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越發讓ROSE心驚了。每次上下台階,ROSE總要小心地挪步。居安思危,是ROSE給自己找的藉口,而現在,她也不清楚這究竟是憶苦思甜,還是自作自受。ROSE有多得連自己都數不清的高跟鞋,春夏秋冬,統一的九分跟,尖尖的,細細的。即使在松高鞋大興其道的時候,ROSE也是堅持對尖細高跟鞋的熱衷。那才叫女人,傳統、優雅、嫵媚,踩在高跟鞋上,那是一種高傲、自信的感覺。ROSE需要這種感覺,她始終是在這種狀態下生存的。
ROSE生活了24年的這個城市有太多象她這樣的人,男人或女人,孤獨,使他們彼此捆綁在了一起,一個人怕孤獨,兩個人怕辜負,索性游離於二人的世界之外,第三狀態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如同林,ROSE許多次地問他:“何時才想結婚啊!”“35歲吧!”林剛過而立,“媽媽豈不擔心死了。”“恩!”每聊到這兒,林總會把散淡的目光轉向一邊吧檯上忙碌的侍應生。 “你呢,女人老了可一錢不值啊?” “陪你看完兩屆世界盃再說。”ROSE的常用語。 “哎,你我真是無可就藥!” “所以我們走到了一起,為我們的相識乾杯!” 昏暗的燈光散在科羅那的高脖瓶上,滿身的孤寂一覽無疑,那是一種繁華下的孤寂。
朋友的種類很多,從小就知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比水濃度大的就叫酒肉朋友,時至今日,ROSE卻不知道與林算是哪種朋友,藍顏知己,談不上,根本就沒進行過心與心的交流,和義氣、友情有關的話題更是從沒涉及。有時,在讓人窒息的迪廳里,看着林那秀氣而玩世不恭的臉,ROSE會想起好多詞:卑鄙、墮落、猥褻……,但走出來,看着漫天的星斗,微風浮面,林的臉龐又恢復了先前的可愛。
這是一個極有品位的男人,絲絲不亂的短髮,精緻卻不招搖的金絲眼鏡,古銅色棉布襯衫,穩而不亂的JAZZ香水散發的貴族氣息,和指間流淌出的細膩優雅,或許才是ROSE願意與之相伴玩耍的根源。這算什麼,ROSE不知道,ROSE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了,又何愁多這一樁。 林住的獨身公寓地處繁華鬧市,夜晚時分,站在涼台上,一覽無疑的萬家燈火,很溫暖。 可這不屬於我。林說。 抬頭,這漫天的星星才是我的朋友。冰冷、堅硬,發着脆弱透徹的光,直指人心。 說這番話的時候,林一臉嚴肅。手中的高腳杯、杯中醉人的紅色液體、身後被晚風吹起的白色窗簾,這是屬於異鄉人的孤寂,卻不停敲打着ROSE的心。
林的酒櫃裡有好多酒,瓶體各異,都堪稱瓶中精品。酒是男人的生命,那是血。 25歲以前,曾經愛過,單純地愛着,覺得一切都很簡單,自己好好工作,掙很多很多的錢,營造很多很多的浪漫。女友是個咖啡女孩,愛爾蘭咖啡是她的最愛。很難忘記她細品咖啡時的神態,烏黑的長髮瀑布樣地掩蓋着秀美的臉,睫毛很長,深咖色,密密地上翹,嘴唇溫柔,塗着厚厚的黑咖唇膏,分不清是嘴唇映照着咖啡,還是咖啡映襯着嘴唇。 後來,就是這張帶着咖啡氣息的唇,宣布了林的死刑:我要很多很多的錢,很多很多的驕傲,要用午夜飛行的香水做雨簾,用藍山的香氣守護愛情,要……你不能給我的一切。那一刻,林害怕咖啡,咖啡色讓他眩暈,那種苦只有置身其中才能領略,是一種無望的冷漠。咖色散發的沉靜讓人窒息,太默然,何等的殘酷,卻披上了憂鬱的偽裝,林痛恨這種假裝。 火紅,那冬日的光芒,那草原上的篝火,那杯中的酒紅,替代了洗漱池中的腥澀的血。看着血滴滴地淌着,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卻正走向死亡,那是對生命的褻瀆,對未來的不公,對自己的踐踏,於是,林用紗布胡亂地綑紮一番後,結束了那愚蠢的遊戲。從那一刻,林丟掉了對咖啡的回憶,酒,紅色的液體,是林的重生。
ROSE是又一個咖啡女孩。不是先前的情人的眼淚,卻是更加苦澀的曼特寧。這是個不同的女孩,難以擺脫的危機感簇擁着那顆流浪的心。ROSE的長髮,一瀉千里,那是紅色的風暴,藍色的睫毛膏映襯着那雙擁有放肆眼神的眸子,冰刻般的鼻子倔強地直挺,高傲,那是一股僨世疾俗的美,卻是一股無法抓住的美。 ROSE不喝酒。
“它讓人眩暈。不真實。”卻從不阻止林在酒櫃前的肆無忌憚。那是一種情結,ROSE能夠體會。
“要嘗嗎,我的咖啡。”躲在林懷裡,ROSE輕笑。
“屬於你的醉,我無福銷售!” 相識四年,林從沒碰過ROSE的咖啡具,他們各自有一片私人的自留地。
“這是否叫做劃清界限?”
“是自私還是明智呢?” 林始終不語。
“聰明如你。”淡淡的話。林一直玩賞着那半杯路易16。 “哈哈!” ROSE的笑聲一如那肆無忌憚的眼神,毫不迴避,無半點掩飾。
“以後跟老婆怎麼形容我呢?”
“想為她盤長發,做嫁衣的女孩,卻是無法承受的女孩。”撫摩ROSE的長髮,林溫柔之極。
“說真的嗎?”
“是,相信?”
“當然,有人對我心動,還不趕快信,不然顏面何存!”
“呵呵,不知你的心何時才能安頓下來,戒掉苦澀的曼特寧。做個燒飯、洗衣的普通女人。”
“為靈魂找個家,然後就得知足了。不要奢求太多。”
“找到了嗎,靈魂的家?”
“在夜晚,心能找到回家的路。”
“呵呵,家裡有我嗎?”
“希望有!給你做水果沙拉。嘿嘿,繫着圍裙的女人。”
“那不是你。永遠不是。所以你的家裡沒有我。”
“你的家裡有我嗎?”
“沒有,一個普通的溫存的妻。或許不很美,卻有一顆安穩的心,給我帶來溫暖的心,可以讓我戒掉紅酒的心。”
酒杯與咖啡杯碰撞的時候,ROSE的眼神銳利,透徹,濃得化不開的哀怨,毫不露怯,卻是脆弱的。林緩緩地迎接着這份直接,一種將冰雪融化的沉着。林第一次直視這雙眼睛,讀到的是純粹,卻又是飄忽不定的、倔強的。 掙拖那支手,ROSE被月光擁抱。
“告訴我,我們有未來嗎?”ROSE覺得冷,徹頭徹尾的心酸。
“不知道,我只能抓住自己,怕辜負了你,真的。”少見的鄭重。傳達的是無力。讓人痛恨。
“愛我嗎?”
“你讓我心痛,我怕痛一輩子,所以不敢永遠靠近你。”
“現在覺得痛嗎?”
“隱隱的痛,無能為力的痛。”
“要放手嗎?”
“這是我永遠記得的痛。”
“要放手嗎?”
林一臉倦意。那灰藍色襯衣頹唐、如主人同樣的無精打采。 “想給你更多,卻又怕給的還不如傷的多。”
“明白。”一片沉靜。只聽到窗簾沙沙的響聲。一個起風的夜晚。
“咖啡加鹽,知道是怎樣的嗎?”ROSE凝視着咖啡杯。古怪女孩的古怪問題。
“甜鹹中和,能多一些平和吧。”
“要不要試試?”ROSE的眸子展放着快樂,單薄的快樂。 ROSE的白色蕾絲睡衣,高傲的脖頸,在月光里,鬼魅,輕盈。
“試過之後又如何?”
“多一些平和,你說的。” 那印有紫紅唇印的咖啡杯擎到林的嘴邊。
“怎麼?”
“加了鹽的咖啡!”ROSE一臉平和。
“你的咖啡?加了鹽的曼特寧?”
“你卻從沒嘗過。”
“為什麼?”
“告訴自己這不是愛的味道。永遠不是。”始終的微笑,夜風裡。 ………… 魚對水說,你看不見我流淚,因為我在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