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的“有病呻吟”--性情抑或性愛？

作者：南琛

　　翻了翻三十年代的一些文人之罵，魯迅原來是被列入到“無病呻吟”一類的，這倒引起了我的一點好奇心。文人呻吟，本就是職業病，即便偉大如魯迅，也是不能免俗的。奇的是無病二字，有些講究，這個詞屬於漢語之惡毒的證據之一。有病呻吟，倒真是一件正常不過的事情，除了關雲長之類非鬼非神的歷史圖騰，尋常人等自無這等寧被尿憋死而既不肯問人廁所在哪裡又不肯隨地方便以保持高風亮節的必要。無病呻吟的狀態，大多屬於寫文章沒有開明宗義。有病之態，一上來，先要點題，惟恐讀者白痴不明，又恐同行責之以文章大義。猶如八股文章，先要來一個破題，心中默念古今經典，聖人之言好比牛頓三定理，放之天下而皆準，先培養有病之態，待病勢加重，忍無可忍之際，放聲呻吟，源源不斷。男人免不得呼喊，女人則一定是嬌喘，腋毛與胯間物齊飛，民族大義與男女關係共舉，此乃真正之文章，流傳千古不變，永垂萬年不朽。

　　這些東西，對於寫文章而言，是一樣也缺不得的。尤其忌諱的，是無病之態，頗有些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憂之的意思，對於作文大道，更是無法容忍。剛開始寫作的時候，人人自危，非把自己弄到有病不算完。問題在於，你本無病，如何才能弄到有病之態勢？有病之一叫多讀書，故紙里尋求病源，早上起床為什麼要刷牙，也能從聖人言裡弄出三五句。飯桌上不能說話，科學家說是因為怕噎着嗓子，這道理大體上是對小孩子有效，因為小孩子正處於長身體的年紀且不懂事，對於大人而言，飯桌上正是探討國計民生的大好時光，豈能輕易放棄。因為古人說過“食不語”，所以一個真正有文化的人，吃飯的時候一定不能說話，喝酒的時候例外，因為古人沒有說過“飲不語”，於是吃飯時作少女羞澀狀，喝酒時口水狂噴，也就是一種氣質，本來無病，倒搞出病來。

　　多讀書的另一好處在於掌握新鮮詞彙，現炒熱賣，比如把西門慶與潘金蓮的野合之事說成“突破內褲的理智與挺出束胸的感情之間的激烈碰撞將會動搖業已穩定的道德之床並引發在床邊窺視已久的另類暴力而使倫理失去童貞並讓親情慘絕人寰”，拿茴字的四種寫法糊弄群眾。有病之二叫醞釀感情，對一個事情，本來沒有感情，生生的弄出感情來，這也是文章技巧之一.深諳此道的作文老手，能夠對一此事物都產生臨時感情。比如某些人，看一部肥皂電視劇，明明看得昏天黑地深陷其中感動非凡，卻硬是培養出一種憎恨之意，抹完眼淚後叫嚷這電視太爛了，爛得我連給它一口唾液都多餘，殊不知眼淚多的時候相關的只是鼻涕也多，口水倒不見長。又比如某些評論人，明明一部小說看得呵欠連天，挑揀着自己認為的中心思想段落大意看完了，倒也能拼湊出一個五臟具全的評論，居然也能做到和作者心心相印，此時的感情，的確是功夫在詩外的了。有病之三叫高風亮節，文以載道，兼還有鐵肩擔道義，又是白紙黑字，做到心口不一，確乎是重要的，我怎麼想的，未必要怎麼說，看見有一個人吃早點就感動得落淚，因為萬物就此生長了，天下就此太平了，此等崇高，比之做和尚念“善哉善哉”，境界上又有提高。有病之四叫範文情結，弄出一個東西來，非把這東西和某某某的名家大作扯上關係，扯不上親戚關係，就扯仇人關係，扯不上情人關係，扒灰也可以。寫完一個東西，或自己含情脈脈地說，或托兒旁敲側擊地評，看到這個，我想起了某某某的某某某，寫的確好的，少不得成為範文的範文。有病之五叫科學思維，總想用證明牛頓三定理之所以正確的理論去證明文章的好壞，一說到文章，就拿科學思維來蓋大帽子，所強調的，無非是一加一等於二，而不知道作文與科學，根本就是兩回事。從小到大，我學過無數的語文真理，到現在我覺得其中的大部分搞笑得很，我覺得不搞笑的，不遠的將來也必將變得搞笑，那時用科學思維去指責人家沒病的有病之人，少不得有我一個。

　　寫文章要有真性情，寫文章的老祖宗在寫文章的老祖宗著作《文心雕龍》裡如是說，我覺得說的是不差的，差的是，什麼叫真性情。有人一說真性情就是千斤壓頂，不說出得民心者得天下或先天下之憂而憂不算完。要麼就搞出感天動地的竇娥冤和二十四孝來虐待自己，還有就是弄出些男人與女人間的化學反應來意淫。你要說二十四孝表現出什麼樣的千古道德，我說這是不差的，差的是這二十四件事情本身是狗屁一類。千古道德要用這樣慘絕人寰的事情來表現，我直接懷疑這些道德是如偽劣安全套一樣既剝奪人性愛的高潮又剝奪人性愛的原始目的的玩意。拿到文章上，就有人喜歡用這樣的慘絕人寰去感動人。一說起一個高尚的人就慘得不得了，天底下沒有他吃不了苦，沒有他不愛的女人也沒有不愛他的女人，他還就是幹什麼都不來高潮，這樣的陽萎者永遠體現出精神勃起，倒拿這樣的有病之人去當沒病人的榜樣。

　　寫作到現在這份上，浪漫主義算是玩了，都改去當現實主義大師了，一篇十萬字的愛情小說，說感情是怎麼培養起來的五千字，感情是怎麼結束的五千字，說搞感情插隊的一萬字，說脫褲子怎麼脫的兩萬字，說說那幾秒鐘的高潮的——兩萬字，說那幾秒鐘的高潮前的半個小時的培養高潮時間的——三萬字，把整個小說弄得濕露露的，還說杜拉斯也是這麼幹的——杜拉斯要是吃了還魂丹，轉眼就得被噎死。

　　如此說來，我還是無病呻吟的好，不然寫寫文章寫到象被注射了摧情劑，把自己弄成象永遠都得勃起挺立的紀念碑，實在無此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