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我所料,我那貼發出之後,helenelove緊跟着也出來了,他說:”是的,你弄錯了我的性別,但你沒有弄錯你的感情” 大概是故事情節跳躍性太大,太富有戲劇性了,觀眾們一時沒緩過神來,罈子裡又陷入了一死寂。天也太晚了,我只能關機回家。第二天,我一早起來就直奔圖書館。等我進入論壇,版主的新帖”The end of the story”赫然闖入眼帘。版主在其中宣讀了helenelove 的罪狀,並宣布已將他封掉。我立即跟貼向版主致謝,說這個意想不到的結果讓我一夜失眠,現在我是鼓足勇氣又回到罈子裡來發帖的。我還順着版主的意思說要不是她及時提醒,我可能會被這個玩弄別人感情的變態男騙得很慘。這時其他網友紛紛出來發表評論。其中幾個對我說她們跟我一樣,一直以為這個helenelove是個女的,還希望這件事不要給我帶來什麼不好的心理影響。Minouchon不甘人後,帶着一絲得意說,這還得老罐子才能熬出好湯吧(翻成中文大概就是:薑還是老的辣)。而那個mimiette則不失時機地又開始了對她所認定的附庸風雅者的冷嘲熱諷。我還注意到那個叫Pam的也出來了,依然用那種不陰不陽的語氣說她知道不少變態男用寫詩來勾引天真女青年,一勾一個準。
對網友們的各種議論,我一概保持沉默。我知道這些大媽大嬸們需要把我看成一隻被她們從狼嘴裡拯救出來的迷途羔羊,這樣能給她們一種成就感。我心裡覺得這一切有點好笑,她們還真以為我對他動了感情呢。最後版主出面做了總結性發言,說她對這次事件負有責任,沒有及早封掉helenelove。這話讓我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我還是覺得是我那個玩笑貼使helenelove產生了誤解,讓她以為我真的愛上了她,所以他後來才敢放肆地勾引我,欺騙我。於是我跟了版主一貼,讓她不必自責,因為如果我不說,她不會知道我們私下裡的通信,不可能預料到後來的結果。版主的回帖讓我吃了一驚。她說我太天真了,這事絕不是我的錯。她從一開始就懷疑躲在那個神秘莫測的女詩人面具後的是一個男人,只不過那時沒有確切的證據來證實她的猜測。這個變態男上這個罈子的目的就是搜尋獵物,他選中了我,因為覺得我比較fragile, 又是個Chinoise。我不在的那段時間,他貼的自己網站的林克暴露了他的真實性別,因為裡面有很多色情圖片和男人的性幻想故事。但僅憑這一點還不能構成封他的理由,而且他對其他網友也沒有任何騷擾言論,所以她對他一直睜隻眼閉隻眼,她也確實沒想到我們私下會有聯繫。她還告訴我,helenelove被封之後,一直在瘋狂地反撲試圖突破封鎖。版主這一番話聽得我毛骨悚然,感覺自己差點成了一個thriller小說的女主角。我突然明白為什麼mimiette一次又一次把他趕出聊天室,為什麼她們那幾個大媽跟他打得不亦樂乎了,她們認準了helenelove是個需要被驅趕的男巫。
從那個罈子裡出來後,我去自己的郵箱查信。我又一次沒想到,helenelove轟炸了我的信箱,裡面除了兩位網友寫給我的安慰信,其餘二十多封郵件全是他寫給我的。我打開幾封,內容都差不多,意思是他是真的愛我,相信我也是真的愛他,請求我給他回信。有一封信里,他說發現自己被封了之後,他覺得天塌下來了。他罵版主是頭愚蠢的母牛,她那樣妖魔化他,是因為她嫉妒我們之間純潔的愛情。在另一封信里,他提到了那個陰陽怪氣的Pam,說她是唯一知道他對我的感情的人。他貼了自己網站的林克之後,Pam曾進去給他留過言想與他交往,他跟她講了他的真實身份和他上這個罈子的真實目的,並請她保守秘密。Pam 後來的幸災樂禍和對他的污衊也許是出於女人的嫉妒和報復心理。我冷靜地讀着那些信,分析着他那些話的可信度,同時在考慮要不要給他回信。我的好奇心最終占了上風,我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變態。我給他回信讓他把那個網站的林克再發給我,還讓他給我寄張他的照片。
他的網站做得非常唯美精緻,裡面的確是有不少裸體美女圖片。還有他的一些日記。照片上的他四十歲左右,這點跟我想象的差不多。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看上去是個非常斯文儒雅的男人,瘦高的身材,長方臉上架着一副金絲框眼鏡。他自稱很多女人都說他很mignon(cute),他的自戀讓我覺得好笑。他還告訴我他叫法布里斯,是圖盧茲一所中學的數學老師,寫詩是他的愛好。這點讓我很吃驚,我一直以為學數學的人都是機械呆板沒有感情靈性的人呢。隨着通信往來,我對他的了解加深了。他的妻子是波蘭人,比他大四歲,也是中學老師。他們沒有孩子,只有一條狗。我問他那個艾米莉是否真的存在。他說那只是個化名,他的確愛上過那個女人,但她也是有夫之婦,而且住在馬賽,他們沒有可能在一起,只是偶爾通通電話。所以有段時間他覺得非常苦悶,給她寫了很多詩,他上我們那個罈子就是為了發泄痛苦,沒想到後來遇到了我,他覺得我跟艾米莉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他問我到底有沒有愛上他,我猶豫了半天,還是毅然告訴他沒有,但我欣賞他的才華,相信他不是變態,只是一個內心非常豐富細膩的男人。我問他愛不愛自己的妻子,他說那和對艾米莉的愛不同。他最後幽幽地說了句,其實每個已婚男人都需要有自己的一個jardin secret的,艾米莉就是他的隱秘花園。
我們的通信斷斷續續持續了幾個月,他幾次說要來巴黎開會順便想見見我,我一直未置可否,因為我們的通信交流已經很多了,見面時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麼。我寧願給他留下一個美好的想象。後來他說一個朋友要到巴黎來,他請朋友給我帶一本他自費出版的詩集。我在約定的咖啡館見到了他的朋友,我們隨便聊了幾句之後,我把話題引到了法布里斯身上。這位朋友跟我說法布里斯是個非常gentil,非常聰明的男人,像他那樣能寫詩的數學老師可不多。而且他對自己的妻子也非常關愛體貼,是個理想丈夫。我聽了這話,心裡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兩個人可以長久生活在一起,卻未必真正了解對方。記得D.H.勞倫斯大致說過這樣的話:人和人的心靈距離,可以猶如兩棵遙遠的星球。我突然對法布里斯產生了一種感激,是他使我對男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浩瀚的網絡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着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愛情故事。現實生活的平淡和乏味讓形形色色的人在這個廣袤飄渺的舞台上輪番扮演着獵人和獵物的角色。我跟法布里斯現在已經失去了聯繫,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軌道。這個故事對我來說算不上網戀,只能算是一個經歷。把它記錄下來,就當是對早年網絡生涯或者說純真年代的一個回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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