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幹校雜記(九) |
送交者: 芨芨草 2019年09月05日22:05:53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徐方:幹校雜記(九)
九、幹校生活 剛下去的時候,生活很不習慣。首先是沒有電,當地農民天一黑就睡了,他們捨不得點燈,那燈油是用雞蛋換的,金貴得很。幹校的人用馬燈,倒是挺亮,就是相當費油。 有那麼兩天,經濟所的杜浩智一直在低頭鼓搗着什麼。他戴着深度近視眼鏡,幹得特別專注。原來他在試着用墨水瓶做油燈。先在瓶蓋兒上鑽個眼兒,然後穿一根棉捻兒,再往瓶里灌些煤油,就大功告成啦。他捧着這個寶貝去軍宣隊報告,說這是他發明的墨水瓶燈,比馬燈省油,希望推廣使用。所里有人私底下說風涼話:“中國兩千年前就有油燈了,怎麼成了他的發明?”“他那個燈倒是比馬燈省油,可也遠不如馬燈亮啊。”軍代表倒也不傻,知道在巨大的棉花倉庫里點鬼火般的墨水瓶燈行不通,此事不了了之。 幹校初期,伙食特別差。幸好母親有先見之明,帶來不少奶粉、肉鬆、肉罐頭等食品。可那些東西都放在箱子裡,而箱子又都集中堆放在一個倉庫里,平時門都上着鎖,取不出來。母親跟狗熊叔叔商量:“這些日子吃得實在太苦了,不瞞你說我帶了些食品,可都在箱子裡,取不出來怎麼辦呀?”狗熊並不正面回答,他搖頭晃腦地背了幾句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母親心領神會,晚飯後帶着我假裝散步去了倉庫。我們繞着倉庫轉了兩圈兒,發現有一小塊兒門板是活動的,試了一下,居然可以摘下來。仗着身材瘦小,我從那個縫隙擠了進去,果然是“初極狹”繼而“豁然開朗”。找到我們的箱子打開一看,那些寶貝都還在!我迅速取出幾件,再從箱子堆里爬出來,心中竊喜。就這樣我們每隔一些日子就去“挖一次寶”,等寶貝挖得差不多時,食堂的伙食也逐漸改善了。 當地供銷社只出售兩種食品。一是像黑泥巴似的糖塊兒,一分錢一塊,除了甜味兒什麼味兒都沒有。再有就是“大眾糖餅”。這糖餅極其堅硬,裡面有白糖餡兒,牙口兒不好真吃不了。一次狗熊叔叔開玩笑,說他不小心把糖餅掉到地上,只聽“噹啷”一聲!母親笑彎了腰,說:“你這掉的是糖餅呢還是袁大頭(銀元)啊?!”他繼續調侃:“一口咬下去,差點兒把牙硌掉。吐出來一看,原來是塊冰糖。怎麼還設這種陷阱啊?!” 學部下幹校,當地農民流傳這樣一句順口溜:“下放幹部好,穿得破,吃得好,一人一塊羅馬表。”大概在他們眼裡,這是一幫裝窮的有錢人。 下放幹部普遍穿得破是真的。當時社會提倡艱苦樸素,很多幹校學員都穿打補丁的褲子。筆者至今也想不明白,那些原先整天坐在書齋里讀書、寫論文的腦力勞動者,怎麼會把褲子磨破? 說幹校的人吃得好,實在不敢苟同,特別是剛下去的那幾個月。或許我們感到缺少營養、難以下咽的伙食,在農民看來還是美味佳餚。 東嶽逢雙日有集,農民把自家出的農副產品拿到集市上賣。我們這些幹校子弟剛去時沒事兒干,經常跑到集上轉悠。我看到有人賣櫻桃,心裡痒痒的,便詢問價錢。那人說一毛五一兩,我還覺得挺便宜,就買了一兩。他從筐里隨便抓出幾個遞過來,我問怎麼這麼少,他說一兩就這些。後來我們到公社中學借讀,有個農民子弟抱怨:“都怪你們這些北京來的人,把物價都抬高了。以前我們這兒的櫻桃賣一毛五一斤,現在變成了一毛五一兩。”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以十倍的價錢買了人家的東西。正如楊絳先生所說:“我們奉為老師的貧下中農,對幹校學員卻很見外。” 看見北京來的人,就把價錢抬上去。這也不能全怪農民,幹校學員也有責任。一次俞平伯先生到集市上買河蝦,他大概從來沒買過菜,問人家多少錢一隻。賣家一定偷着樂吧?蝦都是論斤賣的,哪有問一隻的價錢。大家都怪他太迂腐,這不是明擺着幫人家抬價嗎?! 俞平伯先生特別喜歡逛集,還為此賦詩一首:“明日當逢集,回塘撒網賒。北頭供蔬菜,南首賣魚蝦。” 後來食堂伙食逐漸改善,小賣部開始賣醬肉,兩毛錢一盤兒,大伙兒都覺得特解饞。狗熊叔叔最喜歡吃肉,每頓飯必買。吃完又後悔,覺得太費錢,對不起老婆„„ 幹校學員除了帶家屬者,絕大多數都處於兩地分居狀態。即便是夫婦倆都在學部工作,一起下放,只因不在一個所,也不得不住在各自的集體宿舍。如今社會進步了,有人開始關注農民工的兩地分居問題,可當時卻沒人理會這些“臭老九”的正當需求。中國人好脾氣,什麼都能忍,可也有個別忍不了的。哲學所嚴家其一個人去了幹校,夫人高皋卻留在北京。有一次他請假去信陽看病,到了信陽買了張火車票直奔北京。千里迢迢趕回去,只為了跟老婆之間的“一夜情”。之後立馬往回趕,回來居然沒被發現。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後來還是傳開了。大家都笑他沒出息,當然也有人暗中佩服他的勇氣。 幹校精神生活極為貧乏,不過知識分子會自娛自樂。有一段時間社會上時興學唱抗日歌曲,廣播裡總是播放《大刀進行曲》、《畢業歌》、《在太行山上》,等等。董輔礽叔叔嗓子好,主動承擔給大家教歌兒的任務。他一句一句地教唱,那嘹亮的男高音至今還在我耳畔迴響。 1971年4月,幹校從東嶽搬到明港,住進一個軍營里,條件大為改善。這時人們已不再干體力活兒,只是搞政治學習和“清查五一六”。經過在東嶽近一年半的高強度體力勞動,大家鬆懈下來,每天三飽兩倒。很多人開始做小鍋飯,捕魚捉蟹,整天琢磨怎麼讓自己吃好。 1971年“九一三”事件爆發後,軍代表們似乎嗅出了什麼,像泄了氣的皮球,遠不如以前那麼神氣了,對下放幹部的態度緩和了許多。 幹校後期,食堂伙食越來越好,可還是明令禁止學員去集市貿易上買東西吃。一次李指導員在大會上說:“今後不許再到集市上買老鄉的花生,誰要是買了讓我逮住,立刻沒收!”剛開完會,他就找到當時在食堂擔任採買的狗熊叔叔,說:“喂,一會兒出去買菜的時候給我帶兩斤花生。”狗熊愣住了:“您剛才不是說„„”指導員打斷他的話:“你怎麼那麼死心眼兒,不會悄悄地嘛!我馬上就要探親了,總得給家裡捎點兒東西。”狗熊這才恍然大悟:敢情軍宣隊也是人,也愛吃花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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