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xt time when you go back toChina, could you please bring back some fireworks for me?’ 有一次啊慢得問我。

‘Sorry, I am afraid I can’t.’我說。

‘Why?’他不解的問。

因為我要是那樣做了，會被當成本拉登抓起來的。我半真半假地告訴他。

‘Oh, I see.’他說。‘But who is Bin-Laden’?’

我告訴他本拉登就是一個喜歡手裡拿一杆衝鋒鎗，頭上披一條紅色方格子台布，臉上有好多黑鬍子的阿拉伯guy。他把美國的World trading centre twins towers 炸掉了。美國人很生氣，覺得臉丟大了，所以小布什派了很多美國大兵去找他，要把他給滅掉。可是那小子像老鼠似地不好找，後來小布什只好把那賬算到薩達姆頭上去了。

‘Oh, that guy,’ 他恍然大悟地說。

‘I don’t know very much about him. Because I’m not very interested in him ’

‘Yes, I can see that.’ 我說。

‘At least you don’t have a red square shaped table sheet on your head or a black beard on your face. You should be safe.’（好在你頭上沒有紅色方格子台布，臉上也沒有黑鬍子，所以你是安全的。）他安慰我說，然後通情達理地讓我：‘ forget about the fireworks thing.’

不過, 我知道其實他並沒有忘記fireworks thing. 我也知道他想要fireworks做什麼。因為在那之前不久我家小兒告訴他用fireworks可以把癩蛤蟆送到天上去。

那是很久以前了，大約在本人七八歲的時候，同幾個玩伴， 我們經常去小河邊玩。回來時就會帶回許多癩蛤蟆。其實我們是想要青蛙。青蛙比癩蛤蟆漂亮而且機靈得多。有墨綠的，也有黑色的。身上的刺青圖案也常常不同。有九紋龍史進似的，也有浪子燕青似的。身上濕漉漉，滑溜溜的。腿部肌肉強健，身體也全沒有一點贅肉，好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蘭博--------現在的蘭博已經基本進化為癩蛤蟆了。青蛙很機警，而且善隱蔽。覺得風吹草動，就雌伏於荷葉下面一動不動。那玩意是水陸兩棲動物，在地上感覺危險逼近時，會縱身一跳，撲通一聲躍入水中。水面上現出一個逐漸向外擴張的圓圈，青蛙就如同阿富汗荒山裡的本拉登似的，全無蹤影了。

癩蛤蟆就沒有那份聰明與機警了。典着啤酒肚，拖着粗糙布滿疙瘩的肥胖身子在潮濕的泥土上遲鈍緩慢地爬行。偶爾也學青蛙縱身一跳，可還沒離開地面，就又回到地面了。感覺情況不妙，危險來到眼前時，它也學青蛙雌伏不動，可它不懂得偽裝和隱蔽，只是愚蠢地趴在光禿禿的泥地上裝死。隔着啤酒瓶底的鏡片，兩千度的近視眼也能看見它。而且知道它活得好好的。

一旦不幸落入人手，癩蛤蟆就用細而短的手腳努力掙扎，試圖重獲自由。同時從那些疙瘩里擠出據說是帶毒的白色汁液。那是它的殺手鐧，聽說可以將它賴以生活的幼蟲什麼的麻倒，以便它對它們幹些孫二娘的勾當。可是對人，那白色汁液顯然不如三鹿奶粉有威力，而且也沒人把它當豆漿喝。所以一旦落入人手，若要指望那汁液能幫它prison break，癩蛤蟆至少需要讓那汁液具備三鹿奶粉一樣的強大威力。

我們每次捉了許多癩蛤蟆回去，卻完全沒有成就感。也不覺得有趣。直到有一次，有人忽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要給癩蛤蟆抽雪茄，那雪茄就是firework.

這主意立刻使大夥興奮雀躍起來。於是取來幾隻兩寸來長的炮仗，將蛤蟆們的嘴撬開，使其各銜一支。蛤蟆們不聲不響，咬緊牙關，以示無聲的抗議。從那情形看，分明是懂得香煙有害健康的道理的。可是身陷囹圄，事不由己。一個個最後還是丘吉爾似的，各自嘴裡銜上一隻紅色雪茄了。接着，引信被點燃，漫長的兩秒鐘後，沉悶的爆炸聲，就看到癩蛤蟆奮不顧身撲向半空，旋即重重摔回地面。雪茄沒有了。癩蛤蟆的嘴裡拖出很長的舌頭，腸子甩在身體外面。眼睛卻還睜着。天然雙眼皮，表情愚鈍，憨厚，無辜卻又無奈---------死不瞑目誒。

我之後屢屢會想起當時的情形，蛤蟆的無辜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也時常會浮現在眼前。對蛤蟆不由自主地充滿罪惡感。蛤蟆於人無害，實在想不出可以把快樂建立在蛤蟆的痛苦之上的正當理由的。可是當初的那份快樂又是實實在在的，充滿刺激的，難以抵禦的。人仿佛生來就是殘忍的。據說嬰兒發現地上的螞蟻，會本能地產生上去踏上一隻腳，將其碾成蟻泥的衝動。由此看來，‘人之初性本善’實在應當改為‘人之初性本殘’的吧。

很多年後，我將兒時的這段往事說給小兒聽，小兒聽得興趣盎然，拍手大笑。小兒說給小鬼子聽，小鬼子聽得拍手大笑，興趣盎然。

‘That is so cool, awesome！Your dad is my hero.’  小鬼子說.

那之後沒幾天，小鬼子就來同我交涉有關‘軍火事宜’了。

阿曼德讓我 ‘ forget about the fireworks thing’，但我知道他心裡依然惦記着這檔子事的。

不久後的有一天，我一進院子，看見阿曼德與小兒正各自撅着屁股低着頭，蹲在地上專心致志地忙活着。走近一看，兩個小赤佬正各自手持一把小刀，將兩條蚯蚓大卸八塊。被切成幾小段的蚯蚓，有的已經不會動彈，有的還在微微扭動。他們正忙着把較長的一段切得更小。抬頭看見我在邊上，不好意思地笑笑。

‘We couldn’t find any toads around here.’（我們找不到癩蛤蟆）小鬼子對我說。臉上洋溢着興奮和快樂。

人之初性不善誒。

上述小洋鬼子的事兒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之後回國內呆了幾年，很長時間沒有看見阿曼德了，不過不知為什麼經常會想起他來。初次見面時他的伸向我的小手，說自己‘good at math’ 時他的一臉稚氣和自信，算錯題目時他的‘oops’,還有將蚯蚓大卸八塊時，他那一臉的興奮和志滿意得，都時常會浮現在我的眼前。今年年初回北美過春節時，又遇見他的爺爺，健談一如從前，將手舉過頭頂，比劃着告訴我：阿曼德已經這麼高了。我很好奇當年那個身高不及潘長江胯下的小洋鬼子‘這麼高’了會是什麼摸樣。我從心底里祝願他健康，快樂，茁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