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草：那些至今未搞清，為什麼是美聯社，而不是什麼聯邦選舉委員會，來宣布大選結果的網友，請仔細閱讀這篇文章。請注意，此文講述的是關於“宣布”，而不是“決定”或“仲裁”大選結果。

170年傳統：美國大選結果公布，以誰為準？ZT

相約曉霜 Yester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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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並沒有全國官方的統一機構來權威宣布選舉結果。那麼，誰最終對選舉結果的宣告最具權威，最被各方接受？

當我們用谷歌搜索「美國大選」或類似關鍵詞，如果細心觀察實時結果，會發現一行小字：「總統選舉結果來源：The Associated Press」。

| 檢索關鍵詞「美國大選」，數據結果都會顯示來自AP。圖片來源：Google

「The Associated Press」，就是我們熟知的著名新聞通訊社「美聯社」。

從英文來看，它更準確的名字是「聯合通訊社」，中文翻譯在前面加上國名，是為了與其他國家的通訊社做區別。

美聯社是美國乃至世界上最大的通訊社，它正是美國選舉結果的「第一發布人」。

不只是谷歌搜索，美國主流新聞媒體，比如全國公共廣播電台（NPR）、公共電視網 (PBS)、《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華盛頓郵報》，還有YouTube以及世界其他媒體機構，都翹首以盼，等待美聯社發布最終的大選結果。

這個傳統，已經延續超過170年。

為什麼是美聯社？

在《美國憲法》頒布，聯邦政府成立的最初幾十年裡，美國並沒有所謂的「選舉日」（Election Day）。

也就是說，憲法並沒有規定具體哪一天是選舉總統的日子，而是在第二條第一款寫道：

「國會得確定選出選舉人的時間和選舉人投票日期，該日期在全合眾國應為同一天。」

這裡的時間是選出選舉人的時間，而不是選舉總統的時間。

這就意味着，憲法賦予了國會決定各州確立選舉人的時間的權力。一開始，國會並沒有設立一個具體的日期，而只是給出了一個最後期限，在截止日期前的34天時間裡，各州可以隨時進行選舉。

然而到了1845年，國會擔心這種做法會讓較早投票的州影響其他州的選舉。因此，國會通過立法將11月第一個星期一後的第一個星期二（注意，不是11月的第一個星期二）定為全國統一的選舉日。

| 美國第28屆國會第二次會議通過的法案，規定美國全國範圍內統一選舉日期。圖片來源：Library of Congress

這條法案出台後的第一次大選，是1848年總統選舉，所有州都在同一天投票。正是這次選舉，新聞媒體登上選舉舞台，首次報道了選舉結果。

其實，美國沒有一個全國性的選舉委員會來主導、宣布大選結果，因此只能由媒體充當這一角色。

而媒體之所以有這個功能，得益於當時兩件重要的事情：電報的發明，以及美聯社的組建。

1830年代，電報被發明出來，遠距離通訊成為可能；

1840年代，美聯社由《紐約先驅報》《紐約太陽報》《紐約論壇報》等6家報社聯合組建而成。

據《國家地理》（National Geographic）報道，當時合併的原因是各個報社分擔遠程新聞採集的費用。

|位於美國紐約市西33街450號的美聯社總部大樓。圖片來源：Wikipedia

在電報剛發明出來的年代，發送一份電報非常昂貴，比如在1848年大選中，美聯社利用電報收集到當時30個州的選舉結果，電報費用超過了1000美元。

當時報道選舉結果的不止美聯社一家，比如《布魯克林鷹報》（Brooklyn Daily Eagle）也準確報道了1848年的選舉，並且還要比美聯社早。

現在來看，這更像是一個意外。

因為在19世紀後半葉的大部分選舉年，由於用電報收集數據以及報紙發行時間緩慢，大選結果並不準確完整，往往要到選舉結束的幾天后才能得知最終獲勝者。

1876年的選舉更是過了4個月的時間，總統候選人在就職前三天才知道自己獲勝。

美聯社能從一眾新聞媒體中脫穎而出，最關鍵的還是準確度和客觀性。我們知道，為了結果透明、公開、公正，發布選舉結果的媒體必須沒有黨派背景，並須快速、準確。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1948年大選。《芝加哥論壇報》依靠民意調查發布報道稱，共和黨人托馬斯·杜威（Thomas Dewey）獲勝；《華盛頓郵報》同樣刊文稱：「杜威今天贏定了」（Dewey Deemed Sure Winner Today）。

然而，美聯社的計票顯示，民主黨人杜魯門遙遙領先。

第二天，美聯社宣布杜魯門獲勝，《芝加哥論壇報》和《華盛頓郵報》報道錯誤。

|獲勝的杜魯門拿起《芝加哥論壇報》的報紙，頭版顯示「杜威擊敗杜魯門」。圖片來源：美聯社

到了現代，雖然媒體越來越發達，民眾獲取信息的渠道越來越多，但因為美國大選是在全國各個州選舉，小眾媒體在收集、匯總並報道選舉結果方面依然顯得局限，而美聯社積累了170年的經驗，在準確度和及時性來說，具有無可比擬的優勢。

在2016年大選中，美聯社對所有競選結果的發布準確率為99.8%，而總統和國會競選的發布準確率達到100%。2016年大選日次日凌晨02:29分，美聯社第一個發出快訊，宣布川普當選總統。

更為重要的一點是，美聯社是一個多家媒體聯合而成的機構，其成員來自社會各個階層、不同黨派、不同地區，利益千差萬別，所以能最大程度地遵守客觀報道的原則。

不僅是總統選舉，美聯社將陸續宣布大選所有的選舉結果，包括從總統，到國會兩院，再到地方選舉州長、議會議員、法官等職位，超過7000場競選的獲勝者。

| 2016年11月8日，美國總統大選日，美聯社電視網絡的工作人員在華盛頓分社工作。圖片來源：美聯社

如果沒有準確數據，美聯社不會發布選舉結果。美聯社的媒體關係總監勞倫·伊斯頓（Lauren Easton）說：

「美聯社的競選播報不是預測或推算，而是正式的結果。」

（AP race calls aren’t predictions or projections; they are declarations.）

只有在確定誰是獲勝者，或者選票落差巨大，輸贏分明的情況下，美聯社才會發布結果。

美聯社在選舉中的作用，正如NPR的Supervising Political編輯阿尼·塞珀（Arnie Seipel）所說：

「在發布競選結果時，他們有一個徹底、仔細的計票方法，並且行動謹慎。他們還擁有一個決策平台，用龐大的資源來進行數據的收集和分析。因此，依靠美聯社，我們能夠將更多的資源投入到自己的原創報道中，而不是試圖複製他們的做法。」

可以看出，美聯社不只是簡單地通報選舉結果，他們需要自行整理各州各地的選票數據，然後匯總、核實，最後發布。

那麼，美聯社是如何計算票數並發布報道的呢？

美聯社如何計票？

計算選舉票數不是什麼暗箱操作，美聯社歷經170餘年，已經構建了完整、透明的選舉結果發布系統。

在這個系統的末端，是由超過4000名自由職業記者（Stringers）組成的龐大的記者網絡，他們分布在全美國50個州，與地方官員建立了常年的信賴關係，在大選期間向美聯社提供第一手的選舉數據。

這個系統的終端，由三種人員構成，分別是：

（1）800多名專門的選票錄入員（vote entry clerk）；

（2）美聯社在各州當地相應的競選發布人（Race callers）；

  （3）位於華盛頓辦事處的專業分析師團隊（Election Research Team）。

其中，選票錄入員與自由職業記者緊密聯繫，統計並輸入選票數據；競選發布人是美聯社決策平台（AP's Decision Desk）的一部分，他們核查選舉結果，決定何時宣布勝者。

| 一位叫做邁克爾·法比亞諾（Michael Fabiano）競選發布人，在美聯社新聞編輯室中。圖片來源：美聯社

分析師團隊則協助競選發布人核查結果，提供資料支持。

這些分析師是美聯社專門聘請的全職團隊，他們在選舉前數月就開始準備工作，對各州的選舉情況有着深刻了解，比如各地區在過去的選舉中如何投票；在大選日之前郵寄投票大概有多少，去投票站投票又有多少；以及該地區能否在大選日就統計出所有的選票等等。

最後，由美聯社的兩名編輯簽署同意發布選舉結果。

而總統選舉的結果，由美聯社華盛頓分社社長朱莉·佩斯（Julie Pace）簽署發布。

根據美聯社發布的信息，以上過程可以分為5個具體步驟：

（1）收集選票數據（Collect the votes）。

自由職業記者從每處地方選舉工作人員那裡，收集到地方一級的選票數據。除此以外，其他的美聯社記者則從州或縣的選舉網站，以及各州的電子數據渠道收集結果。

（2）電話通知結果（Phone in the results）。

當投票站開始關閉時，自由職業記者通過打電話，將選票數據通報給各地的美聯社選舉中心（AP Election Centers）的投票輸入中心（Vote Entry Centers），那裡有選票錄入員準備接聽電話。

（3）輸入數據（ Key in the data）。

在選舉中心的選票錄入員把選區數量和候選人得票數錄入美聯社專門的系統。另外，選舉中心的工作人員也會緊盯着州和縣的選舉網站，把結果輸入到同一系統。

|1932年11月8日的選舉日，在華盛頓分社，沒有計算機系統時只能人工統計。圖片來源：美聯社

（4）來回檢查，再檢查（Double check, and check again）。

這些選票數據要經過一系列嚴格的檢查和核實。事關選舉的公開公正，這一步不能馬虎。

選票錄入員會向記者發問，確認是否無誤；如果結果有問題，他們會要求記者向選舉工作人員確認。

競選發布人、分析師，以及輸入數據的系統本身都會評估其中是否有異常結果，並發出警告。

（5）快速提交結果（Deliver the results – fast）。

收到結果後，美聯社將立即開始公布結果，有時候甚至早於各州法定的投票結束時間。在大選日當晚和次日，選舉結果將全天更新。

美聯社公布的結果可靠嗎？

在以上5個步驟中，如果某個過程出現故障該怎麼辦？

比如，選票錄入系統失靈，或者更嚴重的，斷電？

對此，美聯社早有應對措施，被稱為「故障轉移測試」（Failover Testing），這是美聯社在選舉前的常規工作。如果一台或多台計算機發生故障，會自動切換到備用系統。如果一個選舉中心斷電，系統同樣會無縫切換到備用站點。

近年來，非選舉日實地投票的人數逐年增加。在2016年，就有超過40％的選民提前投票、缺席投票以及郵寄投票。在2020年大選日之前，就有超過9000萬選民，總數一半以上的選民提前投票。

因為郵寄選票的處理和計數時間要長於投票站投票，除非各地可以在選舉日之前很早就開始處理這些選票，否則這個過程將在大選日之後持續數天乃至數周。

今年可能出現的這種情形是美國歷史上的第一次，這給美聯社統計和宣布選舉結果難度增加了不少。

為了保障選舉結果的準確可靠性，美聯社還有一個殺手鐧：「AP VoteCast」。這是2018年，美聯社採用的新的現代投票計算系統，以應對選民投票方式的改變。

AP VoteCast由美聯社與芝加哥大學國家民意調查中心（NORC）合作開發，它替代了傳統的民意測驗，對美國選民進行廣泛調查，能夠對疫情期間的選民進行更準確、可靠的調查。

|AP VoteCast對康斯威星州的3000多名選民進行調查，詢問對聯邦政府處理新冠疫情的舉措是否會影響投票。超過80％的人說這是一個重要因素，而39％的人說這是最重要的因素。這個調查結果或許可以解釋作為關鍵搖擺州的威斯康星州為什麼最終「翻藍」。

圖片來源：WKOW

在這一系統的幫助下，2018年中期選舉的選舉日下午，美聯社對參議院和州長席位競選的預測正確率達92％。

而且，通過AP VoteCast對選民年齡、性別、種族和族裔組成以及教育程度等調查，與美國人口普查局在幾個月後得出的結果基本吻合。

除此以外，美聯社還要追蹤追蹤每個州的立法和行政政策的變化，以及法院裁決，因為這些變化可能會影響選舉中郵寄投票的數量。

當然，為了準確性，計票延遲導致的播報延遲，是不可避免的。

在2018年亞利桑那州的聯邦參議員選舉中，該州在大選日就暫停了投票，共和黨人瑪莎·麥克薩利（Martha McSally）以超過1.3萬票的優勢領先民主黨人吉爾斯頓·西內瑪（Kyrsten Sinema）。

但是，美聯社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宣布誰勝出，因為分析團隊知道還有不少郵寄選票沒有統計。

直到6天后，70萬張額外的選票統計完畢，西內瑪以5.6萬票的微弱優勢勝出，美聯社宣布西內瑪獲勝。

這也正是為什麼川普反對郵寄選票，鼓勵選民到投票站投票的原因。在他看來，選舉結果被「操縱」，被「污染」，導致共和黨輸掉選舉。

就在11月1日，川普說：

「我認為，我們不能在選舉當晚知道選舉結果是很可怕的。在選舉結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如果允許各州對選票進行匯總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I think it’s terrible that we can’t know the results of an election the night of the election. I think it’s a terrible thing when states are allowed to tabulate ballots for a long period of time after the election is over.)

| 11月4日，川普在推特表示：「選舉日之後不能計算新的選票」。圖片來源：Twitter

然而，選舉方式的變化，以及今年的疫情，已經讓「不能在選舉當晚知道選舉結果」成為常態。

另一方面，美聯社的選舉結果發布系統足夠保證不會出現舞弊、欺詐或計票錯誤的情況。

不管遇到什麼情況，美聯社始終堅守着謹慎的態度，做好選舉的「守門人」。正如美聯社的高級副總裁莎莉·布茲比（Sally Buzbee）所說：

「我們當然想儘快告訴美國人民和全世界誰贏得了總統大選，但準確性至上。」

（We certainly want to tell the American people—and the world—who has won the presidency as soon as possible, but accuracy comes first.）

在宣布大選結果這件事上，170年來，美聯社始終給出準確、可靠的答案。

超級大國的領導人選舉，不是由官方機構來宣布結果，而是由一個媒體來進行權威發布，如此細節與安排，是美國最有意思的地方。

也許在這樣的細節里，隱藏着一個國家強大的基因？■

參考資料:
Katie Robertson. In a Hot Election, the Cool-Headed Associated Press Takes Center Stage. The New York Times, 2020.
Nicholas Riccardi. AP Explains: The election result may be delayed. That’s OK. AP, 2020.
Sally Buzbee. How The Associated Press Plans to Report The Election Results. Nieman Reports, 2020.
Lauren Easton. Understanding the election: Why this year is different.AP, 2020.

Amy Mckeever.Counting votes on Election Day has always been complex—and it may be more so in 2020. National Geographic, 2020-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