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念一個許你未來的人

想起了林徽因。

在北京三聯書店流連的時候，看到了已經再版N次的《中國建築史》，作者是梁思成和林徽因。書裡面附錄了一些照片，那裡面有一個俊秀的、羸弱的、但堅韌無比的女人。從她年幼到她臨終，她象上蒼派來的天使一樣美麗而不憂傷。
後來在UQ圖書館館藏的極為有限的中文圖書裡，我再次看到了這個名字。這次看到的她的作品是她的散文、詩歌、劇本和小說。似乎這是一個很全能的文學女青年，她的名字被某個台灣叢書的編輯給和蕭紅、廬隱這樣被中國現代文學史公認的才女並列在一起。
2000年的時候，我在中國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家庭婦女。最大的收穫是看了很多港台的肥皂劇。可堪回味的是那部《人間四月天》。劇名來源於林徽因的一首小詩，周迅飾演的林徽因是裡面最出彩的角色。
還記得當時有媒體轉引林徽因的兒子的話，大抵意思是說林徽因首先是一個傑出的母親。她有嚴重的肺病，卻獨自帶着兩個孩子從重慶到北京，四處輾轉、逃離戰亂••••••
還記得有人轉述費孝通的美國太太的話說，林徽因的英文水平，足以讓她那樣的地道美國人汗顏••••••
林徽因無疑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她的難得，不僅在於她優秀，還在于越來越多的世人懂得了她的優秀。

我想，這應該得益於她生命中的三個男人。
那個叫徐志摩的男人最早出現在她的生活里。他們一起為印度詩人泰戈爾訪華做了全程翻譯。徐志摩的很多傳世的名句應該都是為了林徽因才鍛造了出來。他為她和張幼儀離婚，他向恩師陳情說他之所為實在是為了愛情。他渴望的是一份心心相印的默契，他說：“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只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徐志摩說這話的時候應該是成竹在胸的。他以為她便已經是他的獲得。他私下裡和她說的話——要許她一個未來——成了如今年輕人求愛的範本語言。想必她是接受過的。因為縱使徐志摩有天然的、比常人盛產的多情，在那年那月，沒有十足把握的下家就直言離婚恐怕也不太可能。何況，不是為了尊重，在那年那月里，他要去納妾也不是不可能。
徐志摩為她，放棄了一個兒子，又失去了一個兒子。他的長子一直跟隨着後來成為中國第一個女銀行家的張幼儀，次子在一歲多的時候孤零零地夭折在德國柏林。
不僅如此。
徐志摩最終為她，失去了自己。在36歲的時候，這個中國最出名的現代浪漫詩人死於空難。他乘坐那架飛機，不過是為了從南京到北京趕去赴她的一個約。好像是一個什麼慶典或者是一個講演。總之他是為了給她捧場的。他用36歲的生命給她捧了一個不能再隆重也不能再重複的場子。
一年之後，她在給他的周年祭上表達了她的難過。
那個可以被檢索到的祭文中說，她和大家一樣地懷念這個優秀的詩人、理想主義者，她也和大家一樣為了紀念他而要求自己更好地生活。
也許柔軟的語言裡有刀鋒都不堪比的銳利。
但我從其中讀到的只是一點悲哀。
也許徐志摩真的很希望她能幸福地生活。他從曾經許願給她的未來里全身而退的時候，他也真的為她的婚姻祝福過。很難說這個祝福是不是有點廉價和可憐。但誰可以評說那個在林徽因的取捨之間成為了她夫君的男人就一定幸福呢？
記得梁思成在和林徽因結婚的時候曾經問過她，你選擇了我，請問，我到底好在哪裡？
林徽因機巧地回答說，看來，我要用一生來回答你這個問題了。
數年之後，梁思成被林徽因提問說：“請問你，有一個女人，現在她同時愛着兩個男人，你說她該怎麼辦？”
想了一夜，他回答她：“你是自由的。”
——真的無法想象這5個字後面的寬容和豁達。還有，凝結在愛情之外的是些怎樣的蒼涼和無奈。
料想當事人一定會更加感動。
感動的結局是，她愛的兩個男人——梁思成和金岳霖，在一個四合院裡做了許多年的鄰居。林徽因是梁夫人，金岳霖終生未婚。
我一直對中國男人的氣度持相當保守和保留的觀點，不知道這種觀點放在這兩個高級學者身上是不是公允。我也不能想象林徽因在面對他倆的時候是不是真的釋然。如果忘卻可以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那我們平生怎麼總是為記憶所累？
當事人早早晚晚地都已經作古。他們相互許過的未來或者兌現或者沒有兌現，他們也不需要去計較了。所謂的他們的未來，於今於斯，不過是留給我們現在指點自己的一點說辭。
只是在今晚突然地想到，一個女人，無論怎樣輝煌，她也只有一次的機會慢慢走到未來里。吸納她的未來也只有一個，無論她有多少可以被選擇的可能。林徽因終究是一個文人，不論她寫的是建築史還是現代詩，不論她是用中文寫還是用英文念——她的文字好過她的人生那樣絢爛嗎，她所選擇的真是她可以享受和自滿的未來嗎？
她是一個明智的女人。梁思成確實是最合適她的一個男人。偏她遇見的還都是執着得讓人心痛的男人。一個男人獻身，一個男人獨身。
沒有了這三個名氣響亮的男人，她的名字還會象現在這樣搖曳生姿嗎？
——感念那些許她未來的男人。

據說在美國，也有一個類似的故事。
在一個派對上，一個少年跟他愛慕的、比他要大幾歲的一個女子說，將來，我一定要娶你。
女子以為是玩笑，便也玩笑着問他，說說看，你憑什麼來向我求婚？
少年言語鏗鏘地說：“以我無比輝煌燦爛的未來。”
這個少年叫做富蘭克林。數年之後，他成了美國總統。第一夫人果然就是當年他在派對里追求過的那個女子。

——要是有人這樣許你了一個未來，你要不要？
生命越來越象一個賭局，相信你還是有好運的吧，那便是你的未來。
也許是別人許給你的，也許是自己許給自己。

其實，誰都明白，天底下沒有那麼多的“無比輝煌燦爛”。如果世間的每一個輝煌燦爛都可以被我們遇見，那麼我們或許也真的會被寫進歷史。不過，轉念一想，真要這樣的話，博物館豈不要太過擁擠？這樣的陳列，你會去看嗎？
就還是讓稀罕繼續成為稀罕吧。
如果有人許給你一個什麼未來，可以感念，不要動念。就象你買彩票時那樣，可以動心，不要用心。
這樣，才能讓自己即使沒有開心也不會傷心。
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我們對待生活的方式，就和生活對待我們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