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牎　�
　　 （一）尼羅河畔
　　
　 中午時分的陽光透過大樹的葉片，在我們身上和地上灑上斑駁的金色碎片，尼羅河上的空氣氤氳蒸騰，似乎大地將要燃燒。我身上的每個汗毛孔都如同泉水般不停地向外湧出，而剛剛流出的汗水便馬上在皮膚上乾涸，我懷疑再過幾個小時我可能會因為大量失水而變成這個非洲國家眾多的木乃伊之一，此刻我希望是在家裡靠在沙發上舒舒服服地看一部尼羅河鱷魚的紀錄片，而不是在這裡感覺做一塊烤肉的滋味 。
　　
　 正當我暗自嘀咕不知道還要等上多久，就聽見我請的當地導遊悄聲說：來了。透過望遠鏡，只見河面上飄浮的一塊枯樹樁忽然動了，露出了鱷魚的頭，它爬上岸，把地上的砂土扒出一個坑，然後伏在坑上面一動也不動，據說鱷魚這時候要流淚的，但望遠鏡里看不到。很久，它起來用土掩蓋地上鱷魚蛋，然後直接爬回河裡。
　　
　 忽然，離這個蛋坑十幾米遠的地方砂土在動，一隻巴掌大的小鱷魚爬了出來，接着又是幾隻，不遠處的幾隻白種蒼鷺看見了美味的食物，都飛過來享用鱷魚寶寶大餐，它們吃了一隻又一隻，似乎永遠也吃不飽。根據我以前看過的資料，鱷魚媽媽通常一次下40隻左右的單，在寶寶孵出以前應該就在附近活動，可不管是剛剛下過蛋的母鱷魚還是這些鱷魚寶寶的媽媽，在附近都毫無蹤影，河面上靜悄悄的沒有一絲波紋，陽光下閃着黃金般眩目的光芒，似乎創世紀初以來就那麼平靜。
　　
　 雖然我平日的原則是不干涉大自然的物競天擇，可不知為何我身體所做出的舉動卻和我的原則不同，我跑向那群貪婪的蒼鷺，大聲地喝斥它們，把它們趕跑。外面的幾隻鱷魚寶寶安全地爬向河裡，但尚在蛋裡的鱷魚寶寶大概感到了外面的不安全，不再有鱷魚寶寶爬出來。導遊說現在隨時可能會有大鱷魚出現，我們還是趕快離開。可我看到露出砂土的幾個鱷魚蛋，便裝了三個在我的旅行包里。記得很久以前的一部美國電影有個女孩就是因為背包里被人放了一個鱷魚蛋，結果十幾個度假的少男少女一個接一個死在母鱷魚的口裡，可我一會就要回賓館上飛機，我不相信母鱷魚會跟我到飛機上。
　　
　　 就在這時河面上又有了一隻枯木狀的鱷魚，從頭部來看顯然這只比剛才那隻大得多。據載尼羅河鱷魚是世界上體形最大的鱷魚，最大的有六米長。只見這隻鱷魚徑直向我們游來，不知道它是打算把我們做為午餐享用還是怪我們動了它的寶寶，反正不管是哪個原因都不是一件幸運的事，其實當時我們根本沒有思考的機會，而是撒腿就跑。

　　幸好鱷魚離我們不近，汽車又在不遠的地方，我們氣喘吁吁地進了汽車，驚魂未定的導遊開車就走。
　　
　　 （二）闖關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不被海關發現，根據動植物保護法，如果被發現，可能會被罰以巨款或做牢，可我想如果不是我，這三隻蛋早就落進了蒼鷺的肚子裡，我小心地把蛋用衣服保護好，不讓它們彼此碰撞，心裡擔心不知道它們什麼時候會出來。
　　
　　 沒想到出關的時候異常順利，我的背包經過掃描儀的時候那個皮膚黝黑的工作人員沒有注意到掃描儀里的秘密，而是友好地問我喜歡這個國家嗎？我說很喜歡，希望有機會再來。說謊的時候我沒有臉紅，只是心驚膽戰地希望他不會向掃描儀看。
　　
　　 飛機上我把背包放在腿上，我擔心放在行李艙里萬一它們孵化出來爬得到處都是，我似乎能聽到周圍旅客的尖叫聲，那時我沒機會解釋它們還小，不會傷害別人。
　　
　　 （三）鱷魚寶寶
　　
　　 我把它們放在一個盆子裡，又按照尼羅河邊的樣子覆蓋上砂土，然後放在浴室的沐盆里，這樣如果它們出來也不會爬得到處都是，正值夏季，雖沒非洲那麼炎熱但溫度變化也不大，一有空我就到浴室看它們。
　　
　　 回家的第二天，我正在看它們有什麼變化的時候，一隻蛋裂了一個縫，鱷魚寶寶艱難地爬了出來，接着另外兩隻也爬了出來。它們似乎有些糊塗，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爬，我連忙把裝它們的盆子端出來，在浴盆里放水，然後把三個小傢伙輕輕放進浴盆里。它們一下水就游得非常好，真是天生的游泳健將。
　　
　　 鱷魚是掠食者，也就是完全的食肉類動物。我在浴盆里丟下切成它們嘴巴大小的雞肉，它們馬上察覺到血腥味，迅速游向食物一口吞掉。
　　
　　 我把兩隻兒童塑料凳放在浴盆里，又把一塊洗衣板放在上面，讓浴盆里的水平面剛好和它持平，這樣創造了一個人工小陸地，鱷魚寶寶可以爬上去休息。我還買了一些小孩洗澡用的上發條的塑膠玩具，那些會動的塑膠青蛙和塑膠人引不起它們絲毫的興趣。
　　
　　 幸好我所在的城市處於亞熱帶地區，多數的日子氣候是溫暖的，不然沒有陽光的冬季里這些鱷魚寶寶一定不能活。它們是冷血動物，不需要太多的熱量來維持體溫，所以雖然吃肉，消耗量卻很少，每星期只需要餵一兩次。晴天的日子裡我會把它們裝在大洗衣盆里放到院子裡曬太陽，我的兩隻德國大狼狗對它們很好奇，可卻不敢靠近，似乎也嗅到危險的氣息。
　　
(四) 慘劇

幾年過去了,我的鱷魚寶寶已經長成了幾米長的大鱷魚，因為營養良好所以它們比野生狀態的鱷魚生長更迅速，我請工人在後院挖了一個大魚池，把它們和前院完全隔離開來。三隻大鱷魚雖然只需要每周餵一次，但每次的耗肉量仍然很可觀。我考慮是不是把它們捐給動物園，又擔心在動物園裡它們會不會得到精心的照料。 就在我猶豫的期間，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那是一個月光皎潔的晚上，Y來到我家，他提出要進入我的袖珍鱷魚園欣賞一番。後院裡鱷魚池是長方形的，其中的一面的池邊是砂土，供他們晴天的時候曬太陽，另一面的池邊光滑而陡峭，使它們不能爬上來。我在鱷魚池的旁邊栽了一些熱帶植物，明亮的燈光照明下，椰樹搖曳着巨大的羽狀葉子，彩葉芋絢爛，姑婆芋青翠，蕨類植物蓊蓊鬱郁生機昂然。椰樹下擺着古樸的木製桌椅，我倒了兩杯蘋果汁放在木桌上，清風襲來，涼爽愜意，月光下鱷魚的眼睛在好象一對一對的小燈盞，它們的游動在水面上劃出粼粼的銀色碎片，椰樹一會長，一會段，飄蕩不定。Y說它們對你有感情嗎？我說冷血動物沒有任何感情，它們也不認識我。Y近日似乎在為什麼問題煩惱，他不肯跟我說，我也懶得問。雖然我們就要結婚了，但似乎感情的蜜月已經過去，這樣不冷不熱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忽然，他走到池邊，說：快來，你看池裡有什麼，好象是小鱷魚。我的第一個反應是驚喜，第二個反應是不可能，可我還是走到池邊觀察。他站起身來，從後面猛力一推，我就掉進了池裡，倉促之間我嗆了兩口水。當初為了給鱷魚足夠的空間，水池的深度挖了兩米半。靠近池邊的地方是向池裡傾斜的，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攀登的地方。這時候我聽見Y在說：對不起你了，我的公司最近財務陷入危機，我已經走投無路，這樣做也是不得已。朦朧中我記起我們都曾經做過人身保險，不管是我們任何一人發生意外，另一個都能得到四十五萬元的賠款。他手中忽然多出一根竹竿，拚命地用竹竿戳我，我連續嗆了幾口水，意識已經有些不清。

忽然我感覺好象有人把我向上頂，一直推頂到水池岸上，Y拚命地把我往水裡推，撕扯之間他被我拉進了水裡，而我則被推上了池邊。

現在的情景跟剛才剛好相反，他在池裡拚命地喊救命，而我安全地站在岸上，頃刻間三隻鱷魚一轟而上，眼看Y就要被撕成碎片，連骨頭渣子都不剩。我抄起岸上的竹竿，把另一頭伸向水裡的Y。現在有一隻鱷魚咬住了他的一條大腿，它不停地翻滾着撕咬着，想要把他的腿從身體上分離出來。鱷魚吃大塊食物的時候嘴巴好象一把鉗子，夾住一塊肉就不放口，一直到擰下來為止。我拚命地把他往上拉，可我的力氣和鱷魚比顯然太小，這時他的一條腿已經被咬掉了，另兩隻正想過來分享，我乘機把Y拉了上來。

痛得死去活來的Y此刻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是拚命地喊痛，他求我不要報警，想到報警後我的鱷魚可能被人道毀滅，所以我就遵從了他的意思，直接駕車送他去醫院，他進了急診室後我幫他交了住院押金，然後我就駕車回家了，此刻衣服還濕淋淋地貼在身上呢。不用說我第二天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改保險的受益人。

（五）後記

那以後我一直沒見過Y，大概他怕追究他的謀殺罪吧，他沒有報警，而我因為顧及鱷魚寶寶的安全（在我眼裡它們永遠是可愛的寶寶），也沒有報案，想必當初醫生一定會詢問他怎麼會受到如此嚴重的外傷，不知道他怎麼跟醫生解釋的。聽朋友說他破產了，又聽說他開始吸毒，以後就再沒有消息。

我的鱷魚被我捐給了動物園，送走它們的時候可費勁了，好幾個人一齊上陣按住一隻鱷魚，我用膠帶把它們的嘴巴纏得緊緊的，用了一輛大型集裝箱才運走。動物園的人測量以後告訴我，它們已經有五米長了。我一有空就帶一些美味的羊肉去看它們。動物園的鱷魚池比我家裡的大得多，在這個自由的空間裡看上去它們生活的都很快活。

就在昨天我在地鐵站的外面看見了Y，他身邊放着一個拐杖，身上挎着一把電吉它，正在瑟瑟的冷風中動情地唱着：你知道我在等你嗎？你是否真的在乎我，你為何讓我握花的手在風中戰抖。。。

忽然一陣傷感襲來，當初他曾常常為我彈唱這首曲子，如今他落到了這步田地，雖然是咎由自取，卻也讓人痛心。我遠遠地看着他，不明白當初怎麼會對這樣一個男人動情。

錢包里只有幾百元，我全部翻了出來，叫住身邊的一個小學生，請他把這錢放進Y面前的塑料小筐里，他看到面前的紙鈔，連忙點頭說謝謝，他絕望而茫然的目光使我明白，他已經無藥可救。

回到家裡已經是晚上了，我先到魚池裡去餵我的日本錦鯉，這十幾條錦鯉是鱷魚送走以後養的，現在已經快長到一米長了。池邊椰影依舊，物是人非。

人們總是最害怕那些兇惡的食肉類動物，鱷魚、獅子、老虎、豹子，其實，最可怕是恰恰是人類自己，世界上被動物傷害的人微乎其微，而被自己的同類傷害、特別是被自己愛的人傷害每天都有成千上萬。

人類是世界上最野蠻最恐怖的動物。