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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紅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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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隨筆(update)
送交者: davidsilver 2002年04月17日19:18:37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往 事 隨 筆

我是在1960年出生的. 那個時候整個中國正處在所謂的 "三年自然災害"時期. 我的父親在黑龍江省伊春市的鉛鋅礦工作. 母親是一位教師. 在我出生後, 家中沒有吃的;母親曾告訴我她懷我的時候,連“苞米麵糊塗“都喝不上。雪上加霜的千辛萬苦為我集攢的四十斤糧票竟在購食品的時候被小偷竊去了。為此媽媽不止哭過一次!她說到現在她依然記得那個混蛋的摸樣!沒辦法,於是父親帶着媽媽和我投奔了遠在千里之外農村居住的奶奶,以便能夠將我養活。 臨行前好心的六姑奶送給父母僅有的一點麵粉以便爸爸和媽媽給我在路上做”槳糊糊“用。可是,在那個階級鬥爭就是一切的年代, 人們的警惕性出奇的高: 在火車上,爸爸用那一點僅有的麵粉給我做 ”漿糊糊“時,由於男人的笨手笨腳,竟在茶爐前用了太多的時間。列車員以為是階級敵人在‘投毒“,沖了過來拼命地奪爸爸手裡的鐵茶缸兒,在顛簸的列車上那情形可想而知: “漿糊糊”撒了!年青的爸爸再也忍不住了; 他很狠地打了那個女列車員一拳!那一年父親十九歲。
。。。。。。

這一篇隨筆的第一稿首次在萬維網的“五味齋”欄目貼出。 該欄目的編輯將它放在了4月14日的第一條位置。有個屬名“白活了你”的網友貼了個帖子問“餓死的三千萬人里為什麼沒有你?”“卻養了個白眼狼”。其實我當時是死過的;
在東北農村有一個習俗:不成年的孩子死去是不用棺材的。當時通行的做法是用一大捆穀草將死去的孩子裹起來。 再在穀草上扎三道後拋到野地里。(燒掉或任其餵野狗罷?記不大清了)
那次的情形是;我已經沒有呼吸了。 一個鄰村的醫生用一根長長的銀針扎入我的頭將我扎醒了。媽媽說我當時“嘎-”的一聲哭出來了。爸爸才將那捆穀草拖到了屋外。。。
在此之前, 父親曾在夏日漆黑的夜晚去臨村為我請醫生。爸爸說過:那晚天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他在大野甸子裡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走。突然“啪拉拉---“的一陣怪叫,腳下幾隻野鴨子飛起來,年青的父親嚇得一下子倒在地上。。。
那次爸爸得了“抽風病“,後來只發作了幾次,陸續地竟自愈了。。。

那個時期中國大約餓死了三千萬人,

其實我記得的悲慘事情還有很多。我不願意寫;否則不就成了一部“血淚史”了嗎?另外,我不願意看到我的同胞傷心或憤怒。如果我告訴你:我的爺爺在“土改”時被用“土刑“致死了。你可能就會歪曲我的寫作動機了。甚至會有人喝一聲彩兒。不過我看網友罵我時我確實不好受;我敞開心扉了卻得到你一聲罵!
其實有些事情我也不信:我的一位同事去了東南亞旅遊, 在海南島曾停留過數天。他告訴過我:”南霸天“的原型並不和電影”紅色娘子軍“中的一般無二。他的口碑在當地極高。其子嗣在海外者也多有所成。當地出於吸引外資的需要曾希望他們回來為家鄉盡力。然而由於父親的關係,他們的子女不願意回來。不知是否是真;好在今天信息發達,各位網友中一定會有海南島的吧?貼個帖子吧!我太想知道了!

我是萬幸的;因為活了下來.

童年就是在號稱 "北大荒"的 “三江平原”之一的合江平原度過的. 那個時候家鄉周圍是一個沼澤千里的 "大野甸子"; 幾近蠻荒之地,莽莽荒原,難以敘說的遼闊與蒼涼. 農民說那裡的土地肥沃的可以攥出油來. 在我的記憶里, 任何言語也難以表述它的富庶,這就是為什麼我對她那樣神往的原因, 她的名字對於所有的人都必定是一個神秘和誘惑----"銀子亮" the Shining Silver. 那是我祖上的開拓者名字。究竟我們銀姓家族在那片土地上繁衍了幾代, 我是說不清的。我的奶奶曾經告訴我:在共產黨來之前我們家族裡有150多人。隨着鬥爭地主運動的出現, 一個曾經創造了一段歷史的家族就土崩瓦解了。為了逃避農會的殘酷折磨或鬥爭, 他們紛紛的出走他鄉,散居到省內各地。

我記事的時候已經是60年代的中期了.儘管當時的政治環境動盪, 民風依然純樸, 人們之間的關係也很融洽. 人們彼此熟悉並相互信任. 偷盜的事情極少發生, 基本上是夜不閉戶, 路不拾遺.

有幾件事記得比較牢固, 看到的場面至今記憶猶新:

一是文化大革命時期. 農民們家家都必須有毛主席的 "紅寶書", 就是毛主席的語錄. 或毛主席的選集, 詩詞等等. 號稱為 "最高指示". 每個家庭都要建立毛澤東思想宣傳站. 我記得我們家的毛澤東思想宣傳站的建站儀式: 爸爸讓我們一家人在偉大領袖的畫像前排好, 每人手裡都虔誠地握着"紅寶書". 首先讀毛主席的語錄, 然後向毛主席的畫像匯報自己的思想, 找差距. 最後宣布該站的主旨和機構. 我是該站的副站長, 毛澤東思想活學活用小組的組長. 儀式結束之前向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畫像三鞠躬. 每天要在三餐之前" 三慶三祝". 向毛主席祝福表決心, 向偉大領袖親自指定的接班人林副主席表決心祝福. 讓世人苦笑不得的是不久之後我們就對這位 "一貫反對毛澤東思想" 的欽定接班人口誅筆伐了.

在學校里作的最多的事是歌唱社會主義, 人民公社. 歌唱偉大的黨和英明的領袖. 另外的事情就是寫批判稿, 批判黨內的內奸劉少奇和他的團伙. 批判會經常開, 如果批判稿寫的好, 你可以在批判會上作典型批判. 在我們幼小的心靈里這是一個莫大的榮譽.

社員集體出工之前也要向偉大領袖毛主席畫像請示:"毛主席呀, 我們要去鏟地去了...", 收工後不許直接回家, 一定要生產隊向毛主席畫像匯報:" 毛主席呀, 俺們今天鏟了北大濠, 明天要去東壕溝....".那一份虔誠是語言表達不及的。

二是"農業學大寨"運動, 造梯田.大寨是中國山西省昔陽縣的一個自然村, 周圍多山。土地數量少且土地多位於半山腰中。 因此不利於土壤保水分, 當時的大寨人就建立了梯田。由於毛澤東當時是一位“金口玉牙”的皇帝, 所以他的號召得到了中國社會的空前響應。全國很多地方都開展了學習大寨的運動。但不幸的是形式主義泛濫,照抄照搬嚴重。我家鄉的土地極其肥沃,但是為了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就必須將良地毀掉建梯田。當時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造成了土地資源的浪費。我的一位堂兄因為說了一句"這簡直是胡鬧" 的話就被迫大會小會檢討自己, 險些成為現行反革命!

好在不久就糾正了這種“形式主義“的做法。

三是斗逃亡地主大會: 我們村裡有一個外來的逃亡地主. 一個極其能幹的農民, 已經50多歲了. 他家裡有二十個孩子.,一共24口人. 經常被拉去批鬥. 記得有一次他在撅着被批鬥時, 他一頭栽倒在地;鼻孔流出很多血. 那個血腥場面讓我難忘. 後來他為了少被批鬥, 就討好村書記; 為書記家編炕席, 送東西, 無償勞動等. 他女兒也嫁給了農民代表的兒子. 就這樣他被批鬥的次數就漸漸地少了.

大約在1974年左右,我所在的村子發生了一個很大的變化: 原來的支書因亂搞男女關係被撤換掉了。原因是他的對手把他告了。新上任的支書的兒子想當老師,恰巧是要當我的語文老師。 可是他的文化水平太低, 錯字連篇, 笑話一堆。他很少識字,將 “馬崽”讀做“馬羔”,將“柬埔寨“念做“東埔寨”,將頤和園”念做“顧和園” 笑話不斷。最有意思的是他教我的算術課時,講“零乘以任何數都等於零”的比喻是我今生不會忘卻的:他說:“你們三個人每人有一個書包, 我一給你們乘上零, 你們就啥都沒有了。” 有意思不?一個本末倒置的荒唐!

為了我的學業,我們家被迫搬到另外一個村子。 沒想到的是新村的老師水平也很低;是支書的兒媳婦。全學校9個老師, 支書家的人就占了6個。而且大隊的醫生也是支書的兒子。在中國那是很有代表性的。一旦你的家裡人當官,真正的是雞犬升天!

順便提一下;這個村的支書從共黨建政開始就是村支書, 到了1974年還是他。 後來他老了就把位子讓給了他的弟弟,再後來, 大約是九十年代中期,他的弟弟也老了, 位子就傳給了他的侄子。 直到現在那個村子的支書依然是他的侄子。

一個村支書雖然是中共在中國最基層的組織。 可是颳起地皮來卻不差絲毫:
人民公社解散的時候, 那個支書一個人買下了全村的成套農業機械:一台大功率拖拉機,一台脫麥機,全套的五鏵犁和播種機。僅僅花了6000元人民幣。當時全村的老百姓在背地裡都罵, 但是沒有人敢站出來反對。
那全套的農機械在當時的價格大約在18-20萬之間。 就這樣支書家裡一下子就暴富了。在之後的幾年裡, 他用那套機械搜刮了不少髒錢。還買了兩台新解放汽車。不過老頭子死後, 其子嗣卻多不爭,其中的一個成了農村中首先養“二奶” 者,目前大多家境已顯赫不再。

所以大家可以看到: 共產黨的腐敗絕對不是從改革開放才開始的.

那個時期人們的生活水平極低, 物資極其貧乏. 大多數的人生活水平十分相近, 基本上是面徒四壁。這種幾乎絕對的平均也造就了人與人之間的相對平等. 而不平等的則更多的是在政治方面: 象上面談到的那樣如果你的祖上或父輩是地主或富農, 你就必須處在絕對的被管制之下.

那個年代,百姓的人格或尊嚴是無所謂的。還記得那時人們對男女關係特別敏感, 如果有通姦的男女,人們大多會對那一對男女大加譴責的. 我記得有一對男女因為通姦被工作組捉到後遊街示眾, 脖子上吊着一對破鞋, 一邊敲鑼一邊喊” 我可恥, 我是破鞋...” 有的人還對他們吐口水.那個時候在封閉的北方,男女婚外情被認為是最可恥的.但是不至於被遊街吧?天知道為什麼會遊街,好像是一對知青情侶飢餓難耐之際,匆忙之間選錯了地方 竟然在偉大領袖的畫像後面操練起來.這無疑是對偉大領袖的褻瀆。是有罪的。

再一個印象比較深刻的就是家鄉的天氣和自然環境了.

家鄉的冬季, 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真正是滴水成冰的日子, 出奇的冷, 狂風嚎叫, 夾帶着漫天的冰沙雪, 吹到臉上像刀割一般. 在"大煙泡" 肆虐時, 那是真正的對面見不到人.

由於住的是低矮的土房, 在冬季生火做飯時, 房子裡面充滿了蒸汽, 屋頂上掉下來大滴的水珠, 讓人不由地打冷戰 更是對面不見人的情景. 房子裡的牆上掛滿了冰霜, 夜晚睡覺的時候, 經常被凍醒. 可是在那樣的情形下,人們的衣着卻極其簡單. 每人一套棉襖棉褲就是全部了, 除了一個褲頭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的內衣了.

由於當時實行的的人民公社制, 農民沒有自己的土地. 所以一到漫長的冬季, 人們沒有蔬菜食用,絕大多數家庭都缺少糧食和蔬菜. 不過那時由於 "北大荒" 的自然資源極為豐富, 人們還可以到河裡破冰捕魚等以補充蔬菜的不足. 也有很多人去狩獵, 打一些野豬, 狍子,山雞等等. 當時野生的 "東北虎" 還是可以見到的, 野狼, "黑瞎子"等等野生動物也很常見. 特別是狍子, 冬天一下雪就跑下山來覓食, 一群又一群地在雪地里狂奔...

一到春天情形就好多了; 成群結隊的大雁排着 "人" 字型從天上飛過. 叫聲在原野上久久地迴蕩. 各種各樣的鳥兒在草地上做窩, 覓食. 烏鴉多的鋪天蓋地, 農民播種的小麥經常被蠶食殆盡. 由於老百姓相信烏鴉是一種不吉利的鳥兒, 我常和小朋友一起去爬樹將烏鴉窩搗毀. 不過我們更常做的是一起出去挖野菜. 可以食用的野菜漫山遍野, 取之不盡, 用之不竭. 味道鮮美, 營養豐富. 河裡的魚兒多的沒法兒數. 幾乎是有水就有魚. 我和小朋友們在河裡洗澡, 每天都捉些魚兒回家. 那個時候我的水性不錯, 一個猛子紮下去就可以在大壩下捉起來兩條鯰魚. 甩到岸上後再一個猛子下去, 又是兩條.... 令人奇怪的是魚的數量並不因此減少. 你可以一氣捉兩個時辰, 保你沒事兒
記得當時我不無炫耀地對爸爸說我遇到了鯰魚開會.. 現在才明白了; 那一定是魚兒交尾的時刻.原諒我,魚兒,我那少不更事的愚蠢。
一到夏季, 大河裡面的水猛漲溢出, 流到了附近的野甸子上. 當河水退下之後,就會有許多魚兒被留在了甸子裡. 孩子們可以盡情地去捉來食用. 有許多魚兒就被太陽曬死了. 我記得有一次在一不大的坑中就捉到了兩串魚..., 其中兩條大鯰魚竟然和我一樣高! 除此之外, 人們還可以出去尋找野鴨蛋等, 填滿肚皮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秋天的情形也許是最好的; 到了深秋, 青蛙都跑到河裡去了. 人們可以捕捉以便食用. 記得有一年我和父親在甸子上割草回來在河裡只捉了一會兒就捉到了滿滿的兩個大水桶. 青蛙數量多的驚人, 靠近河岸邊的水面上布滿了青蛙. 碩大的河蝦是我的孩童時的一個大謎: "媽--, 喇咕夾咋整的, 一煮就紅了...".

我時常拿煮熟的河蝦當玩具, 因為那紅色的大鉗子對我充滿了誘惑.

當時有一首民謠:

"北大荒", 真荒涼,
又有兔子又有狼.
棒打獐子瓢舀魚,
野雞飛進飯鍋里.”

它真實的反映了家鄉的富庶和荒涼。

  如果你以為北大荒只有這些就錯了:無論是什麼季節,碩大的老鼠總是在屋頂棚里打鬧嬉戲, “吱- 吱-“ 的打鬧聲讓人心煩;蟑螂比比皆是, 更有跳騷, 虱子咬得人難以睡着.

  就我的記憶所及, 人們並沒有因為清貧的生活而對政府產生不信任. 似乎是沒有人抱怨或罵娘。

那個時候在公社有線廣播裡聽到的大多是歌唱中共的言辭或歌曲. 其中以歌唱毛澤東本人的為最多, 其次就是“樣板戲”了。學校里學的內容也是如此, 同時夾帶一些批判美帝國主義和蘇聯修正主義的課文. 由於中國嚴密的新聞檢查等原因,我們都成了井底之蛙,視野極為有限, 我對書中所言堅信不疑並因此感到幸福無比.有不軌者就要面臨牢獄之災了。 
由於靠近中蘇邊界,加上蘇聯電台強大的廣播信號,不慎聽到蘇聯電台廣播的機會很大。
加上殘存的逆反心理做祟,有的人就可能不免厄運了;我鄰村的一個社員因為收聽了蘇聯廣播被檢舉了竟然判刑7年之久。罪名是“收聽敵台“!

順便插一段: 我後來在大慶工作的一位同事, 一位來自浙江寧波的知青告訴我:和他同時下鄉六位“知青“因為偷聽了蘇聯電台受到鼓惑餓而越境投蘇。遭到遣返後六個知青就在烏蘇里江邊被處決了!

嗚呼,生命之脆弱,之無常,之無奈竟如我手中的魚兒!

在我寫這篇東西的時候, 我的心情依然沉重。太陽哺育了萬物;她的無私的愛溫暖了這個星球,我們因此而存在,繁衍。可是“紅太陽” 的光輝卻掩蓋了太多的血腥, 太多的齷鹺, 太多的, 太多的沉重, 甚至罪惡與殘暴。
 
對於一個具有 “知情權” 的民主國家的公民而言, 這是天方夜譚。就是對今天的中國人而言, 那些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因為那個時候人民相信共產黨, 認為共產主義一定會實現的;記得在無數個冬夜冰冷的下夜。 當媽媽在昏黃的“洋油燈“下一針針地為我和弟妹們縫補補丁連補丁的衣物時,我滿懷幸福, 滿懷渴望地問媽媽: 共產主義真的要什麼有什麼嗎? 得到的回答是: 共產主義社會是一個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理想社會, 在那個社會裡, 物資極大豐富, 人們不再為果腹而勞作. 媽媽還講: 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是從最初的原始社會到封建社會, 然後是資本主義社會, 再後是社會主義社會, 也就是今天的中國社會. 下一步就是共產主義了. 我當時聽了感到極為幸福; 我們距離理想社會只有一步之遙了!

共產主義來到的時候,我要成天吃”麻花“和”豬肉燉粉條“!
我當時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對領袖毛澤東的崇拜! 我始終相信毛澤東是‘萬壽無疆’的, 就是永遠不會死的意思.

  那個時候我對美國十分仇視;我記得上小學時有一篇課文講的是美國士兵在台灣無惡不作而被台灣兒童痛打的事兒. 課文的題目至今記憶猶新:”台灣兒童很揍美國佬”. 到了初中我就到了鄰村的學校讀書了,因為我們村里沒有初中.那已經是七十年代初期的了事情了.我學到的東西依然是美國人民如何的挨餓肚子上床睡覺等, 如何的受到美國政府的欺壓等.那個時候我真的希望我們的偉大領袖能夠拯救美國人民於水深火熱之中.

因為偉大領袖毛澤東說過要去解放全人類的,他一定能夠辦得到的!  

歷史就是這樣和共產主義開了一個大玩笑.現在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1976年我讀高中。有一天我和爸爸在抹自家新蓋的草房。 忽然聽到村里大喇叭廣播說:“本台四點鐘有重要廣播, 請注意收聽。。。。“。父親說:”不去管它, 肯定又是‘批鄧’的新指示。“, 可是這次父親卻錯了:毛澤東死了。
我一下子呆了:毛澤東不是”萬壽無疆” 嗎?現在天卻塌了。怎麼辦? 我們怎麼辦?蘇聯人會乘機打過來嗎?世界的末日真的來了嗎?太多的疑惑,太多的惶恐,就象是一場噩夢。不, 而是一系列噩夢:蘇聯軍隊的槍炮聲不止一次地把我從夢中驚醒;頭皮上的冷汗滴落打濕了枕頭。。。

當時父親的反應很平淡;似乎是不以為然.他意識到了什麼,他說:和平(我的乳名),要變了!很可能是大變化.
接下來的事情就讓人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了: 江青, 毛澤東的妻子竟然是反黨集團的!毛的侄子也是反對毛主席的, 都是地地道道的反革命分子等等.難道這些就是父親所言的“變化”?
 
爸爸開始督促我學習,準備考大學.果然,1977年,大學恢復了招生考試。我的父親居然跑了30多里路到了鄉中學去觀察。當父親頂着冬日傍晚的風雪歸來時,他是那樣的激動不已! 他說:“和平,這次是真的! 大門口有警察把大門,誰都不讓進去!”。
我曾經感到很不公:我的同學中很多人父母是當官的, 還沒畢業就有全民制的工作了。有的當了獸醫, 有的當了店員, 有的當了老師。就是不當農民。我的畢業期限臨近,離“地壠溝找豆包”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我感到喪氣, 終日耷拉個腦袋,一臉憂鬱。因為和同學們相比我無疑是優秀的。那個時候父親的壓力很大,因為他對我們五個孩子的愛。他的最大的願望就是孩子們應該有一個考大學的機會;僅僅是一次機會呀。可是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他曾經對我說當他聽到毛主席的“在工人, 農民中間選拔優秀分子上大學, 走上海機床廠的道路時”他的心“咯噔”一下子就知道壞了。他曾經在之後的“回潮”中短暫的欣喜過,之後是失望。數年之後又有欣喜, 但還是失望。但是他依然在盼望着。他的激動之情正是由此而生的。

之後的日子裡父親伴着我和弟弟在昏暗的冬夜煤油燈下苦讀,為我和弟弟燒 “土爐子”取暖。那個“土爐子”是爸爸的發明:用一個大的漏底的飯鍋扣過來坐在土坯上作成的。可見當時的艱苦情景。

父親讀書不多,只是一個相當於中師畢業的文化程度。不過他的直覺竟是如此之準確。若干年之後我問他當時的情景時他竟不記得了。他說不管怎樣一個國家不能那樣搞。大學十幾年不招生怎麼行?他目前喜歡喝白酒,其它的?概不掛心! 那樣說當然不準確:父親時刻在掛念着我們, 母親亦如此。

去年他和媽媽來到加拿大探親, 看望我和兩個弟弟。他說他喜歡這裡。他對我講從多倫多乘 “灰狗” 到加拿大的首都渥太華,沿途看到了那麼茂豐盛的草場, 綠茵茵直到天際。

他說這裡的老牛真享福: 想吃哪片草就吃。在我的家鄉那樣的草場已經是夢想了。

 1978年, 我考上了大學.那是一個5%的錄取比例,我無疑是幸運的.同時我的心中也存在着很多的遺憾:在我的祖國,政治因素曾經害了太多的人.我的一個同班的同學在悼念毛主席的儀式上不肯脫帽默哀,竟幾乎被打成反革命! 原因是他是一個”刨花禿”! 他怕在那種場合同學會笑他而破壞那肅穆的氣氛。但是主持儀式的老師卻堅持要他脫帽。雙方爭執的結果導致公安員的直接介入。氣憤的他被迫退學了.如果不是因為那個荒唐的時代,他也會和我一樣有機會讀大學的. 因為他是一個天分極高的好學生.

在那個時期,我每天都是很高興的.因為鄧小平恢復了高考制度,才使我一個農村的孩子走進了大學的校門.在當時的中國社會, 能夠進城的唯一途徑就是考大學.在大學裡,我有機會看到了電視.在此之前,我以為電視就是一個能看到很遠很遠的類似望遠鏡那樣的東西!
四年的大學生活很快就過去了。基本上是平淡無波瀾。不過, 說句真話我當時的大部分時間吃不飽飯;我每個月有25元的人民助學金,那是我的一切開支來源:買教科書, 吃飯以及假期回家的火車票。那個時候我的家中有八口人。父親一個人的工資是37元/月,真的難為了他。
有一次接到了爸爸的匯款單:5。66元, 淚水不自覺地就流下來了; 不是因為嫌少, 我知道那零頭的含義;家中僅有的錢和父母的期望都在一張小小的匯款單裡了。

  在大學期間, 我產生了對異性朋友的渴望, 因為我的家境不好,只好將欲望深深地埋在心底了.那時我們班上有幾個老三屆的已婚學生.我們這些年輕人經常向他們討教有關的問題. “老燈泡“們大多不肯詳細描述,有的就信口開河隨意糊弄我們一番。惹得我們常常想入非非.但那時候中國的大學生不像現在這樣開放.大多以苦讀書為樂.極少談朋友的也多是循規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不過今日的情形卻是天壤之別了.在九十年代的大學校園裡有一首”打油詩”很是滑稽:
 
  昨日飲酒過度,
  誤入校園深處,
  嘔吐嘔吐,
  驚起男女無數,
  穿衣提褲! 

真讓人羨慕。
  
(要是李清照九天有靈,鼻子肯定要氣歪了)
    
遺憾的是我所在的大學由於文化大革命的嚴重破壞, 師資力量嚴重不足.教專業課的教師甚至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講什麼.出錯頻頻,使我學習興趣幾乎喪失殆盡.以至於後來瘋狂地愛上了中文,計算機和電子線路.
  1982年,畢業前的一個月裡,同學門大多心神不定。我和一位同伴去新華書店?我忽然看見前面有三個外國人。由於苦攻了3年英語竟然連xxxx“老外”毛都沒見到一根。因此,我曾覺得遺憾。如今看到了三個, 竟然是三個“外星人” 豈能放過?我喊了一聲:”哥們兒, 前邊仨老外,快追!“。我們飛也似地追過了老外一大段。他們竟在用英語交談!於是我們再掉頭往回走,相遇時我就及其興奮地和他們攀談起來。由於我聽美國之音的英語教學節目和錄音帶很多, 所以竟然聽懂了他們的話。那一刻很開心。臨別時那三個加拿大的老外和我握了握手。 當時由於老外還是”外星人“一樣的尤物;所以在我們談話時竟有很多人圍觀。我當時的心情愉快又激動:因為我第一次知道我的發音還不壞。我的聽力還可以。畢竟這是生平第一次的真刀真槍的演練哪。
豈料樂極生悲: 當一個尾隨的年青便衣警察來詢問我和”老外“都談論了什麼內容的時候我不知道怎麼跟他說說了什麼沒說什麼什麼是什麼。我竟然一點點都不曾想到他是一個便衣警察,而且我認為這是我的私事和權利別人不應干預等等。所以就麻煩了; 我被他帶走了,他沒有打我, 也沒使用手銬等無產階級專政的工具。我只是被關在一個屋子裡不許和外人接觸;他們說我觸犯了和外國人接觸管理條例。給了我一大堆的學習材料和典型案例。當時的公安局長“X黑子”也來了。 見到我劈頭大喝:”先關起來---!“。幸好我的同學迅速跑回了學校。八個小時後,飢腸轆轆的我被學校保衛處的處長派員弄回學校。接下來就是指導員來找我談話,了解情況。 我則被責令寫檢討, 寫事件經過, 保證書等。後來這一事件被作為典型違背”條例“事件在全校新生大會上通報。如果你是我的校友而且你是1982年入學的話,你很可能仍會記得這荒唐的一幕的。
 
隨後我參加了工作;在一個高等技術學校任教。一切對我這個農村孩子來說都是燦爛的。我懷着近乎一種“報恩“的心理工作。因為我的大學費用幾乎全是國家負擔的。我黨充滿了感激 對鄧小平先生更是感激不盡。我為了報答黨的養育之情,工作中力氣是不惜的。因為我覺得不那樣就愧對家鄉的貧苦百姓。有一年我被評為“優秀教師”;得了60元的特別獎金,加上當月46元的工資和當月獎金合計得了200多塊錢。當我在暑期回到千里之外的家中,把錢交給父親時他竟然一臉的疑惑:“你為什麼有這麼多錢?哪裡來的?”
我告訴父親:這個月我多得了60元的“優秀教師”獎金。他說:你把證書給我看看!天?我還能偷嗎?不過我在返校之後就將證書寄給了父親。 也許父親依然保留着它?

1984年有一次到外地出差,同行的一位作家的朋友講了一件事情對我產生了極大的震撼.他說一個他的相識去了國外勞務輸出3年.回來後家裡的高檔電器買全了.同時還有了一大筆客觀的儲蓄, 數量之大足以支付終身之用. 於是便在家中享起了清福而不去上班了.

其原單位的工會主席去他家裡作工作;希望他去上班, 以免對其他人產生不良影響. 豈料這位老兄竟然答曰:“上班?沒門兒.開除我好了“工會主席問他為什麼, 他竟說:" 以前干是為了解放世界上另外三分之二的受苦人.可出國一看, 感情這三分之二都在咱國家哪,還幹個屁呀?" 我當時聽了竟然懷疑:可能嗎?

接下來的事情是始料不及的: 在農村“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被解散了; 土地分給農民. 我不知道這意味者什麼. 但據我所知 : 土地正是農民夢寐以求的東西.

這個世界的謎太多:曾經是親密戰友的人竟是“ 背後下毒手“者。曾經是敵人的美帝國主義和我們建立了外交關係, 就是哥倆兒好了唄. 據說美國人還幫助過我們打日本人. 不是美國曾經侵略我國嗎? 哪一個是真的? 曾經被批倒批臭的 叛徒, 內奸, 工賊劉少奇成了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傑出的共產主義戰士.

社會主義的蘇聯在一夜之間轟然倒塌,東歐的社會主義陣營土崩瓦解, 煙消雲散.不是社會主義一定會戰勝資本主義全球會" 一片紅"嗎?

等等的問題, 無數的困惑. 誰也說不清. 當時有一句民謠戲稱: 跟着宣傳部,越干越糊塗!是的,國民被欺騙了。這下連騙人的始作俑者自己也糊塗了, 。

1989年6月四日出現了觸目驚心的殘暴與血腥。這個世界怎麼了?我曾經那麼感激的自稱是”中國人民的兒子” 的人竟然動用了軍隊來對付手無寸鐵的學生.如果說在此之前我還相信林彪劉少奇是 "大壞蛋" 的話. 那麼這次事件已經使我清楚了: 你是什麼都無所謂. 只要你反對現政權, 瞬間你就變成了" 反革命暴徒" 就必須要在肉體上堅決消滅!. 敵人竟是這樣被製造出來的。我曾經熱愛的偉大光榮正確的黨終於現形了!

小雞和鴨子親嘴兒, 一個嘴大, 一個嘴小。

  到了九十年代,經過了6.4的血腥後.中國社會的腐敗幾成不可逆轉之勢了.腐敗, 腐敗, 還是腐敗.當官的將國有單位的資產搜刮殆盡, 工人大量下崗. 社會治安惡化, 冤假錯案, 草菅人命之事比比皆是。 中國的老百姓對政府失去了殘存的信任;他們稱呼公檢法的人為”大蓋帽”, 並對其加以諷刺:大檐帽,兩頭翹,吃完原告吃被告,一年拒賄三十次,    還有三百進腰包。武警隊,黑社會;交警隊,吃社會;消防隊,先收費;刑警隊,未到現場人先醉“ 等等的民間歌謠五花八門,比比皆是。
 
由於人口急劇增加,家鄉的自然環境破壞十分厲害.我的家鄉曾經是那麼的優美富饒 ,那樣的令人心馳神往.可是很不幸;在1999年我去探望父親的時候我記憶中的一切都不在了!過量的除草劑和農藥污染了河水.魚,蝦的蹤影已經再也找不到了!那大片的濕地已經蕩然無存了. 夏夜悠長的蛙聲早已成了一個夢, 一個遙遠的夢.

老百姓無奈地編了一首歌謠:

    50年代淘米洗菜,
    60年代洗衣灌溉,
    70年代水質變壞,
    80年代魚蝦絕代,
    90年代人人受害

惋惜?控訴?抑或是輓歌?
  
如果你是一個 "老外", 到中國去, 你會感覺到中國社會的朝氣: 她的面貌變化如此之快會讓你目不暇接. 我的一位在中國工作的加拿大朋友告訴我:"close your eyes and take a nap. Then you will see new high-rise buildings going up. It's incredibly changing! everything, everything." 的確,你在二十一世紀初的大陸所見到的一切,都是中共建國以來所未有,甚至幾千年歷史所未曾有的。大陸冒出過那麼多高層建築、公路、鐵路、橋梁;銀行里增加了那麼多存款;市場上物資應有盡有,價廉物美;私人轎車和別墅從無到有,大陸城市居民的吃、穿、住好多了。 只要不觸及政冶,就可能活得自由自在些。但是誰知道這一片“繁華”下到底藏隱着多少危機?

環境破壞了,幾乎難以逆轉。
貧乏的資源已經變得愈加貧乏。
嚴重的兩極分化已經導致了社會治安的嚴重惡化。人民的心理平衡不再。
人們的思想意識變壞了, 道德觀念大滑坡;人慾橫流.
你我不再相互信任。指天發誓地在說假話瞎話。
犯罪率象火箭. 我的朋友竟有多人被搶劫,沒有人感到安全。
艾滋病患者正以幾何級數增加!
千千萬萬的農民看不起病在家裡等死. 他們處在偏遠的農村, 一個外國遊客是難以見到他們的. 要知道農民才是中國的社會主體, 有八個億.
大量的農村孩子無力上學, 成了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難以逾越的巨大障礙之一.“希望工程“竟然也出現腐敗!
人們對政府產生了嚴重的反感,不信任危機日甚一日。
 
我依然是幸運的;由於工作的關係,我從狹縫窺見了外面的世界.終於下定決心走出來了.1999年我得到了加拿大的移民簽證, 我的一個朋友到我家裡祝賀。他給我講了一段話至今難忘: 小超啊我到市買菜場去了看見了賣羊肉的在殺羊在羊的脖子後一刀紮下去可憐的羊疼得一個勁兒的在抽搐其它的羊看了只是發抖輪到下一隻了也只是在兩隻犄角被拉住時拼命的往後退。。。

他說他突然明白了“任人宰割“的真正含義了!

他說我們就是那羊啊!

他說到激動處連說帶比劃,不停地在屋裡來回走動 我聽的靈魂都在發抖!他說你再也不會被人宰割了,兄弟,我為你高興啊!

是的, 我應該高興,我應該慶幸。我即將呼吸自由的空氣了。

可是,當我帶着夫人和孩子走出居住了十多年的房子,最後將房門鎖死時,我的淚水竟奪眶而出!我說不清那是怎樣的一種感受。我想悄悄地離開我的祖國, 我的父老鄉親和一切關懷過我並愛我着我的人。現在回想起來我依然是那麼感動: 到火車站為我們送行的朋友們竟然有一百多人, 有的人哭了!我們沒有通知這些為我們送行的朋友門。那份真情永遠是我的最大的財富。

在北京機場的那天,天空有些黃澄昏暗;刮了“沙暴“。飛機的起飛被延誤了。害的國內的朋友虛驚了一場。。。

加拿大的天空真藍啊,我一下子就回到了從前:那路邊的芬芳野花兒,那天際飛過的大雁一下子帶我回到了童年那金色的夢.我們太需要一個人與其他生物和諧相處的環境了! 我夢中的境界再現了!

祝願你,加拿大,我的新家園,美麗永駐,風彩無限!

作者簡介: David Silver. 生在60年, 戶口本卻是61年。曾夢想長到一米七八, 卻成了大半個“武大郎“。在中國生活了40年。移民楓葉之國已逾兩年。 回首往事時感芒刺在喉, 不吐就不快。 誰知第一稿寫出來後卻被夫人耍戲為:”憶苦思甜“發言。好在我知道夫人愛我,便不再傷心。隨後便又坐在電腦前,繼續塗鴉新世紀版的“憶苦思甜”。
有網友稱我“賤”原貼是“ cheap, another ass-kisser".好在這裡沒有人逼我去“舔屁股”。是我自願作的這篇文章。我想你是有權利抨擊我的。
曾作過教師,雜誌編輯,工程師和高級工程師。曾在某一個國有特大石油化工企業工作,後被貶為工人; 作儀器修理工。後來又在北京中關村一家公司作了計算機軟硬件技術支持工程師等。
我在文學城的“人在北美“欄目貼了這篇隨筆。 出乎意料的是在24小時的時間裡兩篇隨筆(二稿和修訂稿)的點擊數加和逾千次。看來讀者產生了共鳴。我知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經歷,它講的是整整一代人的經歷。跟貼中有善意的批評,感謝了!破口大罵者有之;不是主流。今後別罵了,否則我還真得跑回某個地方去將罵人話取來回敬你,我現在可是有了行動自由但是沒有行動的經費了!

目前在加拿大居住, 還沒有拿到加拿大的“戶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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