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葉公攔住了薛永殺李慶和劉亞男的朴刀。
他對着柴進說到，“大哥，小弟一直倒戴帽子，此二人不知小弟面目。況莊外荒原打鬥，一般來說江湖黑吃黑而已。過年不必殺人。放到船上，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吧。”
柴進點頭。
葉公把李慶和中原三點紅劉亞男的鋸齒刀以及弩箭暗器迷魂香都留下，把人放進船艙，鬆開固定的繩子，看着那船順着港汊飄飄蕩蕩地向東而去了。
估計兩人一覺醒來，以為收穫頗豐，卻連吃飯傢伙都失去了。
柴進說道，“這麼晚了，客舍店家也好客人也好，看見解釋不清楚。吾家空房甚多，滯留期間，讓她們到吾家暫住，好人做到底，這樣也比較安全。”
葉公等人牽着馬，馱着一丈青等三人，到了練武場，通過小路到了柴進後院。遙遙看見客舍除了那盞氣死風燈，再無一人。
葉公馬鞍鞽上先抱了一丈青，送入二樓房內。
葉公把她修長的身體放到榻上時，“啪”地竟然被她揮手打了個耳光。
見她已經醒來，手腳已經微微能動。臉頰微紅，垂下的秀髮輕拂豐滿的酥胸，修長的頸項如天鵝般白皙動人，明亮的雙眸微微含淚，帶着三分氣惱，也帶着一陣羞澀的光芒。
葉公把“二嫂”放在一丈青扈三娘旁邊的榻上時，也被“二嫂”輕輕地打了一擊耳光。
原來她也已經醒來了。葉公仔細看她，卻是身材婀娜，酥胸曼妙，翹臀圓潤，粉紅胡裙包着香軟雙腿，眼裡卻是一分氣惱，二分笑意。
葉公苦笑，不做解釋，下樓，看柴進回莊準備酒席，薛永正拉馬進馬概。
秦嬸已經自己可以勉強行動，葉公扶着她也進二樓房內歇息。
葉公把中原三點紅的包裹打開，選了二三塊像是迷魂香解藥的麝香，和江湖豐富的薛永確認了，打火石房內點了薰香。
這三人已經知道是中了迷魂香，剛才葉公和李慶的打鬥她們雖然不能動，也大致看見了。
但是打火時，秦嬸表情已經大致恢復平常，一丈青和“二嫂”還是有點緊張。“二嫂”有一二分緊張，眼睛卻是笑的，一丈青雖然已經明白是解藥，眼裡卻還有三四分緊張。
葉公打了好幾次才把薰香點着，不知是故意惡作劇嚇人還是緊張使然，途中有一次還啪把打火石掉在了地下。
葉公隨了薛永，手摸着泥地里打滾時沾滿泥巴的臉，心想着宋朝的女人不能隨便救，下樓回了柴進院子。
柴進見了葉公說已經去喚女醫，到了讓管家陪着去客舍，諒無大礙。
一邊安排了些酒菜。
三兄弟就了一大盆酸甜的紅青冬棗，談論了些江湖閒話，吃了幾角酒，分吃了一籠新蒸的鮮肉饅頭後，聽了梆聲敲完四更，這才各自回房歇了不提。
葉公雖然睡得很踏實，辰時三刻還是被爆竹聲吵醒了。
昨晚的蘆盪惡鬥雖然看似簡單，還是兇險異常，想來後怕。
如果右手沒有碰巧摸着那塊小石子，他的腦袋就被李慶當成西瓜一樣劈成兩半了，緊跟着後來的柴進薛永大概率也會被他劈死在衰草從里。
山神廟前“抹漆弩”天山勇進場前就一箭射中“中原三點紅”劉亞男的右臂的一幕，深刻在葉公記憶中，所以他昨晚先處理掉了劉亞男。
他新學的射箭、投石這兩門技藝，雖然精確度有待提高，實戰起來還是很有用的，他想以後也要教會自己身邊的人。
葉公如同他前世的習慣，一早到練武場投射了二百次，然後泡了個澡，穿了新衣，走進正月初一的柴進內院。
昨夜打鬥，官屯鎮小二渾家縫製、伏牛島富江渾家精心補過的藍衫已經破舊不堪，柴進在他進來以後，也給他做了一件外套，是件鵝黃色羅衫，葉公因為和柴進正式結拜了，也就不矯情地穿了。
一路看到大家都穿着新衣，個個喜氣洋洋，有人戴着面具要去參加驅儺隊，有人手拿爆竹，有人手拿桃符，有人拿着大紅的“接福”字，沾了漿糊到處在貼，也有人什麼也不做就是匆忙地跑進跑出。
大家見了葉公個個都來打招呼，
口稱“二叔，拜年拜年”。
柴進江湖豪客交往甚多，結拜兄弟也不少，但葉公為人真誠，昨日和柴進正式擺香結拜，院內莊客皆喜。
葉公一路拜年招呼，走進迎客廳，見柴進已經起床，坐在在喝茶，見葉公進來也起身招呼。
葉公知道宋朝的習慣，對年長的要拜年。柴進今年三十八，比葉公大八歲，和伏牛島孫富江同庚。雖然是同輩，卻是很親近的大哥，葉公心甘情願對他說些好話。
葉公見了柴進，深深一揖，“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葉公祝大哥健康長壽、清貴隨緣，新年更上層樓。”
柴進也起身作揖回禮，卻從桌上拿出一錦囊來遞給葉公，
“葉公，你祝我清貴更上層樓，卻感覺比不上你呢。
這點阿堵物，算是新年節禮，你不要嫌棄，先且拿着。”
葉公一掂錦囊足有二三斤重，打開一看，卻是三四十顆亮閃閃的金彈子。
宋朝一斤十六兩，每兩大約37克多，柴進給葉公的四十多顆金彈子，每顆一兩金子，按金銀一比二十，相當於柴進一出手的新年節禮就是八百到一千兩銀子。
葉公推脫不掉，只得收了。
柴進給薛永也準備了一隻錦袋，卻是五十兩白花花的紋銀，薛永推脫不得，還是不敢叫大哥，口稱“謝謝大官人”，拜謝着也收了。
這時卻見管家柴十八帶着一丈青等三人也進了宴會廳來，後面還跟了一位二十七八歲的女子，卻是長發扎了葛巾，手提一個藥箱。
一丈青攜了“二嫂”，走到柴進面前， “小女子一行經過貴莊，本應早來拜訪大官人，只是地位懸殊，不敢打擾。托大官人及諸友虎威，昨日小女子一行三人才得以保全。還承蒙柴大官人關照，很榮幸得以暫歇貴莊，實不知如何才能表達小女子等人的謝意。”說罷盈盈下拜。
柴進笑着扶起三人，指着葉公說到，“哪裡關吾何事，皆此書生相貌之莽漢所為。你們要謝，便陪他喝幾杯即可。”
“二嫂”笑着微微頷首，攜了一丈青到了葉公面前，作勢欲拜，葉公慌忙扶起。
“二嫂”道，“昨日沒有好漢，小女子姐妹等人不僅失財，身名性命都要沒了。後來誤會好漢，三娘和妾，手上失禮之處，萬望見諒。”
葉公見她眼中帶了三分笑意，一分歉意，再望扈三娘卻是滿臉通紅，眼睛看着地面。
葉公微笑着摸摸臉，雙手作揖，深施一禮，沒有說話。
寒暄完畢，卻見那扈三娘走到薛永面前，也施禮謝了。
卻見後進來帶着藥箱的女子，走上前來，對着柴進款款施了一禮，開口說道，“妾幫看三位女兄症狀，似略有驚嚇，卻無大礙。
白芍加一些淡竹葉煎了，飲幾次就好了。
若是路途煎藥不便，飲些熱酒也有效用。”
柴進笑道，“張王氏，你的診療功夫在我眼裡超過你家張先生。如此，多謝你了。既可當藥，那就你也一起飲幾杯熱酒吃些點心再走。”
女醫張王氏辭謝了要走，柴十八早已安排了一個四人小桌，“二嫂”扈三娘等人也站着相邀。她靜靜站了一會，遲疑着答應了。
四人坐了一小桌。
好一個柴大官人！葉公加油啊，再這樣下去，我喜歡柴進要超過喜歡葉
柴進等人正喝茶閒話時，附屬於柴進的莊戶、家丁二十七戶代表，在管家柴十八的帶領下，進來給柴進拜年。
他們進了宴會廳，嘩啦地跪了一地。
先給柴進拜了年，接着竟然又給葉公下跪拜年。
眾人七嘴八舌，有叫“教頭、武師”的，也有叫“先生”的（練武場碰到莊丁練武請教，葉公會指點一二），最多的還是叫“二叔”。
葉公聽柴家莊人叫他二叔，如同聽伏牛島阿根、小麗及富江渾家叫他“五叔”一般，覺得有一股真正的家人味道在裡面。
他心中一股暖流湧起，手摸摸錦囊，剛想開口，又覺不妥，喚過柴十八來，低聲附耳說了幾句。
見那柴十八聽完葉公說話，起身對着柴進及大家做了個揖，微微笑着，“二叔說金彈子乃大哥贈的新年節禮，貴重之物，但兄長賜不敢辭。
既然大家拜年，總該有點表示，無奈囊中羞澀，只能借花獻佛。
這金彈子，每人一顆！”
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他縮縮脖子，雙手合掌，“在下柴十八沾諸位的光，也有一份，多謝二叔，多謝大官人。”
大廳轟然熱鬧起來，二十八人，每人笑嘻嘻地分拿了一顆金彈子。
葉公又一次拱手謝了柴進，把剩下的十七八顆彈子放回錦囊，塞進懷裡。
柴進起身，吩咐在宴會廳擺四張大桌子，邀請眾人全部出席。
不一會，蘭陵、千日春、浮梁春、五蓮花等美酒一壇壇搬上來，斑羚、野豬、野鹿、海參、鱸魚、螃蟹等山珍海味也燉蒸煎炒着端上來。
大家見柴進、葉公飲得開心，再加上意外得了大禮包（一顆金彈子相當於二三十兩白銀），也都興致勃勃，笑語盈盈。不一會，酒香就充滿了整個宴會廳。
柴進莊客里有兩個乖巧人，分別喚作柴松、柴楊，跳出來使起滄州獅子舞。
一白一黑兩個大胖子，作勢搶一個看不見的繡球，前後左右的隊列舞蹈起來，煞是有趣。
柴進脫下襥頭，拿起一個青翠玉盞，飲了一杯酒，雙手交替拍着，眯着眼睛唱出一首詞來，卻是仁宗朝同中書平章事晏殊的“採桑子•時光只解催人老”—
時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長恨離亭，淚滴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西風急，淡月朧明，好夢頻驚，何處高樓雁一聲？
柴進唱完，人人讚嘆。
柴進把青翠玉杯倒滿酒，遞給左邊坐着的病大蟲薛永。
薛永一口飲盡，跳入場內，打了一套太祖長拳。
眾人拍手大笑。
薛永把玉盞倒滿酒，遞給葉公。
葉公一口飲盡，要了一口朴刀，卷了袖子，分開桌椅，按潛意識林沖身體感覺，使了一套花團錦簇的滾地刀。
眾人鬨笑、讚嘆。
葉公使完滾地刀，撣了身上的灰塵，把玉盞倒滿，遞給了離他最近的女客桌燕子婭（扈三娘之寡居二嫂，剛才閒話時互相介紹了）。
柴進手指點着葉公，“等下卻要聽你曲子。”
隱娘玉容微露酡紅，也不忸怩，“小女子山野粗俗之人，只會柳三變的詞，也罷！”一口飲盡玉盞之酒，開口唱道，“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雲嚲，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麼，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閒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一曲未罷，已是掌聲如雷。
真是名副其實有井水處必有柳詞啊。
葉公聽着“定風波”，暗暗點頭。
燕子婭唱罷，把玉盞倒滿酒，遞給扈三娘。
見那一丈青白玉雕刻般的臉龐剎那間透出兩塊酡紅，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着不看人，沉默一會兒，隨着燕子婭的拍手節奏，鼓足勇氣，開口也唱了一首柳永詞，卻是蝶戀花—
，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欄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扈三娘唱完，把杯子遞給旁邊的秦嬸。眾人叫道飲酒飲酒，一丈青這才察覺忘了飲酒。
倒了半杯酒，幾口喝了。
眾人皆讚嘆拍手。
旁邊秦嬸已經站了起來，笑着搖頭不接酒杯。
一丈青杯子裡倒了半杯酒，遞給張王氏。
張王氏不接杯子，被柴進勸了幾句，也就大大方方地一口飲盡。
葉公看她個子和一丈青差不多，表情端莊沉靜，也許喝了一杯酒，臉色微微發紅，一雙美目看着手中的玉杯，開口唱道，“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卻是一首晏殊的“浣溪沙”。
前段時間碰見的李小二渾家、孫富江渾家、賀長正渾家等為人熱情賢惠，生活能力也都很強，卻都不識字。
而今天在柴進莊上遇見的幾位，卻個個才藝雙全。
葉公暗暗讚嘆。
卻看旁邊柴進接了酒杯，遞給葉公，“二弟，你一趟滾地刀耍得精彩。你祝我清貴，你也需清貴一二。今日不做一詞，不得飲酒。”
葉公推辭不得，接過酒來，卻瞬間哪裡做得出詞來。
又想張王氏唱的是“昨夜西風凋碧樹”，一丈青吟的是“衣帶漸寬終不悔”，分別是王國維的所謂修行第一第二階段，乾脆自己把南宋辛棄疾寫的第三階段“青玉案”吟唱出來就是了。
於是把青翠玉液一飲而盡，開口吟道—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吟唱完畢，眾人鴉雀無聲。
柴進大笑，“原來二弟想東京汴梁的弟媳婦了，卻是小兄的不對了。”
眾人又飲了幾杯，一丈青燕子婭等回房歇息，張王氏及莊客等或回家或各自去辦事。
柴進葉公薛永三人喝壺茶，閒聊片刻，約了晚上小酌，各自散去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