在和人一样高的茅草丛里向他们直飘过来,又从他们旁边飘过去………”说到这我没有听到意料中的尖叫,于是我吃惊地转过头望了她一眼,她还是那么平静,淡淡地。

我钦服地道:“你胆子真大,一点都不怕,这个故事是真的,是我的朋友小方亲口告诉我的,很多男孩听到这都会被吓得一大跳,他们还不如你。”

“嗯!……”她轻轻一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有如异花初胎,桃晕绯红,真的好美。她用手一搂乌黑的秀发,道:“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他们六个吓得魂飞魄散,抱在一起拼命乱跑,也居然给他们跑到山下了,在他们要骑车逃回家时,又发现那个胡言乱语的朋友丢了,只好又骑车去找,最后在一个水沟里发现他晕在那,回家后这小子就病了,而且病了好长时间才好。后来小方打听到,那两座新坟是一对殉情的情侣的,听说因为他们双方的父母不知为什么都不肯让他们谈恋爱,一定要拆散他们,唉!都九十年代了,还有这种父母,最后这两人想不开,就居然一起跑到猴子岭上去双双上吊了。小方说他们看到的那两团沾在一起飘来飘去的白色的东西一定就是他们俩…………………哎呀!我说到这我人都在发冷了,你一点都不怕吗?”我笑着问她。

“不怕”!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听到她轻声自语道:“人世间,真有这样生死相许的爱情吗?”我不知怎样回答她,这时她用手指着前方灯火微闪的地方说:“那就是槐镇,我快到家了。”

后面一辆车尖啸着超车而过,我伸手整了整车内的后视镜,看到镜里面自已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只是头发有点乱,于是又用手指理了理微乱的头发,这时突然发现李芸在用她那忽闪的明亮的美目凝视着我,我们的目光正好对个正着,她害羞地低下头,故做镇静地摆弄自已的裙襟。

进了槐镇,我看到了几百米外的山脚下有一幢三层楼的旧洋楼,李芸指着那道:“那就是我的家了。”

我笑道:“你可是到家了,我还得再幸苦一阵子呢!还得从原路开一个小时才能到家。”反正快下车了,开个小玩笑,吃点豆腐也没什么,于是我又似笑非笑地转过头对她说:“难道你不请我上去喝一杯吗?”

这时才发现她一直在用她那双明亮流波的双眸在盯着我,反而是我不好意思了,赶忙转过脸,不敢再说话。

车子在洋楼下停住,我接过李芸递过的一百元钞票,翻出五十块零钱找给她。我有点奇怪,现在不过八点多,怎么她家里人都睡了?一点灯光也没有。

李芸接过零钱,我为她打开车门,把她送到洋楼的屋檐下,轻声道:“好了,你到家了,我也得走了,再见!”

李芸轻轻颤抖着长长的睫毛,睁大眼睛对我轻轻一点头,悠悠道:“你也要回去了,一路上小心啊!”

“谢谢!”我微微一笑,回到车里,目送她进门后,挂上倒档,一轰油门掉头,忽然感到车子一震,同时“滋”的一声,车身微斜。

“????……???? you ”我知道一定是压到什么爆胎了,忙跳下车转到车后一看,“oh !my god……不……”只见地上半截钢筋插在右后胎上。昨天刚破了一个胎,还在修车店里呢!今天可没多余的备胎了。“????……”我吼了一句粗话,“嘭”的一声响,我气得一拳咂在车身上。

完了,这可怎么回家啊?我钻进驾驶室,泄气了。只好熄了火,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打火机的火光中突然一个人影一动,吓了我一大跳,定神一看,原来是李芸。我忙下车,哭丧着脸道:“我的车胎破了,开不了了,你下来干什么?”

李芸“哦”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我家的配电箱也坏了,没电了,开不了灯,家里人又都不在,只有我一个人,正想请你帮忙载我回城呢!想不到你的车也坏了

我苦笑着靠在墙上猛吸了一口烟,“咱俩都走不了了,现在只有等到明天到附近买个车胎来我才能回去了。看来我今晚可就只能睡车上了。”

李芸皱了皱眉头,盯着我说:“那我可怎么办?我家人都不在,这么一大幢房子里又没有电,叫我怎么待啊!”说道这她都快哭出来了。

…………………

记得以前有人说过“楼上看山、城头看雪、月下看美人”是人间最惬意的事,不过现在我才明白,烛光下看美女也是人间另一种最惬意的美。李芸不知从哪翻出了半根蜡烛,使这幢空荡荡的楼里有了点光亮。我们俩人在楼下商量了半天终于决定一个放下顾虑,一个放下警惕,一起到屋里去等天亮。

我们聊了一会儿天,便不知再说什么了,两人一阵沉默。烛光下但见李芸脸上素面无妆,白晰秀丽,眉眼含春,星眸美目正对着我淡淡轻笑,不禁心中一荡。

我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的缘故,所以很容易和姑娘们厮混在一起,有时碰上新潮的女孩,认识一天就发生亲密的事也不只一次。但今天不同,李芸不同,她看起来不随便,是那种很清纯、又有点冷艳的女生,难道也会和我………

好像正是要证实我的胡思乱想的预感,蜡烛晃了一下,终于蜡尽火枯了,屋里重新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李芸和我呆坐了好长一阵,现在是十一月的天了,气温越来越低,我感觉到坐在对面的她单薄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楚楚可怜。我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把自已挪坐到她的旁边,抓起她的一只手,在她耳边轻问道:“冷吗?”


李芸没有拒绝我握她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把头靠在我肩头。她的手又冰又滑,柔若无骨。窗外细雨沥沥、冷风阵阵,屋里却暖意浓浓、春意绵绵,我试探性地搂住她的肩头,把鼻子埋入她浓密的秀发中,只觉得从她的身体发肤里传来阵阵幽香,恍有一股芬馥之气缭绕鼻际,不由得心神荡漾,如入云雾,如入梦境…………忍不住俯下头给她一个轻轻的吻,李芸含羞带怯地低下头,于是我轻抚着她的脸,轻吻她红润冰冷的双唇………

……………………………………

这是梦吗?我伸手捏了捏脸蛋,李芸一声娇嗔:“干嘛那么重捏我?好疼啊!”看来这不是梦,我把怀中的姑娘又使劲搂了搂,调整了一下枕头以更适合两个人舒适的姿势。

“我们认识才一天不到,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轻浮啊?”李芸在我耳边轻声呓语。

“不会啊!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我还怕你说我轻浮呢!”我把鼻子贴在她的柔滑秀丽的脸上回答道。

“我以前对陌生男人多说一句话都不会,没想到今天会控制不住自已和你……”

“嘻!”我调皮地笑了一声,“那不是因为你轻浮啊!而是因为你见了我情不自禁啊!正常的姑娘们都这样……”

“呸!看到你情不自禁?好不要脸,自吹自擂………”

我得意地将头埋在她柔软的胸前,静静地听她的心跳。

“唉………”李芸又是一声悠远的轻叹,“怎么了?为什么又叹气啊?”我关切地问道。

“阿尘,过了今天,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的,以后我会常开车过来看你,你也可以常给我打电话。”

李芸翻过身把头枕在我的胸膛上,用她细细的手指抚弄我的胸毛,轻声呓语道:“你说的是真话吗?我最恨人骗我的,如果以后你不来,我就会天天缠着你,不管你跑到哪,你也躲不开我……”

我抚着她娇滑的脸笑道:“小傻瓜,我说的当然是真心话,我怎么舍得骗你呢?”说罢抱着她猛一个翻身……

“哦………哦……………哦………………………………”鸡叫了。

我迷迷糊糊地被吵醒了。我记得这个房间窗帘拉的很密,看不见外面的光线,不知天亮没有,现在几点了,等会儿该叫人来修车了。李芸躺在我的怀里还在熟睡,我不想吵醒她,轻轻从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时间,妈呀!七点多了,赶紧打电话。手机的信号不是很好,我也怕吵着李芸,于是我下床套上拖鞋走到窗户边, 伸手正要拉开窗帘,忽听到身后一声厉喝:“住手,不能开。”

我惊奇地回头,正要问“为什么?”蓦然觉得一双冰冷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吓了一大跳,浑身一紧,右手本能地去护向自已的脖子,不想“哗啦……”一声把窗帘整个拉了下来………窗外一缕阳光直射进来,原本昏暗的屋里登时充满晨光………

………我呆住了………因为李芸的“脸”正在半尺的距离里对着我,那张“脸”上还有皮肤,不过已在脱落,本该是鼻子的地方只剩下两个空孔,一个孔外露着半只肥大的蠕虫,正在挣扎着扭来扭去四处探头,干枯蓬乱的头发下,隐隐露着两个本属于眼睛的深隧的黑洞,里面没有眼珠,但是依然看得出那黑洞里流露出的哀怨、期盼、和绝望……一只蟑螂状的小虫从一个黑洞里探出一对长长的触须,不停地颤动,似乎想看看外面安不安全,在它从黑洞里探出半个身子时,被我浓重的呼吸声吓的受惊了,忙退了回去,只剩下隐隐可见的那一对触须仍在黑洞里不停地抖动………………

…………………………………

我出院时已是二周后的事了,我出院时只有朋友小方认为我的神智没有问题,他告诉我,李芸的父亲是做生意的,和她家其他人在几年前就因车祸全丧生了,只留给她那幢房子。而李芸自已,有一天也不知因为什么事服了大量的安眠药,在医院里抢救无效死了,距我见到“她”时正好两个月,听说,她没有其他的亲戚了,也没有谈过男朋友………但有一天却突然在医院的太平房里失踪了,在外面“逛”了五十多天,直到遇见我。后来现场的法医还在“她”的手上发现五十元钱,拽的很紧,根本拿不下来,后来只好随她一起火化了………

之后我就离开了这个城市,到了我姑妈所在的城市里住了半年,然后在那找了份工作,直到现在。当然,不是再开出租车了。

我没有再谈过女朋友,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会不自主地想起她说的那句话“…………你说的是真话吗?我最恨人骗我的,如果以后你不来,我就会天天缠着你,不管你跑到哪,你也躲不开我……”

当我写到这时,浑身一激灵,仿佛耳边又传来李芸那悠远、哀怨的轻叹声,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又似乎就在我的身边………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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